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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交心 ...


  •   这场关于有孕的乌龙,在云栖堂内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了几圈涟漪,又悄然沉入水底。

      像是被人刻意压下,府内无人提及,亦无人多问,仿佛那夜的慌乱、期待与失落都不曾发生。

      只是,终究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沈韶辞每日如常般打理中馈,查看庄子账目,言行举止一如既往。可偶尔,她独自一人时,会不自觉地将手轻轻覆在小腹,眼神有片刻的空茫。

      那眉眼间一丝几不可察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淡淡失落,唯是落在顾长衡眼里。

      暮色渐深之时,顾长衡踏入云栖堂。沈韶辞正坐在窗边的绣架前,就着最后的天光,绣着花草纹样的手帕。

      她绣得认真,连他进来都未察觉。

      顾长衡站在门边看了片刻,她微微垂首,脖颈弯出优美的弧度,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柔和。

      “天色暗了,仔细伤眼。”他出声,走过去,很自然地拿走了她手中的针线。

      沈韶辞这才回神,忙起身:“夫君回来了。”

      她想去接他解下的披风,却被他握住了手。

      “今日可还好?”他问,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沈韶辞默然颔首,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他的手温暖而干燥,掌心薄茧的触感清晰。

      “陪我出去走走。”顾长衡不由分说,牵着她便往外走。

      “去哪儿?还未用晚膳……”

      “不急。”

      顾长衡拉着她,一路穿过回廊,出了二门,竟径直往府中东南角那片平日少有人至的桂花林间走去。此时正是桂花盛放的季节,满地落黄,空气里芬芳四溢。

      “夫君,这是……”沈韶辞有些疑惑。

      林深处有一方天然的石台,台上不知何时摆好了一架琴,琴身乌沉古朴,丝弦在微弱天光下泛着清冷的幽光。石台边另置一小几,几上温着一壶酒,两碟清爽点心。

      沈韶辞怔然停步。

      “坐。”顾长衡松开手,自己则走到石台旁,在那架古琴后撩袍坐下。

      沈韶辞依言在对面一张石凳上坐了,心头的疑惑更甚。顾长衡会武善谋,她是知道的,可从未听说过他擅琴。

      顾长衡亦没有解释,只垂眸,净手,以指试了试弦。

      清越的泛音在林间荡开,惊起了几只归巢的宿鸟。

      他抬眼,望向她,目光在渐沉的暮色里显得格外幽深,指尖已按上琴弦。

      那琴声清越孤高,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像月华初升,清辉漫过宫阙的飞檐。琴声渐起,似从琴音勾勒的意象中可见管弦呕哑,觥筹交错,一些繁华喧闹。

      却始终有一缕清音,如月光般澄澈旷达,又清冷孤高。

      沈韶辞的心骤然一紧。

      这琴声……分明在复现那一年的中秋宫宴。曲中情景更现她当日于御前所吟的诗境,每一个转折,每一次揉吟,都精准地叩合着她诗句中的意象与心绪。

      琴声渐转,变得沉稳而含蓄,如静水深流。像是隔着人群遥遥的注目,是那份起于惊艳、却沉于心底的涟漪。

      琴音里没有波澜壮阔的激昂,只有一种静默的、确凿的认定。

      最后几个音,悠长而余韵袅袅,如夜风拂过桂梢,留下无尽的回响与期许。

      不是终结,而是序章。一曲终了,万籁俱寂。

      唯有远处隐约的虫鸣,和彼此间清晰可闻的呼吸。

      顾长衡的手仍虚按在弦上,目光却穿过逐渐浓郁的夜色,牢牢锁住她。

      “阿辞,那夜在宫中,我第一次见你。”他开口,声音比琴声更沉,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

      “却并非于会宁殿中,而是在御花园一颗金桂树下。”他顿了顿,声音也变得悠远,似是在回想那日初偶之景。

      顾长衡唇角微微扬起弧度,连目光都变得柔和:“阿辞,我一直未同你说起,我……”

      杀伐果断的皇城司副使罕见踌躇,连语气中都透露着罕见的紧绷与郑重。

      “我曾对你一见倾心,早在圣旨赐婚之前。”

      晚风骤起,吹动桂叶沙沙作响,也吹动了沈韶辞颊边的碎发。她怔怔地望着石台后的男人,他依旧坐得笔直,玄色常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眼睛,在渐起的月光下亮得惊人。

      “我身处皇城司,见惯了阴谋算计,刀光剑影是家常便饭。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日子,即便……即便早在中秋宫宴那夜,见你坐于月下小憩,便已将你的身影刻入心底,我却从未敢想过,能与你有所交集。”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目光与她平视,里面是前所未有的坦诚与炽热:“我这样的人,手上沾着洗不净的尘与血,前程是看不清的迷雾与荆棘。心中纵有万般倾慕,又怎敢轻易叨扰明月?”

