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破浪》烧椒茄子

1、走访

　　一辆外表有些破旧的小轿车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三月初春的清晨，六盘水飘起毛毛细雨，寒风刺骨。

　　温时低头翻看手中的资料，把里面的走访对象重点信息记下来。他大学毕业就从事未成年保护的工作，这是第一份任务，虽然培训过，但心中还是有几分忐忑。

　　一旁的陈可看他的模样，安慰道：“不用太紧张，已经和村长打好招呼了，咱们按流程办事就好，多做几次就熟悉了。”

　　温时笑着点点头，陈姐是他的师傅，办事雷厉风行，带他松弛有度。他觉得很幸运，刚毕业就遇到倾囊相授的好前辈。

　　贵州的山路十八弯，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温时还没有看过这么陡峭的山路，四周是黄秃的岩石。

　　几个将近九十度的大弯险些将温时肚里的羊肉粉激得吐出来，他平常是不晕车的，但这么偏僻的山路还是第一次见。

　　好在半小时左右，终于到目的地了。

　　下了车，温时感受好多了，方才的眩晕感缓解不少。他深呼吸一口，这里碧水蓝天，远离城市的喧嚣，四周是星星点点的小房子，炊烟袅袅。

　　就是……就是这泥巴路不太好走，而且因小雨的缘故，皮鞋上已经沾了一层薄薄的泥土，温时顺着地上的野草把它剐蹭下来。

　　“陈姐，小心地上滑。”温时好心提醒，撑伞站在她身旁。

　　“嗯。”下了车后能感觉到更冷了，风从四面八方从来，陈可裹紧身上的棉袄，透过朦胧的绵雨抬头看见“月亮村”三个大字。

　　村长刚从大门朝二人走来，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容：“哟，陈主任，您来了，快请进。”

　　两人握手寒暄几句，陈姐向村长介绍温时，村长笑吟吟道：“不愧是陈主任的徒弟，又是大学生，这次防辍保学工作与你们合作我很有信心啊！”

　　温时也礼貌地与村长握手：“村长您经验十足，我刚出茅庐，还有很多地方需要请您指教。”

　　村长摆手哈哈一笑，嘴里说着哪有哪有，带领众人走进他家，商议接下来的工作事宜。

　　透过细雨，温时朦胧间看见隔着田地的对面木房钻出一个少年，正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他没有看清少年的脸，便见这少年的身影又迅速地掩了回去。

　　温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里，踏进自建房，一进里屋身子便暖和不少。

　　顺着热源望去，原来中央有个圆形的大铁炉子，煤炭烧得红彤彤的，伸着红舌舔四壁，整个屋子都暖洋洋。

　　这玩意倒是比温时用过的所有电烤炉都热乎得多。

　　村长招呼他们围着炉子坐下，温时拿出笔记本和纸认真记录。

　　“哎，我们村一共有八个孩子辍学在家，其中六个是女孩，父母让他们读完小学识字后就不继续读了，认为女孩读书无用，迟早都得嫁人。另外两个男孩，一个13岁，是自己不愿读，整天抽烟打架逃学在家。一个12岁手有残疾，留下来服侍病重的家人。”

　　村长说的这些情况，温时已提前了解过，这八个孩子的名字，照片，家庭条件他都已经一一记下来。

　　“不让孩子完成义务教育，这是犯法的。”陈可拧紧眉头。

　　“这些村民，我不是没有去做过思想工作，广播站的大喇叭也天天宣传。但人家说有本事你就拉我去坐牢，真是没办法沟通，哎。”村长说到这里有些无奈。

　　村长像是想到什么，又拍拍大腿，越说越气：“就拿今年村里修水泥路的事来说吧，本来今年政府出资打算修路，但是村民去闹，非说占用他家地了，给补偿也不行，闹得乌泱泱的，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温时心头一颤，感叹基层工作人员的不易，怪不得说扶贫先扶智。这个贫困村这么多年都无法摘掉贫困的帽子，是有原因的。

　　村长喝了一口茶，平复情绪：“算了，算了，扯远了，我们继续说孩子们读书的事。”

　　谈了快一个小时也将近中午，在村长家简单就餐后，村长引领他们二人开始正式走访。

　　此刻雨已经停了，天空透出一丝阳光，但依然不能驱走严寒。

　　这几位辍学女生的家长在知道他们的目的后，态度有些厌倦和不耐，叉着腰咋咋呼呼：“都说了，不去。现在大学生这么多，毕业了还不一定能找到工作，又是女孩，迟早要嫁人，没这个必要回校读书。”

　　温时好声好气软话说了一堆，村长和陈姐也在一旁劝说，想着以情动人，但最终发现根本行不通。

　　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陈可态度变得严肃起来：“对拒不送学家庭，根据司法部门《家庭教育保护令》要求，将对您进行司法拘留强制执行。若您执意如此，我只能如实上报，届时相关部门会对您采取强制手段。”

