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红楼记之赵姨娘》武陵流水

14、李书卿初见王夫人

　　次日便是十一月末，李书卿想着腊月初一便要到王夫人房里当差，心中未免有些不安。在异世虽也看过两本戏，讲些富贵人家的故事，都不过是寻常百姓编了出来取乐，并不知道那世宦读书之家究竟是怎样的规矩，更猜不出赵姨娘这等身份，见了贾母、王夫人一干人，又该如何行礼。于是打发小鹊到周姨娘房里看了两回，听说周姨娘已经回房，便往周姨娘这里来。

　　见了李书卿，周姨娘笑道：“好几日不来，我只道妹子把我忘了！”李书卿笑道：“哪里敢忘了姐姐，只是太太叫我好生将养，怎么敢把病气过到姐姐这里来。”周姨娘笑着引李书卿进了内室。李书卿一眼就看见床上放着一件做了一半的衣裳，度其尺寸，并非周姨娘自己穿的。

　　周姨娘笑道：“妹子不认识这衣裳了？就是去年那三丈粗蓝布，做了再拆，拆了再做，只剩了这般大小。”李书卿拿起那衣裳看了一回，说道：“可惜了姐姐一手好针线，竟埋没了。”周姨娘道：“不这么着，难道我成日家在屋里干坐着不成？总得有点事情解解闷。往年除了到妹子那里说话，还能往园子里逛逛，如今要修盖省亲别院，越发没地方可去，来年得买六尺粗布了。”李书卿笑道：“省亲别院修好了，只怕姐姐一年逛三百六十日，还逛不够呢。”周姨娘叹道：“妹子不必虚宽我的心，娘娘游幸过的地方，哪里是我能去的。”李书卿也不解释，把话岔了过去。说了半日的闲话，约定了明日与周姨娘同往王夫人上房，这才回去了。

　　晚上贾环回来，李书卿忙问贾政可有什么话说。不想贾环说道：“我去请安的时候，老爷正跟清客相公们说话，不曾提起这事儿。倒是另有一件事情，珍大哥打发人到学里报丧，说秦钟死了，初二出殡。太爷叫我们明儿照旧上学，后日都去送殡。”李书卿诧异道：“怎么是你珍大哥报丧？秦家族人都做什么去了？”贾环冷笑道：“东府的事情，谁知道呢。”李书卿道：“你们出多少丧仪？明儿打听回来，我好预备。”贾环道：“太爷自己出五两银子，璜大哥出二两，带着家人上学的各出五十文，其余同学各出二十文，明儿一早交到璜大哥手里。学里公费再添一些，凑成十两银子。”李书卿忙点了五十文钱，用绳子穿了，预备贾环次日带去。

　　一宿无话，次日一早起来，李书卿梳洗已毕，在那堵富贵红墙的角门外等着周姨娘。不多时，周姨娘穿戴齐整走了过来，见了李书卿，说道：“妹子久候了！”说着，进了角门，穿过两进东厢房之间的抄手游廊，在第一进正房的后墙边站住了。李书卿也在周姨娘身边站住，只见两进正房皆轩昂壮丽，两边穿山游廊厢房，俱是雕梁画栋，一色的玻璃门窗。第一进正房后门大开，门上悬着红色毡帘。李书卿看那红色竟如血染一般，暗忖道：“莫非这就是猩猩血染成的不褪色的猩猩毡帘？”

　　正想着，只听一阵说笑声由远而近，红毡帘子被人打起，一群人走了出来。前头一个中年妇人，衣衫华丽，生的慈眉善目，竟如异世戏里扮的菩萨一般。李书卿心下惊疑，想道：“这妇人当真是王夫人么？”正想着，一行人已经走了过去，李书卿从后面看时，只见王夫人身后两个人，一个穿着一身素色衣衫，正是李纨，另一个一身彩绣辉煌，大约是王熙凤。李书卿正在感慨“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王夫人已经走到第二进上房的台矶上，丫鬟打起红毡帘子，王夫人带着一群人走了进去。

　　周姨娘看见王夫人身后的媳妇丫鬟们都已进了上房，这才走了过去。李书卿跟着，在台矶下站住。门口的丫鬟进去说道：“两位姨奶奶来了！”过了一会儿，又出来打起帘子。李书卿跟在周姨娘身后，也不顾打量房里的陈设，只偷眼看周姨娘如何举止，依着样子行礼请安。王夫人道：“赵姨奶奶几日不见，可大好了？”李书卿低头说道：“托太太的福，我已经大好了。这几日蒙太太关照，不胜感戴。听见大姑娘喜信，想过来给太太道喜，因为身上不爽利，怕过了病气不敢来，请太太恕罪。”王夫人道：“都是祖宗余德，我并不敢居功。”说着，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便有人说了声“传饭”，周姨娘忙站到左边去了。

