《乘风破浪》烧椒茄子

3、他去上大学

　　温时看面容是那种亲和力很强的人，皮肤白皙，圆脸圆眼，左眼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痣。再加上他刚工作不久，还未染上班味，又容易对世间的不公义愤填膺，因此看着更像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秦以明望着他片刻失了神，机械地点点头，接着一股强烈的自卑感油然而生。

　　他想起自己的出身，他的妈妈被诱骗生下他后就跑了，爸爸大冬天酗酒倒在荒芜的田地里，家里的积蓄拿来办丧事不够，又向街坊邻居借了钱。

　　他也明白造成这一切不幸的源头就是他那个不成器的爸爸，即使已经去世也不能抵消他的罪恶。他只在照片上见过妈妈，看起来是个知书达理的女人，不应该和他爸爸那样的人有纠葛，她离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最后一个字填好后，秦以明双手捏着表递给温时。

　　核查无误后温时递给他一张银行卡：“这个卡里已经有五千块，以后每年三月企业会定时资助五千，直到你大学毕业。你拿着身份证去银行激活，初始密码是六个一。”

　　秦以明接过卡的手颤抖着：“谢谢哥，我一定好好学习。”

　　温时拍拍他的肩膀：“嗯，等你学有所成，毕业后能兼顾自身还富有余力的话，也把这份爱在社会上传递下去，帮助更多的人。”

　　秦以明坚定地点点头。

　　温时突然想到什么，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冻疮药膏递给秦以明：“给你的，拿去擦一下手。”

　　他今天早上到药店为他爸爸开降血压的药，瞥到药品架子上放着冻疮药膏，便想起秦以明粗糙长满冻疮的手，这少年今天来交资料，刚好给他。反正才几块钱，就当做个好事了。

　　哎，他的心就是比较软，看见那么懂事的少年过着悲惨的生活，总是于心不忍。

　　秦以明又惊又喜，两眼发光，小心翼翼地接过药膏后，像怀揣宝贝似的把它轻轻地放进兜里。

　　几秒后，他有些扭捏地搓搓手，鼓起勇气说：“哥，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我我早上从地里摘了一些新鲜瓜果，想带给你尝尝。”

　　温时看秦以明把蛇皮口袋上拴紧的麻绳解下来，里面是土豆红薯茄子黄瓜等。

　　秦以明还拉开棉服拉链，又从怀里拿出用报纸装着的两个烤红薯：“天冷了吃这个很暖和，现在还是热的，很甜。”

　　温时眼眶一热，真是让人心疼的孩子，懂得感恩，他没有帮错人。

　　看着秦以明像小鹿一样期盼的眼神，温时知道如果自己拒绝的话他肯定会很失落，于是接下两个烤红薯。

　　红薯外焦里嫩，露出黄澄澄的肉，飘着一丝香甜，看着就软糯可口。

　　温时说：“红薯我收着了，口袋里的东西你提回去吧。”

　　秦以明杵在原地，面露窘迫，越往下说声音越小：“这些瓜果很甜的，我家土里还有，带着它再上山回家也不大方便，可不可以收下……”

　　温时低头瞥了一眼这些瓜果，上面还沾有露水，想必是少年一大早就起来摘的。

　　上山回家，难道他是走路来这里的吗？那少说也要走三个小时。这些东西并不贵重，但蕴含少年真挚的情谊，也算是群众对自己工作的认可。

　　他瞧秦以明局促尴尬的模样，算了，要收一起收了，提着来回跑是挺费劲的。

　　看到温时点头收下，秦以明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腼腆一笑：“哥，谢谢你，那我回去了。”

　　秦以明走到门边停下脚步，又转头往温时的方向看去，虽然这个角度已经看不见他了，但秦以明还是很满足。

　　温时拿出红薯吃了一口，入口即化，果然和他想象的一样好吃。

　　一旁的同事陈露凑过来，笑嘻嘻：“哟，被人民群众投喂了啊，还有一个烤红薯，我尝尝呗。”

　　温时像个骄傲的白天鹅，伸出食指摇了摇：“这是我的。”

　　陈露哇哇地叫起来：“你啥时候变得小气了，哎，也期望人民群众对我认可的那一天，最好送个锦旗，真是美哉啊！”

　　温时哭笑不得：“好好工作，会有那一天的。”

　　两人插科打诨几句，又继续忙活手里的工作。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一个多月，温时逐渐将这个少年淡忘，没想到领导安排他到各校进行普法宣传活动，他又和秦以明碰见了。

　　那是课间，温时和陈露刚从一个班上完普法课堂，打算去另一个班级。而这个班就是秦以明所在的班，两人冷不丁地在走廊上撞见。

　　秦以明惊愕之余更多的是兴奋，没有预料到会在学校遇见温时，急忙穿过人群站在他面前：“哥，你怎么来学校了？”

