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有情天》远*

9、万家庄

　　秦亦歌醒来时人在马车里，她是被马车的颠簸给吵醒的，醒来后只觉得浑身酸痛，像是被拆掉了整身的骨头一般。

　　秦亦歌睁开眼打量着马车，车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皮毛，也不知道出自哪种动物的身上，雕花的窗子，帘子是嫩黄色的，隐隐有春天的气息，角落里和她的身下还有几个同是嫩黄色的靠枕，马车不大，却很舒适。

　　只是，她为何会在这里？她不是在那太罗殿上昏将过去的么？

　　秦亦歌身着一件宝蓝色的小袄，黑色的腰带束着与衣裳同色的棉裤，略显宽大，这种装扮就像是
　　天罗门中打扫的小厮，她看看自己一身男子的装束，又伸手摸了摸束成一个小包的长发，有些发傻。

　　秦亦歌撩开帘子往外看去，一望无际的平原，绿油油的草地，间或开着几朵粉色的小花，远处有山峦重叠，起起伏伏，这个分明就不是夕云山下的风景。

　　秦亦歌推开车门，赶着马车的是一个身着水蓝色劲装的男子，身形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她怯怯地唤了一声：“师父？”

　　展笑颜回过头，微微一笑：“醒了？”

　　不知道怎么的，许是太久不曾见过展笑颜，许是展笑颜笑得太灿烂，秦亦歌忽然心悸了一下，稍稍怔了片刻，她问道：“师父，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不好么？还是说，小歌比较喜欢云罗苑？”展笑颜揶揄道，露出一口白牙，一如秦亦歌当年在后山见过的少年，阳光、灿烂。

　　秦亦歌摇摇头：“才不是呢。”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师父，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呀？”

　　展笑颜腾出一只手，敲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笑道：“走走停停，哪儿漂亮就在哪儿停下，四海为家，好吗？”

　　秦亦歌无法想象那样的景象，只觉得心里很是欢喜。

　　四海为家么？

　　只要和师父一起，天涯海角也是美景，荒原沙漠亦是花好月圆。

　　“小歌，坐稳了。”展笑颜喝了一声。

　　马车碾过一块石头，颠簸了起来。

　　秦亦歌一个没留神，一头撞在了车门上。

　　展笑颜哈哈哈地笑开了。

　　秦亦歌脸微微地泛红，伸手揉了揉脑袋，望着展笑颜的笑脸，也轻轻地笑开了。

　　马车越走越远，笑声散在了风里。

　　傍晚时分，落日西斜，马车到了万家庄。

　　万家庄其实不是一个山庄，它是一个镇，一座荒凉却又富裕的小镇。说它荒凉是因为小镇周围没有其他的城镇，人迹罕至，在小镇的周边，随处可见那种破烂不堪的贫民窟一般的小村落，人口稀少，而且大部分是那老弱病残之流，但它确实又是十分的富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镇小是小了点，客栈、当铺、赌坊、青楼……当真是一样不少，举凡是城里面有的东西，在这个小镇上也都能找得到。

　　镇上确实有个万家庄，万家庄财雄势大，却从不仗势欺人，救死扶伤，救助弱小，俨然便是镇上百姓心目中的神仙，再加上万家庄的先人早些年间曾被武林盟主亲自册封为“仁义侯”，是以这个小镇便以万家庄来命名，也唤作“仁义镇”。（为了区分，下面以“仁义镇”来称呼小镇了，嘿嘿。）

　　展笑颜把马车寄存在了一家客栈。

　　下了马车，秦亦歌跟着展笑颜走在仁义镇的大街上，因为已近黄昏，正是晚饭的时间，街道上的人群倒不算拥挤，饭馆子里才是人最多的地方。

　　秦亦歌打从出生以来就没有下过山，完完全全就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这会儿她东看看，西瞅瞅，一下子跑过去摸摸小贩摆出来买的货物，一下子扯扯展笑颜的衣角问东问西，好奇得不得了，跑来跑去的，一反平时沉静的模样。

　　徒弟慢慢地活泼了起来，笑容也多了，不再是一副傻呆呆的表情了，展笑颜颇为欣慰，心头却又浮上另一个身影。即使有梅雁山庄与展越堡相助，他还是花了两年的时间来打听，才得知当年梅落烟失踪之前曾到过此地，所为何事却不得而知。这一处偏远的地方，他也是寻了很久才明了方向的，竟也找到了。

