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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凶·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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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则名在公交车的颠簸中醒来。
第一个感觉是冷。并非冬日里那种刺骨的寒意,而是某种潮湿、粘稠的凉意,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渗进肌肤。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一个陌生的公交座椅上。车厢内光线昏暗,仅有几盏昏黄的顶灯在头顶摇曳,映出空气中浮动的尘埃。车窗被厚重的灰色迷雾完全遮蔽,看不清窗外任何景象。
几乎是本能,他伸手去摸口袋。空的。手机、钱包、钥匙串,所有随身物品都不见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他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这与记忆中的最后片段产生了矛盾,他分明记得自己午休时还穿着那件深蓝色的教师制服,正趴在教师办公室上小睡。
“这、这是什么地方?”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声音发颤,双手紧紧抓着前排座椅的靠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靠!谁把我弄这儿来的?”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声音因恐慌而变得尖锐,“绑架?这是绑架吧?”
车厢内一片混乱。晏则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扫视全场。算上自己,一共八个人。有惊慌失措的,有强作镇定的,有茫然四顾的。
晏则名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前排坐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她双手抱肩,身体微微发抖;她旁边是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女人,约莫三十岁,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正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车厢前排,一个金发少年却显得异常兴奋。他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在车厢里蹦蹦跳跳,这里摸摸那里看看,险些摔倒时,被晏则名一把扶住。
“小心。”
“嘿嘿,抱歉。”少年不好意思地笑笑,碧绿的眼睛闪着光,“我还没习惯呢……在医院躺了三年,没想到来这里居然能跑能跳了!”
“整合一下信息。”晏则名提高音量,压下嘈杂。作为教师,他早已经习惯在混乱中建立秩序。“大家醒来前在做什么?还有印象吗?”
“我在办公室午休。”高领毛衣女率先回答。
“我在宿舍……”校服女生小声说。
“我在家睡午觉……”眼镜男推了推镜框。
答案五花八门,但共同点是都在“休息”。角落裡,一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沉默着。他身形高大,接近一米九,穿着简单的黑色作战服,闭目养神,与周围的恐慌格格不入。唯有他和金发少年没有回答。
“开什么玩笑!”胖子激动地指着角落的高大男人,“连他这个身材的都能被绑来,肯定是人为的!再不跑就等死吧!”他冲向车门,不顾晏则名的厉声劝阻——
“这车没司机!你看清楚了!外面不对劲!”
胖子回头瞥了一眼驾驶座,果然空无一人。但他只是犹豫了一瞬,便猛地拉开车门,纵身跳入了迷雾。
晏则名的心一沉,不祥的预感更重了。
车厢内死寂片刻。
“……他会不会有事?”眼镜男小声问。
没人能回答他。
晏则名左眼皮微跳,他强压下不安,起身仔细检查车厢。十六个座位,空了一半。目的地的显示屏上,猩红的字样无声滚动:
现世→回廊
没有始发站,没有终点站,只有这两个意义不明的词语。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恶作剧或绑架的范畴。
车辆继续在迷雾中穿行,没有人知道它要开往何方。金发少年依旧兴奋地望着窗外,尽管那里除了浓雾什么也看不见;黑衣男人依旧闭目养神,仿佛周遭的一切与他无关。
不久后,在校服女生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所有人都看到了——
公交车驶入一个破旧的牌坊,牌坊上“荒村”二字已经斑驳脱落。而牌坊的横梁上,胖子肥胖的身体被一根粗大的竹竿穿透腹部,像一面恐怖的旗帜高高悬挂,鲜血顺着竹竿流淌,在地上汇成一滩暗红。他的眼睛圆睁着,瞳孔已经散大,却仍保持着临死前惊恐的表情。
浓烈的血腥味仿佛穿透车窗弥漫进来。晏则名感到胃部一阵翻搅,他下意识伸手,遮住了身旁金发少年的眼睛。
“小孩子不能看。”他轻声说,声音干涩的不像自己的。
车厢内响起干呕声。高领毛衣女死死捂住嘴,眼镜男瘫软在座位上,校服女生已经哭了出来。
“荒村祠堂,到了,请各位乘客有序下车。”
机械的女声提示音拯救了濒临崩溃的众人。
车门嘶哑着打开,那个角落里的高大男人第一个起身,目不斜视地下了车。他的动作有一种经年累月训练出的利落,仿佛这不是什么恐怖之地,而是寻常车站。
众人迟疑地跟上。晏则名最后一个下车,回头望去,那辆公交车已无声地消失在浓雾里,仿佛从未存在。