　　李书卿呆了一下，抬头看见李纨和王熙凤左右站着，忙退到右边，与周姨娘相对站了。几个丫鬟安设桌椅，王夫人正面独坐，两边三张空椅。周姨娘走到桌子边站了，李书卿也站到对面。丫鬟这才打起帘子，十几个妇人捧着大漆捧盒走了进来，打开盖子，拿出猪牛羊鱼新鲜菜蔬烹制的各色肴馔，递与周姨娘和李书卿。周姨娘接了菜，并不放在桌上，走过几步递与李纨。李书卿看着瓷器精美，色形俱佳，许多菜肴都不知什么做的，只管依样接了过来，捧与王熙凤。李纨和王熙凤将菜在桌上各处摆放完毕，又有人递了四碗饭来，最后是八个细长盒子。李纨和王熙凤拿出四双筷子、四个调羹，在桌上摆放妥当。才有丫鬟接了捧盒，那些妇人退了出去。

　　只听后面有人说道“姑娘们来了”，衣裙窸窣，贾迎春姐妹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三人告了坐，贾迎春坐左手第一，贾探春右手第一，贾惜春左手第二。王夫人先拿起筷子，就近夹了一口吃了，贾迎春姐妹这才依次动筷。李纨、王熙凤两个不时挪动桌上的菜肴，只要王夫人看过的，便端了过去。李书卿看着这排场，不免想起异世里一个贵姓叶赫那拉的皇太后来。倒是没有只吃三口的忌讳，王夫人爱吃的菜都在跟前放着，伺候的人也轻省了许多。李书卿学着周姨娘的样子，瞧着王夫人看过来，便捧起一碗菜递与王熙凤。王熙凤却不接，瞪了一眼，李书卿又换了两回，这才接了过去，捧到王夫人跟前。王夫人夹起一口，摇了摇头，王熙凤又递了回来，李书卿放回原处。

　　寂然饭毕，周姨娘和李书卿退到一边，四个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又有四人捧着痰盂在一旁等候。王夫人和贾迎春姐妹漱了口，盥了手，又捧上吃的茶。李纨、王熙凤、贾迎春姐妹陪着王夫人说了一回话，王夫人方说道：“珠儿媳妇、凤哥儿去吃饭罢。”又向着周姨娘和李书卿道：“你们也去罢，吃了饭不必再来了。”四人答应一声，李纨、王熙凤转过屏风去了，周姨娘和李书卿方退了出来。

　　回到房里，厨上已经送了早饭来。看见李书卿回来，小鹊和小吉祥儿打开捧盒，摆上饭菜。李书卿站在一边看着别人大鱼大肉吃了一顿，当真觉得饿了，才拿起筷子，贾环走了进来。李书卿道：“那五十文钱可带上了？”贾环道：“带着呢。”李书卿又嘱咐了几句，贾环才去了。胡乱吃罢了饭，小鹊和小吉祥儿收拾碗筷，李书卿自己坐在床上，细想前后之事。想了好一会子，才想明白周姨娘和赵姨娘每日站在后墙那里，王夫人从贾母那里伺候早饭回来，一路走进去并不挡眼，至于周姨娘和赵姨娘不去贾母跟前请安，只怕不是贾母疼顾这两人，反倒是觉得她们不配在荣国府的老祖宗跟前露面。李书卿不免感慨一回，知道妾卑贱，竟不知卑贱到了这步田地，一时又想到周姨娘和赵姨娘殷鉴在前，竟还有袭人、晴雯一干人争斗不已，越发不明白这个世道了。

　　胡思乱想一番，因不明白王夫人说“吃了饭不必再来”就是究竟是这一日都不必再过去，还是晚饭之前不用过去，歇了一会儿，便往周姨娘房里来。也不通报，自己掀帘子走了进去，只见周姨娘坐在床上，昨儿那件粗蓝布衣裳已经拆了，正在裁剪四周针脚缝合之处。李书卿陪她说了一回闲话，到了未初，果然周姨娘起身要往王夫人上房去。两人又走到那一处墙边站着，只见后门依旧开着，窗内已经被月白帘子遮住，帘上绣着喜鹊闹梅梢，正应着冬日景致。

　　又是一阵说笑之声，王夫人带着李纨、王熙凤并一群媳妇丫鬟从红毡帘后走了出来，都不看周姨娘和李书卿，直往后面正房里去了。李书卿依样跟着周姨娘进去请安伺候晚饭，此时已经知道了王夫人吃饭的规矩，便不再紧盯着周姨娘，趁丫鬟们安设桌椅，站在一旁打量房里的摆设。只见王夫人背后摆着紫檀木大屏风，绣着万福万寿，楠木桌旁放着四张楠木交椅，半旧的青缎坐褥、椅搭，绣着吉祥花鸟，墙边放着花卉、盆景，墙上挂着古董字画，又有两间厢房，门上挂着金漆竹帘，里面不知是何等模样。李书卿与周姨娘一起伺候着吃过了饭，丫鬟们捧了茶，王夫人又是说了一回：“你们也去罢，吃了饭不必再来了。”李书卿知道有不愿意让赵姨娘、周姨娘听见之事，才有这样的“恩典”，忙跟着周姨娘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