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狐仙驾到》如梦渡

4、美好的一天，从失眠开始

　　天光乍现，映出白瑚满脸憔悴。
　　毛茸茸的耳朵，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脑袋两侧。昨晚还灵动妩媚的浅褐色眼眸，此刻空洞地望向虚空，找不到焦点。眼睑下，两个乌青的黑眼圈活像刚经历过激烈交战的黑乌贼，死气沉沉地挂在那里。最糟糕的是头顶——原本柔顺丰盈的狐狸毛变得稀疏潦草，几块硬币大小的斑秃若隐若现。

　　整个晚上，其实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个小时，白瑚却度秒如年。
　　他不是在电冰箱“嗡嗡”作响的呻吟声中惊醒，就是被苗雪玉翻身时床板发出的刺耳“嘎吱”声吓醒。
　　这还不算完——身下的床板越睡越硬，越睡越凉。身上的被子却越盖越热，越盖越潮。冰火两重天，越睡越煎熬。
　　好端端的狐狸，楞是被折磨得神经衰弱了。

　　反观苗雪玉，酣然入梦，一觉天亮，此时更是神清气爽。
　　“她怕不是石头做的吧？”白瑚抓了抓头顶那撮翘起来的呆毛，忍不住腹诽。

　　当下，唯一能抚慰白瑚的东西，就是苗雪玉从锅里捞出了他心心念念一整晚的鸡蛋。
　　刚出锅的鸡蛋，蒸腾着滚滚的水汽，在苗雪玉干净利落的动作下，蜕掉了粗糙的外壳。乳白色的蛋清在晨辉中泛着润泽的光芒，拿在手中光滑细腻，宛如一枚精心打磨的宝珠。
　　白瑚眼巴巴地望着，期待这颗完美无瑕的水煮蛋能优雅地滑进嘴里，供他慢慢品味，再回味悠长。
　　苗雪玉读不到白瑚的心声，更无法理解“一颗鸡蛋”前面的动词搭配竟然可以是“品”？
　　吃饭本就迅速的苗雪玉，几乎在把鸡蛋扔进嘴巴的瞬间，就完成了咀嚼的工作，就着一口凉白开，几口方便面面饼，嚼成糊状的鸡蛋就被咽进肚子里了。
　　白瑚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蛋清的温热，蛋黄的软嫩，他的宝珠就“刷”地没了。

　　“吃这么快，苗雪玉你不怕噎死吗？”白瑚用两只爪子抓着脸，发出恶龙咆哮。
　　“我又不是小孩子，多谢关心。”苗雪玉收拾了桌面，漫不经心地回答。
　　谁关心你了？白瑚一左一右的眉眼，各自向斜上方波浪状地抽搐。
　　我关心的是我的鸡蛋！
　　我那如宝珠一般华贵动人的水煮鸡蛋！
　　白瑚无意识地，揪着头顶的白毛，几根银丝从爪尖翩翩落下。

　　“白狐？”
　　出门前，苗雪玉觉得很有必要再提醒一下寄居房客的住房公约。
　　“在……”
　　“根据合约，”苗雪玉手握着门把手，一字一顿地强调：“在学校，绝对不要化形，绝对不要出声，绝对不要打扰我学习！”
　　“好。”白瑚还沉浸在痛失爱宝的阴影里，回答得魂不守舍。

　　金色的阳光投过青翠的枝叶，在晨风中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浮动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让人心旷神怡。锻炼的人群穿着五颜六色的运动服，一波又一波地从小径上经过。被暴雨笼罩的末世景象早已不见踪影，森林公园恢复了它绿意盎然，欣欣向荣的景致。

　　苗雪玉照例穿过公园，远远地，便瞧见前方岔路口围着一群人，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什么。
　　“这怎么就塌了？被雷劈的吗？”
　　“雷劈的威力这么大？”
　　“我记得这里是新建好的吧。”
　　“唉，可惜了。”
　　“大概因为没装避雷针吧！”
　　苗雪玉走近的时候，“没装避雷针”五个大字准确无误地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白瑚听着路人的对话，心头升起一丝得意。笑话，他狐仙大人召来的万丈雷霆，岂是凡间一根小铁针能轻易挡下的？不过，苗雪玉的呼吸声怎么加重了？她生气了？
　　白瑚心下一虚，没话找话，转移苗雪玉对于避雷针的关注：“可惜了，这间屋舍建得倒是雅韵别致，莫非是你们凡人举办雅集的地方？”

　　他虽未曾见过房屋全貌，但从那碎裂的白墙青瓦，烧断裂的雕梁画栋，被劈成两半的雕刻着云纹的月亮门，两盏布满泥点的红灯笼，也依稀推断得出这间屋舍一定精致玲珑，别有诗情画意。
　　“哈哈哈，不愧我白瑚上仙待过的地方，建造得如此清雅不凡，真配得上我这仙人之貌。”

　　苗雪玉闻言，一时语塞，竟生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同情。
　　“怎么说呢……”她斟酌片刻，难得耐着性子解释：“是很漂亮，不过……不是用来举办雅集的地方。”
　　“哦，那是？”
　　“是厕所。”
　　厕所？用来解手的那个？
　　白瑚使劲搓揉了圈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们凡人把厕所建得这么漂亮是要做什么？
　　“噼里啪啦”，狐狸的道心，清晰可闻地碎了。