      沈韶辞的心跳,在他沉缓的叙述中,一点点加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直到那道圣旨将你我联系在一起。”顾长衡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乎不可察的、属于少年人的庆幸与赧然,“你不知道,接旨那一刻,我心中是何等讶异惊喜……只觉得是老天眷顾,是撞了大运,才能将你,请入我这看似煊赫、实则荆棘遍布的国公府。”

      他顿了顿,眼中的光芒愈发坚定:“成婚以来,我们夫妻琴瑟和鸣,我更亲睹你才智,可以协理朝堂的风云诡谲,也能料理府中庄上事务。”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而有力,一字一句,清晰如磐石落地:“我顾长衡在此立誓,既得你为妻,必不愿你困于四方庭院,只做寻常妇人。我愿倾我所有,为你辟一方天地。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万事由你,自在便好。”

      末了,顾长衡的目光落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声音放得极柔,却重若千钧:“所以,子嗣之事,不过锦上添花。有你与我并肩,此生已是圆满。来日方长,我们不必急,也无需为此挂怀。”

      “在我心里,唯得你一人,便足以慰平生。”

      夜风拂过,树影婆娑,却吹不散他话语在空气中的回响,也吹不散沈韶辞眼中骤然涌上的水汽。

      原来如此。

      原来那些初婚时的疏离与沉默,不是冷淡,而是他自觉身处险境、不敢牵连于她的克制。

      原来他早就看到了她的才华与心志,并珍之重之,愿以全力托举。

      原来……所有的不安,所有的自疑,所有的怅惘,在这一刻,彻底涤荡干净。

      “……顾长衡。”沈韶辞从未这般直唤他姓名,带着一丝哽咽,反手握紧了他的手,用力得指节发白。

      她仰头看着他,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眼眶阵阵发热。

      顾长衡看着她眼中盈盈的水光,知她而今卸下所有心防后全然信赖与感动。他直起身,却没有松开手,就这么牵着她在石凳上重新坐下。

      “此琴名为‘松石’,唐时旧物。”顾长衡眼底深处,有笑意浅浅漾开,“我知你擅琴,寻来本是想赠你。只是今夜忽然觉得,该用它告诉你这些。”

      他朝她伸出手:“回吧,该用膳了。”

      沈韶辞将微凉的手放入他温暖干燥的掌心,借力站起,轻轻回握。

      月光清澈如水,洒在两人相携的身影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石小径上亲密交叠。

      回到云栖堂,晚膳已备好。

      沈韶辞胃口似乎好了许多,顾长衡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将一盏炖得清甜的冰糖莲子羹推到她面前。

      “庄子上的事,不必太过忧心。”顾长衡忽然开口,“永昌伯府那边,我让三宝查了,却与宁王府有些拐弯抹角的关系”

      顾长衡眼角眉梢有些许抱歉:“恐怕你是因我之故而拖累其中。”

      沈韶辞点点头:“无妨。生意场上的事,本就有竞争。他们做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便是。”

      “你有应对之法了?”顾长衡问。

      沈韶辞微微一笑,带着几分慧黠与从容:“这是当然。他求他的富贵,我守我的实惠。时间久了,人心自有秤杆。”

      沈韶辞附加解释道:“永昌伯府的车马店,走的是富贵奢华的路子,听说里面陈设讲究,吃食也精细,价格自然不菲。过往行商,图的是实惠、干净、方便。我们的店,便在这上头下功夫。妾身已让周娘子琢磨了几样便宜又顶饱的菜式,量大管饱。还让钱掌柜去谈了几家货栈,但凡在我们店住宿的客商,寄存货物、代办些琐事,微收薄利。”

      “……”

      “总之,时间久了,口碑立住了,自然不愁生意。”

      顾长衡听着,眼中欣赏之色愈浓。韶辞从未拘于当下,倒是更着眼长远,这份眼界和心胸甚至许多男子也不及。

      “你就不怕,他们降价与你打擂台?”

      “不怕。”沈韶辞带着几分从容的笃定,“他们若降价,便是自降身价,与最初的定位不符,反而会流失原本的客人。而我们,本就立足于此。何况……我们背靠庄子,成本可控,真要拼价格,也未必会输。”

      顾长衡哑然失笑,自己的妻子,聪慧至斯。宁王想用这种小伎俩来给她添堵,怕是打错了算盘。

      “放手去做。”他沉声道,语气是全然的支持,“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月光下,沈韶辞眸光流转,笑意清浅,那连日来笼罩眉间的淡淡郁色,似乎消散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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