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春迟缓归 ...
-
正月将尽,纷纷扰扰的细雪冷风不断,冻得老屋前柳树枯索,新芽迟迟不发。
玄衣男子踏雪而来,小心翼翼推门而入,走向卧榻,见踏上老人睡得不安稳,便往炉里增添了些柴火,坐在床边。
风声渐静,老人转醒,想起身坐起,男人连忙上前搀扶。
“阿吉,来了怎不喊我?”老人问道。
男子摇了摇头,道:“不敢打扰师父休息。”
“唉、咳咳……咳……”
老人本想叹气,却是涌上一阵不适,连声咳嗽。男子拍抚老人的背,老人才缓和下来。
老人佝偻着身子,无奈道:“我代师授业,不算你师父,要喊,也喊段老头才是……”
老人神色黯淡,当初那个满嘴段老头、段老头喊的小鬼,也是个老头子了……
男人认真道:“李元吉学的是段师祖的剑没错,但这一身本领与名姓,俱是师父给的,李元吉的师父只有您。”
老人忍不住笑道:“呵,嘴里喊着师父,又直呼名讳,你这孩子……”
本想揶揄李元吉一番,可老人蓦地想起,当年跟在段老头身边又何尝不是一口一个段老头喊,直至离别,段老头身影远了,才终于喊出迟迟不敢当面说的两字?
老人又想起自己一切何尝不是段老头教授,自己终究辜负了,没能见到最后一面也好,毕竟是没那个脸面……
李元吉见师父低头不语,也不说话了。
老人拍着李元吉那双早已拉不住的手,低声道:“你本名李吉,替你介了个元字,是要你学剑之余,不忘根处,何苦随我来这北地?”
李元吉握住老人的手,当初拉拔自己长大的厚实手掌,单薄无比,令他一阵鼻酸。
李元吉别过头道:“师父在哪,阿吉就落脚在哪。”
老人闻言又伤心起来,当初要是也这么哄骗段老头,段老头还会独自离去吗?
老人不敢去想,也不愿多想,问道:“柳树抽芽了吗?”
李元吉叹气,摇了摇头。
“我还是想看看。”
李元吉取来单衣替老人披上,扶着老人往门外走去。
一老一壮坐在屋前石阶,盯着柳树,也盯着树下的逆岳剑。
剑上积了一层雪,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雪还在下。
“后悔学剑吗?”老人似乎累了,声音含糊。
“不后悔。只是学了剑才知道,当好人不容易啊。”李元吉似乎听见老人笑声,可笑声太轻微,转瞬便被风声掩去。
老人喃喃道:“今年柳花还是迟了。”
“总会开的。”
一阵沉默。
“逆岳还重吗?”
“不是阿吉自夸,不仅不重,反倒还觉得忒轻了。”
又是一阵沉默。
李元吉正想说些什么,却是听见让他心碎至极的话来。
“那便交你了啊……”
话音戛然而止,肩膀传来一阵重量。
李元吉瞪大双眼,不敢转头去瞧,只是盯着那株枯柳,只是盯着逆岳剑。
过往回忆,如风雪翻涌。
离开故乡的那天,阿吉不过背了几里路的剑,便累得站不稳走不动了,是师父一把背起阿吉,连人带剑在夕阳下走远。
为了讨师父欢心,阿吉偷偷拿逆岳练剑,却折伤了手,是师父不辞辛劳,跑了好几个镇子求医,阿吉才没落下病根。
路见不平,阿吉想逞英雄,反落入陷阱,是师父不顾性命,把阿吉带了出来。
阿吉记得……还记得好多好多……师父,你一定也记得……
李元吉眼泪止不住往外流。
雪,还在下。
风,依然冷。
春柳,迟迟未发。
而人,缓缓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