　　只是梅梅，她会在这里吗？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展笑颜不知道他那自幼不爱武学，家传功夫也学得七零八落的表妹梅落烟，只身一人，飘在江湖，她是要怎么活下去，他甚至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尚在人世。

　　“师父。”秦亦歌担忧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师父忽然会敛去了笑容，一脸的严肃。

　　展笑颜摸摸她的头：“没事，师父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没有什么地方比酒楼的消息更多了。

　　秦亦歌点点头，隔了一会儿，抬起脸一本正经地说：“师父，不要摸我的头了，小歌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好。”展笑颜说着，又随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秦亦歌恼了：“师父。”

　　展笑颜笑笑，却牵了秦亦歌的手：“快走，师父我可是饿惨了。”

　　秦亦歌看看两人交握的手，没等她说些什么，展笑颜的脚步开始移动了，一路拉着秦亦歌走了十几丈，直到“万家酒楼”的大门口。

　　“万家酒楼”有三个楼层，一楼是普通吃饭打尖的地方，现下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宽敞的厅里摆下了四五十张方桌子，此刻客人们已坐下了九成，只零星几处座位空着。展笑颜好歹也是展越堡的少主，是见过世面的，此刻仍是忍不住赞道：“好大的排场啊！小歌，你说是不是？”

　　是不是秦亦歌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她前所未见的，再看到展笑颜微微扬起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店里的伙计亲热地奔出来招呼了，展笑颜二人虽是粗布麻衣，却气质高雅，这里的伙计也颇有眼力，倒也没有狗眼看人低，他嘿嘿地笑着，露出一口微微泛黄的牙齿：“两位爷，里边请。”

　　这时，听到楼上有人高声叫道：“刘管事，您吃完了呀？哎哟，您老可要走好了，下次记得再来光顾啊……”楼梯上一阵子咚咚咚的脚步声，一个身形瘦削，鹰钩鼻，国字脸的男子走了下来，他的后头跟了三个彪形大汉，身材高大，肌肉鼓鼓的，手上却女里女气地各自捧了一盆子的鲜花，那花朵红艳艳的，美得有些妖，有些诡异。

　　“师父，好漂亮的花朵呀。”许是女孩子都爱美丽的鲜花吧，秦亦歌一脸的羡慕，竟伸出手去想要摸摸那花朵。

　　一个点头哈腰的小伙计正送着那刘管事一行人出门，看见一个瘦弱的小子伸手过来，忙重重地拍掉她的手：“小子，碰什么碰，弄坏了，就是卖掉你也赔不起。”

　　秦亦歌委屈地缩回手，她的皮肤本就白皙，手上赫然是五道手指印，鲜红鲜红的，道道分明。

　　展笑颜心疼了，这个徒弟连她自己都没有怎么骂过，更别提是打了，他微微一笑，哂道：“我道那是什么呢，不过是个碎嘴的扁毛畜生。”

　　“你说什么？”

　　“哦，我错了，失敬失敬，却原来是狗眼看人低。”

　　那个伙计大怒，破口大骂：“我看你不像是来吃饭的，倒像是存心来找麻烦的，大爷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一顿，你还真当我这‘万家酒楼’是吃素的。”

　　他一拳直直地捣向展笑颜。

　　展笑颜脸上还带着笑，身子稍稍一偏，也不见他手上怎么动，只衣袖在那伸来的拳头上轻轻地一带，那伙计就直直地冲出去三丈远，收势不及，一头撞在了门口挂着酒幌子的竹竿上面。幸好那竹竿柔韧，没撞破头，只撞得他仰天坐倒在大门口，差点摔烂了屁股，在哪儿一个劲儿地哀嚎。

　　“万家酒楼”本就处于闹市，这会儿看热闹的早把酒楼挤得水泄不通了，把各酒楼的大门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铁桶一般。听到那伙计低声下气地求饶，围观的人发出一阵哄笑。

　　“万家酒楼”的掌柜是个肥墩墩的胖子，姓金，人称“金老板”。听见外面的吵闹声，见那刘管事一行被挡在了门口，驱赶道：“走开，看什么看，没看见刘管事要走吗？”

　　人群一哄而散，当真是聚得快，散得也快。

　　那个刘管事临走的时候，抬起他那三角眼，冷冷地瞅了眼展笑颜，展笑颜冲他笑了笑，但他没有动，一手握住秦亦歌的手，一手拢进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