　　温时还未答话，一旁的陈露眼尖认出秦以明：“哟，这不是前个月来我们单位的小同学吗？你当时还送来蔬菜和两个烤红薯，让温时分我一个他还舍不得嘞。”

　　秦以明一怔，脸部迅速漫上几分薄红，手指紧紧地揪着衣角，抬眸看了一眼温时又迅速垂下。

　　温时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用略带责备的目光看了一眼陈露：“别胡说。”

　　陈露嘻嘻哈哈，也没放在心上，调笑道：“好，是我开玩笑了。”

　　温时看着少年，公事公办答道：“应上级工作要求，我来高一高二部宣传普法知识，大概每班上十五分钟，马上就到你们班了。”

　　秦以明点点头，眨巴着眼睛：“哥，我现在英语小测能及格了，提高了二十多分。冻疮也好了不少，谢谢你。”

　　得到少年的正反馈，温时心里也很舒服，恰好上课铃声响了，温时拍拍他的肩膀：“很不错，继续保持进步。走，一起进去吧。”

　　陈露也向温时挥手，两人分别到不同的班级开始普法教育。

　　铃声过后，原本闹哄哄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温时站到讲台上朝班主任王老师点头示意。

　　王老师拍拍手：“同学们，这位是未保办单位的温老师，今天由他给大家上一堂普法知识教育，大家掌声欢迎。”

　　掌声过后，温时平静地望着台下众多的小脑袋，秦以明炽热期盼的目光和他相对。他迅速移开视线，有些不太自然，稳定心绪后自我暗示：就像前面一样，把课按流程上完就好。

　　这个班是实验班，一般而言学习成绩好的同学，在其他方面自我约束能力也不错。普法教育课程温时已经上过很多遍了，他从防性侵、校园暴力、未成年犯罪和防骗等几个主题入手。

　　说到最后一个防骗知识点后，温时望着下面的同学：“有同学愿意和老师情景模拟一下吗？”

　　同学们面面相望，其实只有一半的同学在听他讲，还有一部分同学争分夺秒忙着低头刷题。

　　温时其实也只是走流程问一下，见没人举手便说：“我的问题有点难度啊，大家都开启免打扰模式。没关系，那我来总结一下……”

　　话未说完，秦以明举手：“老师，我来。”

　　哎，看来教室里有个认识的人也好，起码会配合你表演，不太尴尬。

　　温时走下讲台，站在秦以明身边：“很好，谢谢这位同学的配合。现在我们来角色扮演一下，我是个陌生人，在路上请你帮忙调换现金，并多给一点作为小费，你会帮忙吗？”

　　这样的扮演明显比站在讲台上唱独角戏有趣得多，不少同学都被吸引往这边观望。

　　温时看少年耳尖泛红，低声说：“别紧张，实话实说就好。”

　　秦以明望着温时琥珀般的眼珠，仿佛被吸进去似的，喃喃道：“我会帮你。”

　　温时拧了一下眉头，揶揄道：“看来是我上的课不够细致，刚好抓到一个错误典范。”

　　同学们哄堂大笑，秦以明回过神来，有些尴尬：“我的意思是，我会给你指附近的银行，让你去银行或正规兑换点，也可寻求警务人员的帮助。”

　　温时赞许地点点头：“是我们误会这位同学了，他答得很好，请坐。大家记住，不要让对方接触你的手机或银行卡，这是诈骗和洗钱的常见手段，会造成帮信罪。”

　　温时回到讲台，总结今天的普法内容，最后一页PPT上是自己的邮箱和电话号码：“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同学们如果发现自己或者别人遭遇不法侵害，除了求助老师警察外，也可以向我单位匿名举报。”

　　他走下讲台离开之际，看向秦以明所坐的位置，向他点头示意，意思是多谢配合，我走了。

　　和同事陈露回到单位后，温时埋头整理各种资料和写今日工作总结。日子就这样平平凡凡过了一个多月，温时某天突然收到一个信息：

　　——哥，我是秦以明，这次期中考是第三名。发了奖金，我买了个小灵通，想和你分享这个好消息，谢谢你的帮助。

　　他怎么会有自己的联系方式，温时思索片刻，想起在教室时曾公开联系方式，应该是那个时候被记下的。

　　没想到这孩子进步还挺快，并且这与自己当初心血来潮的帮助有关。他也产生一些成就和自豪感，回复道：

　　——不骄不躁，再接再厉。

　　那边很快就回复：嗯嗯。

　　温时笑了一下，没继续再回复，把手机放回兜里。

　　后面再见秦以明，是暑假八月份的时候。

　　他背着书包，提着一袋野杏，里面还有一个个红色圆圆的小地果，站在未保办门口，时不时地往里张望，又不敢进去，在大门边徘徊一个多小时。

　　最后，有一个工作人员看不过去，主动上前问：“这位同学，你找谁吗？”