　　一旁的妇女肘了一下男人的胳膊，面色心虚：“不会真的要坐牢吧？”

　　男人抖抖手里的旱烟，原先村长也这样说过，他以为只是吓唬吓唬他们，见面前这个一脸严肃强硬像领导似的女人，吐出一口浊气：

　　“行，那就再让娃上学，不过我最多就让她读完初中。”

　　大家松了一口气，拿出一份承诺书让男人在上面签个字，总算完结一份任务。

　　陆陆续续走访几家，有些家长被说动答应送孩子返校读书，有些家长软硬不吃，还想动手，温时护在面前，对于这种人只能退避三舍。

　　接下来是到一顽劣学生家，温时隔着几十米远就看见这小子一头扎眼的黄毛，大冷天的露出脚踝穿着豆豆鞋，手里拿个自制的弹弓瞄准某处，接着就听到“啪”的一声。

　　他心中警觉起来，生怕这小子不知轻重，弹弓会崩到他们三人身上。

　　刚走到门口，这学生看到他们就尖叫起来：“村长，我都说了我不去读书，怎么还拉上几个人来劝我？”

　　陈姐扶扶眼镜：“小朋友，义务教育阶段必须读书。你不想读书是不行的。”

　　黄毛眼珠骨碌转，笑得痞气：“你们答应给我一天一包烟，我就考虑考虑，不然免谈。”

　　陈姐脸色不太好，温时看资料知道这小子父母长年在外打工，对他不闻不问，主打一个孩子活着就行，至于教育什么的压根就不管。

　　村长负着手直摇摇头：“哎，你这孩子冥顽不灵。”

　　温时看着黄毛，俨然一个大哥哥模样，语重心长道：“同学，你现在才十岁出头，就抽烟，也不怕把你身体抽坏吗？换个条件吧，也当为你自个的身体健康考虑考虑。”

　　谁知那黄毛立马拉着脸，把弹弓对准温时：“我爸妈都不管我，你算老几，再啰嗦我就崩了你。”

　　温时欲要开口，那小子态度十分嚣张，笑道：“我现在还不到十四岁，就算打死你也不用坐牢。”

　　才三两句，温时这个好脾气的人就险些被他气得快昏厥过去，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孩，又恶又臭。未成年人保护法算是被他给玩转了，如果保护的是像他这样的孩子，那真是违背初衷。

　　以后他的孩子若是这样的，一定要先掐死再说。

　　“咻——”的一下，小石子弹到温时的小腿。

　　那黄毛看着温时吃痛的表情，大笑起来，好像很有成就感。

　　幸而冬天穿了棉裤，温时只是隐隐作痛。

　　陈可看这小孩竟然拿他们取乐，怒火从胸膛处升起：“你这个无理的孩子，不学也罢，也不知你回校后会给同学带来多少灾难。”

　　村长气得胡子都飘起来：“臭小子，怎么今日比平时更混账了，吃火药了吗？”

　　黄毛充耳不闻，拿弹弓继续对准他们，知道他们不敢打他，得意洋洋：“我看你们下次还敢来不。”

　　温时真想立马上去把他的弹弓抢了，狠狠揍他一顿，但碍于政府工作人员的身份，只能憋着。

　　眼看这黄毛又拿弹弓崩他们取乐，房屋后突然蹿出来一个约么十七八岁的男孩，温时还未看清他的长相，只见他身手敏捷迅速地从黄毛手上把弹弓抢下来。

　　“谁啊，抢我东西。”黄毛生气地尖叫。

　　待仰头看到眼前人时，嚣张的气焰刹那间像漏气的气球瘪了下去，立马缩头噤声了。

　　温时被这一变故惊讶到了，待少年返身转过来，才看清他的面庞。

　　少年身材高瘦，五官硬朗，脸上有小小的雀斑点，小麦肤色，紧绷着唇角，全身透着一股干练和英气，漆黑的眼珠深深地看着温时。

　　村长率先反应过来，欣喜道：“哟，小秦啊，是你，真是谢谢了。”

　　少年朝村长点点头，瞥了一眼身后的黄毛，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回去！”

　　黄毛闻言怂着肩膀，一溜烟似的撒腿就跑。

　　弹弓在少年的手中被轻轻一折，就断开了，然后随意地扔在地上。

　　少年朝温时走近几步，张嘴想要说什么，然后又闭上，接着再低头看着温时的皮鞋：“你的鞋有点脏了，要来我家洗一下吗？”

　　温时“啊”了一声，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子，走访工作进行了一半，鞋子确实沾了不少泥土。

　　他抬头看看少年，又看了村长和陈姐：“秦……秦同学，谢谢你，陈姐，这孩子心地挺善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