他们被彻底困在这里了。
前方,只有一条通往迷雾深处的小路,两旁是影影绰绰的枯树轮廓。而就在路中央,一顶血红色的轿子静静地停在那里,轿身绣着繁复的金色花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轿子旁的地面上,留着凌乱的血迹和拖拽的痕迹,一直延伸到迷雾深处。
“麻烦各位……”一个空灵幽婉的女声从轿中传出,那声音轻柔甜美,却让所有人脊背发凉,“助我前往祠堂。”
一个穿着西装、一直沉默的中年男人终于崩溃了,他大喊:“鬼才帮你!这地方绝对有问题!”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竟像蜡烛般融化,皮肤和血肉化作一滩腥臭的血水,只剩下森森白骨和衣物残留在地。
死寂。
剩余的六人,脸色惨白如纸。死亡的规则如此直接而残酷地展现在眼前。
金发少年紧紧抓住了晏则名的衣角,校服女生死死咬住嘴唇,防止自己尖叫出声。
“……祠堂的路,怎么走?”晏则名压下翻涌的胃液和恐惧,强迫自己冷静。必须获取信息,这是生存的第一步。
“祠堂之路,隐于迷雾深处。”一只毫无血色的青白手指从帘缝伸出,指甲上涂着鲜红的蔻丹,指向迷雾:“携我同行,我自会为诸位照亮前路,助诸位辨明方向。”
这时他们才惊觉,唯有这顶轿子周围五米内,迷雾退散,光线清晰。而除此之外的地方,都被浓得化不开的灰雾笼罩,看不清任何东西。
他们根本没有选择。
在众人被迫答应后,一支握着两个古老签筒的枯手猛地从轿窗伸出!那手干瘪得如同老树树根,与先前那只青白的手截然不同。
“抽吧。”新娘的声音带着笑意。
“……不抽会怎样?”高领毛衣女颤声问。
枯老的指节微微一动,新娘的声音依旧带笑,却透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幽冷:“违逆天机者,死。”
一片僵持中,那个高大的黑衣服男人第一个上前,毫不犹豫地从左边的签筒抽出一支签——
【凶】
竹签上是猩红如血的一个字。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当他试图去抽另一个签筒时,枯手灵巧地躲开。
“不可贪心。”新娘轻笑,“此为主签,一人一支,不可贪求。”新娘的嗓音里带着一丝缥缈的笑意,似提醒,又似警告。
晏则名深吸一口气,上前:“我来。”
他已隐约猜到,这签文将决定他们的命运。
他从右边的签筒抽出一支,上面是两个古朴的文字:【兑卦】。
黑衣男人将【凶】签递给他。两签合一,便是此局定数——凶·兑卦。
“这是什么意思?”眼镜男快哭了,声音带着哭腔。
晏则名眉头紧锁,他对易经八卦一无所知。他只是一个数学老师,逻辑是他的武器,但此刻,他面对的是一片未知的领域。这感觉糟透了,就像面对一道没有学过的压轴题。
“兑卦……”金发少年小声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易经》里,通常象征沼泽、口舌、喜悦,也有……诱惑与欺诈的意思。”他不好意思地补充,“我、我住院时乱七八糟的书看得比较多……”
“签定凶险,卦指生路。”黑衣男人言简意赅,依旧惜字如金。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接下来,请诸位各取一支‘个人命签’。。”新娘的声音再次响起。
在无形的压迫下,众人依次上前,从签筒中抽出属于自己的命运。
高领毛衣女抽到的是【平·巽】,眼镜男是【凶·艮】,校服女生是【吉·坤】,金发少年是【吉·离】。黑衣男人则抽到了【凶·震】。
晏则名落在最后。当他握住自己那支签时,一股冰寒刺骨的凉意瞬间窜遍全身。
签文浮现:【大凶·坎】。
晏则名正握着这支【大凶·坎】的卦象,心头一片冰凉。
他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几小时前,他还是市重点高中的数学教师,站在讲台上讲解三角函数;现在,他却握着一支代表死亡预兆的竹签,站在一个诡异的荒村,面对一顶藏着不知名存在的红轿子,没有退路。
即使他一知半解,也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凶煞之气。“大凶”是死亡率的直接宣告,而根据少年的科普,“坎”为水,主险陷、深渊。这意味著他不仅面临最高的死亡率,而且危险将如影随形,隐蔽而诡诈。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心脏。但他立刻强迫自己冷静,逻辑思维开始飞速运转。
若是黑衣男人的话不错,签定凶险,卦指生路,任何题目都有解法,绝境中也必有一线生机。“坎”卦除了险陷,是否还有别的特性?水至柔至弱,却又无孔不入。难道他的生路在“水”?
这念头如同一根救命稻草。他紧紧攥住这支冰冷的催命符,同时也将它视为一份极度危险的“说明书”。他必须利用这唯一的“优势”,在死局中找出一条生路。
他抬眸,看向那顶血红的轿子,看向周围绝望的队友,目光最终与那个沉默高大的男人短暂交汇。
这条路,注定不好走。但他必须走下去。
“我、我们真的要抬那个轿子吗?”眼镜男瑟瑟缩缩地问道,指向那顶红轿子。
“还有别的路可以选吗?”高领毛衣女瞥了他一眼,“你想离开?你难道忘了那个胖子?还有那个融化的人?”
就在这时,轿中的新娘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死寂的荒村中显得格外瘆人。
“你们可知,我为何孤身在此?”她的声音轻柔,尾音微微拖长,带着一种难言的韵律。
没有人敢回答。
“因为这地方啊……有画皮鬼魅作祟呢。”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的呢喃,内容却让人毛骨悚然,“它吃光了我的轿夫,还想对我下手……”
“还好,它吃饱了,暂时走开了。”
“所以诸位,可一定要……好好帮我,平安抵达祠堂啊。”
迷雾似乎在此时更浓了,而那顶红轿子,在昏暗的光线下,红得像是用鲜血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