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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悼亡妻贾代儒分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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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回到自己的院子,李书卿已经在屋里等候了。看见他进来,忙叫丫鬟端了水来打发他洗脸,又问道:“你往哪里弄了这一身的灰?”贾环道:“才往园子里走了一趟,菱哥儿带着人堆山,先把别处运来的土拍碎,再放在山上拍结实了,弄的园子里到处都是尘土。”李书卿道:“园子修好了,有你逛的时候,这会子着的什么急。”贾环道:“走到跟前了,就想过去瞧瞧园子是怎么修的。”说话间已经洗了脸,换了一身衣裳,忙忙的出了门。
赵国堂、赵国基、钱槐三人正在二门外干转,见了贾环,都说道:“老爷着急,已经带着兰哥儿往学里太爷家去了,留下话儿叫哥儿也快些过去呢。”贾环一面往外走,一面问道:“老爷叫我过去做什么?”赵国堂道:“方才听见人说,四老太爷为了四老太太的事儿恼了,不但要分宗,还要见官。珍大爷过去劝说,被太爷打了出来。老爷们叫族里的主子爷们都过去解劝。”
贾环生恐去的晚了被贾政责骂,忙忙的出了荣国府,往贾代儒家里来。才走到胡同口,只见几辆马车迎面过来,贾环认得贾政的车,忙垂手在路边站住。几辆车过去之后,贾环诧异道:“老爷们这是往哪里去?”赵国堂道:“别是老爷们劝不住,请安成巷太爷去了。车后边只有老爷们和珍大爷跟前的人跟着,琮哥儿、兰哥儿只怕还在太爷家里呢。”
五人往里走不多时,到了贾代儒家门口。只见大门关着,玉字辈和草字辈的一干族人都站在门外,只有贾珍、贾宝玉和省亲别院监工的贾萍、贾菖、贾菱不在。众人厮见过,贾环悄声问贾琮道:“老爷们怎么不见?”贾琮悄声说道:“门上的奴才看见我们来了,就关了门。老爷们亲自过去叫门,那些奴才们只说太爷有话儿,叫老爷们有什么话都到公堂上去说。老爷们和珍大哥哥没法子,只好去请安成巷太爷了。”
贾环不敢多言,与众人一同站在门外等候。过了半晌,贾代修才坐着轿子来了。小厮走过去叫门,门上人隔着门缝儿说道:“我们老太爷吩咐过,宁国府和荣国府的人一概不许进门,免得再有丫鬟被人下药。三老太爷既然来了,且在轿子里坐一会子,小的们到里边给您老人家通报。”贾珍喝道:“作死的奴才!三老太爷是你们老太爷同祖父的从兄,你们也敢拦着!”门上人说道:“您老人家既然知道我们是奴才,就该知道我们做奴才的,凡事都要听主子吩咐,主子不准的事情,您老人家便是口吐莲花,也不中用。”
贾珍犹自怒喝不已,门里早已无人理会。半刻工夫,只听门里有人说道:“我们老太爷说,三老太爷上了年纪,叫人抬了轿子进来。若是别的什么老爷跟着进来,只管打出去。”说着,有人开了门,轿夫们抬着贾代修走了进去。贾代修的孙子贾琚、贾瓒和几个下人跟着,才进了大门,便有人将门关了。
轿夫们在贾代儒房前落下轿子,贾代儒的外孙穿着一身重孝,扶着贾代儒迎了出来,贾琚兄弟也扶着贾代修下了轿子。贾代修说道:“论理早该过来,只是连日身上不好,实在不能走动,兄弟莫怨做哥哥的怠慢了。”贾代儒也说道:“劳哥哥惦记着,兄弟心里实在不安。”
众人搀着两人进房坐了。贾代修看见贾代儒的外孙穿的不是小功丧服,正要问时,贾代儒先说道:“哥哥的来意,兄弟已经尽知了。哥哥念着几十年的情分来看兄弟,兄弟也有几句肺腑之言说与哥哥。常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当年孟子住在坟墓跟前,就学些躄踊痛哭之事;住在屠户跟前,就学些买卖屠杀之事,若不是孟母三迁,只怕也不过是一个市井俗人罢了。亚圣尚且如此,何况凡夫俗子!那两府里的主子们,靠着祖宗的功劳,享荣华受富贵,斗鸡走狗,眠花问柳,族里这些玉字辈、草字辈的爷们,没有不眼热的。我虚度了几十年光阴,连个不入流的官职都不曾得过,守着些薄产过了一世,成日家以圣贤之言教导学生,那些孩子们虽不敢当面顶撞,心里却不服。