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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再起舆论 ...

  •   听雪阁内,姜宁迎上林噙霜看似含笑实则探究的目光。手中茶盏轻轻落在案几上,发出“嗒”一声轻响,开口道:“萍水相逢,名姓不足挂齿。”

      “公子既是我兄长的好友,何必如此见外,不肯以真名相告?”林噙霜眼波流转,指尖轻轻叩着杯沿,“莫非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这话问得有些咄咄逼人了。席间几人交换着眼色,气氛微微凝滞。

      姜垢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展开,笑着打圆场:“霜儿今日是寿星,怎的倒像审起犯人来了?一个称呼而已,何必计较。”

      林噙霜却不依不饶。

      “兄长这么说,倒显得噙霜不懂事了。”她端着酒杯,走到姜宁跟前,一双妙目紧紧盯着姜宁,“这位公子气度不凡,想必出身也非寻常。听口音似乎不是淮州本地人?不知家住何处,家中是作何营生?或许还与在座哪位家中有些渊源呢?”

      “小姐谬赞,‘气度不凡’四字,愧不敢当。”姜宁开口,声音平稳,“至于小姐所问问题,须知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今日在此席上共饮一杯酒,便是有缘。若执着于来处去处,倒辜负了这片刻相逢的雅意。”

      “公子说的是,是噙霜着相了。既是有缘,当满饮此杯,聊表歉意。”

      话音未落,她脚下一绊,手中酒壶猛地倾斜,整壶微凉的酒液竟直直朝姜宁身上泼去。纵然姜宁反应极快,立即向后一避,但衣袍前襟仍湿了一大片,深色的水渍迅速洇开。

      “霜儿!”姜垢站起身,语气带上一丝责备,“怎的如此不小心?”

      林噙霜也似慌了神,连忙放下酒壶,抽出自己的丝帕:“对不住,对不住!公子,快擦擦……”

      她不由分说便凑近,拿着帕子去擦拭姜宁的衣襟。姜宁眉头微蹙,正要抬手隔开,却感觉有什么东西被迅速放进了她的领口。姜宁的身子微微一僵,林噙霜却已经迅速收回手,还不忘记狡黠地冲她眨眨眼睛。

      姜宁低头瞥了一眼洇湿的前襟,水迹在衣料上蜿蜒,显得分外狼狈。

      “姜兄。”她转向姜垢,声音依旧平稳,“衣衫湿透,失礼于人前。况且夜色已深,在下就此告辞了。”

      “今日是霜儿唐突,公子恕罪。”姜垢瞪了林噙霜一眼,这才对姜宁道,“明日午时,我在醉仙居同公子赔罪,还望公子赏脸。”

      姜宁应了一声,又向其他人拱手算是赔礼,这才离开了听雪阁。其他人也察觉气氛不对,三三两两告辞离去。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林噙霜和姜垢二人。

      姜垢看向林噙霜,皱眉道:“噙霜,你方才是做什么?”

      “兄长这是审我么?”林噙霜柳眉一挑,双手抱胸,娇声道,“他先来抢我看中的听雪阁,席间又故作高深,连个名字都不屑告知。我林噙霜在景州,何曾被人如此轻慢过?如今不过是让他狼狈一下,出出气罢了,兄长竟还因为他质问我!”

      姜垢盯着她看了半晌,想要发作,可看着她微红的眼眶,那些说教的话又哑在了喉头。

      “罢了。”姜垢最终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告诫,“此人非寻常游学士子,你莫要太过招惹。今日之事,下不为例。明日醉仙居之约,你安分些。”

      “知道了!”林噙霜不耐烦地答了一声,俨然一副不爽的样子。

      她走到窗边,恰好看见姜宁一行人离去。

      姜宁坐在马车中,左手探入胸口,从中取出一张字条。大抵是因为沾了酒水,字条有些濡湿,不过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

      姜宁缓缓展开字条,上面只有四个工整的小字——未见父王。

      直到此时,姜宁方才确定林噙霜是姜璇派来送信的人。

      姜璇说未见到郁王,这消息在意料之中,却又让姜宁的心口微微一沉。一个大活人,要怎么藏才能毫无下落?是姜垢藏得太过隐蔽?还是郁王真的已经死了?

      一行人回到客栈,其中两人负责聂夫人的安全,另外的人则守在不远处,负责护卫姜宁的安全。

      她关了门,将那张字条烧毁。火苗倏地舔舐过字条边缘,微湿的纸张蜷曲、焦黑,最终化为几片轻薄的灰烬,无声落入茶盏之中。

      “王爷?”沈别山看向姜宁微微蹙起的眉头。

      “旋堂姐并未见到郁王叔。”姜宁开口,低头看着茶盏中那点将熄未熄的余烬。灰黑色的碎片在水面浮沉,最终沉入水中。

      “既然寻不见,”她唇角微微上扬,轻轻开口,“那便让所有人都‘知道’郁王叔的下落。”

      沈别山眼神一凝:“王爷的意思是?”