　　“我找温时，请问他在吗？”

　　“在的，不过他正忙呢，我去帮你叫他。”

　　“哎，等一下，谢谢你。不用叫了，其实也不是什么急事，我慢慢等他出来就好。”秦以明冲他抱歉一笑。

　　工作人员狐疑地看他一眼便走开了。

　　温时今天的确工作比较忙，到中午饭点了，同事陈露边舒展舒展筋骨边问他：“走，吃饭去。”

　　温时眼睛短暂地从电脑屏幕移开，今天的事情比较多，不知不觉就到十二点过了，但还有一点没有做完。

　　他向来是习惯把事做好了再去吃饭，不然总觉得不踏实。

　　“帮我打包带回来呗，你那份我请了。”

　　陈露爽朗一笑：“没问题，你这家伙饭点了还舍不得放下工作，就想着卷死我。”

　　温时瞅了她一眼：“就卷死你！”

　　两人平时的相处方式就是这样，陈露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白了他一下，嘟囔着：“哼，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不管你了，我去干饭了。”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陈露提着打包的饭递给温时：“我在门口看见给你送烤红薯的那个同学，听保卫说是来找你的，在大门口站了快三个小时，也不知道为啥不进来，就傻站着。”

　　温时解开包装袋的手一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门边，果然看到秦以明站在单位大门附近。

　　“你是找我吗？怎么不进去。”

　　秦以明看到温时向他走来，心下一喜，带着别扭的笑容：“哥，我怕打扰你工作，想着你总会出来的，就站在门口等你了。”

　　他把袋子递到温时跟前：“哥，我家土里的野杏和地果成熟了，带来给你尝尝。”

　　像是怕温时不肯接似的，又道：“虽然个头是小了点，但是很好吃，而且一般市面上没人卖。”

　　温时眉眼弯弯，伸出白皙的手：“好，我收下了。”

　　他上下打量一番秦以明：“你好像长高了，也壮了一点，没我最初见你时那样单薄。”

　　“是吗？”秦以明好像很高兴，神采奕奕地问：“等我变得更强大了，也能像哥一样保护想保护的人。”

　　温时觉得话里有点怪异，但也没多想，便点点头。

　　秦以明送完东西就离开了，温时也没有挽留他。

　　在温时的眼里，秦以明这孩子虽然家境不好，但有一股拼搏向上的劲，又心地真诚善良，将来肯定能出人头地。

　　时光如白驹过隙，将近一年的时间，秦以明在寒暑假总会来未保办单位看看他，两人也渐渐熟悉。

　　温时看着秦以明慢慢长成一个成熟的大男孩，少年朝气蓬勃的气息也感染着自己。

　　“哥，我这次考试终于是全校第一了，我好高兴。”

　　“哥，大学生活是怎样的，你可以和我说说吗？”

　　在聊天过程中，秦以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倒让温时感觉不太好意思：“等你上大学谈恋爱了，可别这样盯着女孩子看，会让她不好意思的。”

　　秦以明一愣，笑道：“听别人说，聊天的时候看着别人的眼睛才是有礼貌的。哥是不好意思了吗？”

　　温时假装生气，瞪着眼睛：“好小子，现在都敢开我玩笑了。果然是长大翅膀硬了。”

　　然而温时的样子太没有震慑力，在秦以明眼里越发觉得他像一只鼓着腮帮子的兔子。

　　但他嘴上还是道着歉：“我开玩笑的，哥别生气。”

　　“对了，你想考哪个大学？”温时也没放在心上，话锋一转，关切问道。

　　“我想考西南大学。”

　　“以你的成绩，可以去更好的大学。你是想以后当老师吗？”

　　秦以明认真想了想：“以后的事情，也说不准。我想考这个大学是因为免费师范生可以不用交学费，还有补助，而且离家要近一些。”

　　见少年有自己的考量，温时也不多说什么。毕竟，他的路要靠自己去选择。

　　六月高考之日到来，秦以明信心满满踏入考场。待揭晓成绩那天，他毫不意外地拿下全校第一，理科总分655的好成绩。其中数学是满分，平时比较拖后腿的英语也超常发挥考了121分。

　　准备离开去上大学那天，秦以明来未保办单位想和温时打招呼道别，但没有见到他，听门卫说是出差了。

　　秦以明有些失落地离开了，给温时发了一条短信，是很简明的话：

　　——哥，我去上大学了，和你相处的这段时间我很开心。谢谢你的帮助，我会永远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