　　不知道是白瑚真的恪守承诺，还是被厕所冲击到了三观。自从踏进校门，白瑚便一言不发，让苗雪玉安心不少。
　　早读结束，苗雪玉匆匆赶到办公室，向各科老师解释试卷被毁，无法交作业的事情，并诚恳道歉。最后，又请求老师们给她补发一份新的卷纸。
　　老师们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关切地问她是否淋雨着凉了，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叮嘱她身体最重要。
　　数学陈老师是个年轻的老师，她把各位老师手里的试卷整理到一起，然后装进崭新的文件袋里，递给苗雪玉。

　　“苗雪玉这孩子我是真喜欢，踏实又刻苦，要是我们班学生就好了……”苗雪玉一走，隔壁班的数学老师捧着刚泡好的枸杞，轻声感慨，“小陈，真是恭喜你了，高考结束，你作为名师，一定水涨船高了。三年，就能走完别的教师少说三十年的路……”
　　这话说得，怎么酸溜溜地。
　　“哎，王老师，您可别拿我开玩笑了。”陈老师赶紧摆手，打断王老师的话头。她心里也很清楚：有时候，高徒成就名师。
　　“说起来，当初市一中招生办也去她家争取过。按道理讲，市一中那样的老牌重点高中才更对她的路子，怎么这‘大馅饼’就砸进我们泽希了？”别的老师也加入了聊天，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像是为苗雪玉打抱不平。
　　“诶，林老师，我们泽希私立高中，虽然年轻，但教学资源、硬件设备也不差的呀，各位老师也都是很优秀的老师呀！”陈老师连忙打圆场：“可不能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至于当初的楚主任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开出怎样的条件，才将苗雪玉这颗好苗子“请”进泽希——那就不是他们这些老师该过问的了。

　　抱着试卷往回走的苗雪玉还没踏进教室，她被淋成落汤鸡的悲惨故事已经抢先一步，被添油加醋地，在班里掀起了小小的骚动。
　　楚歆蓉自然不愿意放过这个乐子，见苗雪玉在座位坐定，她立刻给小跟班洛千金和李沐熙递了个眼神，三人便气势汹汹地围了过去。

　　“欸，昨天的彩虹，真是绝绝子啊！你们拍到了没？”楚歆蓉半个身子倚靠在苗雪玉的桌沿，故意抖腿，连带着桌子晃动。苗雪玉不得不使劲压着纸笔，才能接着做题。
　　“哇，真的绝绝子！你拍得太好看了吧！”洛千金发现新大陆似的，“天啊，你竟然又换新手机了？新苹果诶！”
　　楚歆蓉很开心小跟班的发现，高举着手机，音量拔高，确保每一个字都能落尽苗雪玉的耳朵里，“也就几千块，还不够我一个月零花钱呢。”
　　“唉，你别说，这新款就是顶，拍照绝绝子啊！”李沐熙紧随其上，跟着捧场。

　　翻来覆去的“绝绝子”，魔音绕耳。
　　现代凡人的语言竟然贫乏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白瑚很想目睹一下这几个“绝症”少女的真容，奈何苗雪玉根本不抬头，眼睛里只有黑白分明的试卷。

　　“你这照片，”李沐熙伸手滑动着楚歆蓉的手机，“是北山公园拍的吧，跑那么远的地方拍照啊？”
　　“对啊，北山视野好，我家司机开车过去也就是十几分钟吧。”楚歆蓉说着，眼风有意无意地扫过埋着头，奋笔疾书的苗雪玉，“在咱们这个学校读书的，还有谁家没车吗？”
　　小跟班立刻心领神会，阴阳怪气地接话：“那可难说哦，不知道是谁，天天跑步上下学呢。”
　　“哎呀，话可不能这么说，跑步多环保，多锻炼身体呀！”楚歆蓉向后抬脚，轻踹了下苗雪玉的桌子，脸上堆起虚假的怜悯，拖长着语调，“村姑，你说是——”
　　“吧”字尚未出口，“砰”一声，她手中哪部崭新的手机毫无征兆地爆炸了。

　　随着一声爆响，机身瞬间解体，屏幕碎片与零件四溅飞散，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里。
　　楚歆蓉僵在原地，双眼圆睁，脸上得意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转换。

　　“聒噪。”白瑚轻吐二字，声音不屑。
　　就在前一瞬，画着辅助线的苗雪玉，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暖流擦过自己的指尖，然后就听到了那声清脆的爆炸。
　　幸好楚歆蓉的身子严实地挡在桌子前，苗雪玉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蓉蓉，你的手！”洛千金失声尖叫。
　　只见楚歆蓉摊开的两个掌心上，蛛网般的焦黑色纹路赫然浮现，如同被雷电集中了似的，狰狞可怖。这时，钻心的灼痛感，顺着手臂，翻江倒海地蹿了上来。
　　“呜——哇——”楚歆蓉被痛得嚎啕大哭，洛千金和李沐熙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架起楚歆蓉的胳膊，搀扶着往医务室奔去。

　　同学们来回交换着眼神，但谁都没有说话，教室里短暂地安静下来。

　　苗雪玉停下笔，侧头，沉默地看向满地狼藉的手机残骸。
　　“是你吗？”她轻声问，声音几乎融在空气里。
　　“……不是。”白瑚下意识地否认。
　　至于否认的理由，白瑚都不知道。

　　苗雪玉的视线重新落回试卷，笔尖有条不紊地在纸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她极轻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谢谢。”
　　“但是，有些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