我竟不能觉察,还只道教授子孙,乃是长辈分内之事。直到瑞儿去了,听了许多传言,伤心之余,想着我素日教训最严,不许他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吃酒赌钱,有误学业,为什么他还做些下作的勾当?固然是我无能,教导子孙不得其法,也是那两府的纨绔习气带累了!若是早早迁居民风淳朴之地,虽说他资质平平,难成大器,也能平平安安的过了一世。我这两年日夜悔恨,枉读了一世的诗书,竟不如妇道人家有见识。可惜人死不能复生,我这一支已经绝了后,想着从族里过继一个孩子过来,越发不宜搬到别处,让那孩子见不着本生父母。谁知又出了这桩事情,带累得老妻丢了性命!也是我一错再错,以至于此。既然知道错了,岂有执迷不改之理!”不待说完,已是老泪纵横,哽噎难言。
贾代修叹道:“兄弟既然打定了主意,哥哥也不敢拦阻。只是敞哥儿、瑞哥儿没的早,连放姐儿两口子也去了,弟妹灵前竟没个摔丧驾灵的人,如何使得!正该从近支子孙里过继一个。五叔的孙子里头,敦哥儿是信二兄弟的长子,不宜过继。善大哥亡故的时候,已经回了太上皇有,赦哥儿和政哥儿也不宜过继。若是将草字辈的孩子过继到瑞哥儿名下,没有媳妇先有儿子,不成个体统。倒是从玉字辈的几个孩子里过继一个,最是妥当。善大嫂子愿意把环哥儿过继过来,还说已经预备了三千两银子给环哥儿娶亲,也叫他一并带过来。信二兄弟、俭三兄弟的孙子里头,也有三两个可以过继的,不知兄弟有什么主意?”
贾代儒冷笑道:“这倒不敢劳动史太淑人费心,我已经跟亲家商议过了,过继了放儿的三儿子。已经依着瑞儿的辈分改了名字,唤作贾端。”贾代修摇头道:“放姐儿的儿子虽是外孙,到底不姓贾。便是亲家愿意,只怕鲁家族里也不依。”贾代儒道:“放儿的公公从小儿迁居长安,与家乡音信不通,他既肯了,再没有族人拦阻。”
贾代修原本与贾敕、贾效、贾敦、贾赦、贾政、贾珍众人商议过了,只要将过继贾环之事说成,贾代儒收了银子,自然不好再提分宗、见官诸事。听了贾代儒之言,知他不能回心转意,因说道:“便是宝玉有不是,勾搭尼姑气死父亲的丑事却是秦小哥儿做的。若不是薛大公子闹了一场,秦家人也不会说出那些话来。话虽不好听,到底不曾当着弟妹的面说过。如今秦小哥儿已经死了,两个多嘴的婆子也处置了,便是告到公堂上,也不能问了宝玉的死罪,大不过打一顿板子罢了。兄弟若是要出气,叫了宝玉过来教训便是了,何至于经官动府?”
贾代儒道:“五伦之中有夫妻没有叔侄,从孙、族孙更不在五伦之内,再没有为了侄子让发妻蒙冤的道理。他们闹出丑事叫人说嘴,又带累婶子、叔祖母丢了性命,不说好生悔过,倒把不是推到奴才身上!打死两个婆子也罢了,又把两个不相干的丫鬟下了药。打量我不知道他们的主意?杀了两个丫鬟,只说是忠仆殉主,既得了美名儿,又遮了他们行止不端带累尊长的丑。光天化日到我家来杀人,这等勾当可饶不可饶?人命关天,哪有私下了结的道理?”
贾代修知道贾赦、贾珍做得出这种勾当,口里犹劝道:“那两个奴才都是东府的家生子,便是送了官,也不敢说主子一个不字。没有凭据,官府哪能治珍哥儿的罪,不过是安个罪名处置了那两个奴才,也就罢了。”
贾代儒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便是能瞒得一时,岂能瞒得一世!常言‘多行不义必自毙’,那两府不败落,当真没了天理。只是我已风烛残年,这两年身子越发不好,不知哪日就伸腿去了,怕是见不到报应的一日。惟有尽我之力,为结发之人鸣冤,黄泉之下也好去见妻儿和岳父岳母。”
贾代修知道劝说不住,只得起身告辞。轿子抬出贾代儒家大门,贾赦众人都围了过来。贾代修原有病,坐了半晌,又说了许多话,已经有些累了,在轿子里闭着眼睛,一声儿也不言语。贾赦众人看着贾琚兄弟神情,知道事情不成,忙打发轿夫送贾代修回去,拉着贾琚到一旁细问。听说贾代儒执意分宗、见官,都忙忙的上车,到宁国府商议打点官府之事。贾环、贾兰众人看见贾赦等走了,也都各自散去了。
贾环回到荣国府,见了李书卿,说了贾代儒家之事。李书卿不免叹息了一回,又想到家学里一时聘不到先生,贾环的功课不知如何补习,忽听小鹊在外面说道:“赵二婶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