      “一个活人,若被藏得太好,寻不到,那在世人眼中,与死人何异?”姜宁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院子里的景致,烛光摇曳,在她侧脸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让我们的人,用最不起眼的方式,把‘郁王恐已遭不测’的风声散出去就好了。”

      说话间,姜宁又想起来陈实那张充斥着失望的眼眸。她轻轻闭眼,将陈实的面容从脑海中排空。

      “王爷此计甚妙。”沈别山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以流言为刃,直指人心。若郁王仍活着,姜垢迫于舆论,必然要让他现身;若果真已遭不测,此举亦可逼蛇出洞。只是……”

      “只是什么?”姜宁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只是风声一旦放出,便如覆水难收。”沈别山斟酌着词句,声音里带了些隐隐的不安,“若郁王真的已死,这景州城,怕是要乱了。”

      “乱?”姜宁重复了这个字,语气听不出波澜,“你以为,我们若不动作,这景州就能永远平静下去么?姜垢所图必定不小,他不动作,只是在积蓄力量,或在等待时机。待他准备万全再动手,那时才是真正无法挽回的乱局。”

      “属下明白了。”沈别山向姜宁拱手,向着屋外走去。

      不多时,除了护卫聂夫人和留下负责保护姜宁的四个人和沈别山外,其他人迅速离开客栈,汇入景州城沉沉的夜色中。

      沈别山离开后,房间彻底安静下来。

      流言已如离弦之箭,再无回头可能。姜宁能想象到,今夜之后,“郁王恐已遭不测”这句话,会像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无法预料的涟漪。

      她并非不担忧沈别山口中的“乱”,但也正如她对沈别山所言,如今燕三皇子和姜垢已经联手,姜垢按兵不动所图更大。若她什么也不做,只是一味等待淮州驰援,只怕到时候姜垢已成气候,他们再奈何不得。

      她立于窗边,目光似穿透了眼前的庭院夜色,落在更远、更不可测的黑暗之中。

      夜色下的景州城,表面依旧维持着惯常的平静。宵禁前的夜市尚有余温,茶楼酒肆里传出隐隐约约的谈笑声,更夫提着灯笼,拖长了调子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然而,某些难以捕捉的暗流,已经开始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悄然滋生蔓延。

      城中一处消息最为灵通的茶肆,几个看似寻常的客商正在推杯换盏,说着好些日子没见过郁王府上的管事。隔壁桌一人走到那桌前,低声道:“你们还敢在景州城说这些,不怕掉脑袋?”

      “这位小哥是什么意思?”几个商人不知缘由,却也察觉其中警告意味,低声问询,“我们哥几个同郁王府管事有些商品买卖,好些日子不曾见过,这才忍不住说了几句,怎生就要掉脑袋了?”

      先头说话那人左右看看,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几如蚊蚋:“我有个远亲,在衙门里当差,也是喝多了才漏了一句。说上头严令,任何关于郁王府的消息,不得外传。莫说那管事了,就是王爷都已经许久未曾露面了,连最亲近的几个老部将求见,都被那姜垢公子以‘静养’为由挡了。”

      “我那亲戚嘀咕,这静养,静得也太过彻底了些,怕是……”他适时地住了口,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恐惧,端起茶碗猛灌一口,手似乎有些抖。

      几个商人对视一眼,自是明白了这人未说完的话,倒吸一口凉气,脸上血色褪去几分。他们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神游移:“不能吧?王爷洪福齐天……”

      “但愿是我那亲戚胡说,也但愿是我多心,反正你们不要乱说郁王府的事,小心被听见掉了脑袋。”那人匆匆放下几枚铜钱,起身拱手,“老哥,今日这话,出了我口,入了你耳,切莫再传。唉,走了走了,这趟货送完,还是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好。”

      说罢,他拎起不起眼的行囊,快步融入门外渐深的夜色。

      诸如茶肆中的对话,在景州城各个角落先后出现。流言如同长了脚,从不同的方位,经由不同身份、看似毫无关联的人口,悄然渗透进景州城的肌理。

      当沈别山在客栈向姜宁汇报“消息散出去了”时,数不清的流言,已经在景州城各个角落的阴影里,扎下了最初的根须。

      各种版本逐渐衍生,细节愈发惊心。有说郁王早已被秘密囚禁,受尽折磨;有说姜垢为了彻底掌权,已暗中下了毒手;甚至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曾在城外乱葬岗见过形似王府规格的简葬,只是不敢声张。

      这场由姜宁点燃的暗火,已经脱离了最初投放者的手,燃烧成熊熊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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