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诸葛 ...
-
紫宸殿外,炸开一道惊雷。景章帝一挥龙袖,示意殿内众人皆退下。
顾长衡面色沉静,叩首起身时目光与周崇明短暂相接,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与阴冷,让他心中寒意更甚。
景章帝的态度不明,虽未当即偏信周崇明一党之言,但对顾长衡的一众要求也颇为严苛,未有偏袒之意。
这场风雨,才刚刚开始。
顾长衡疾步走出大殿,玄色官袍在阴沉的天空下更显凝重。
宫门外,那周崇明竟三步并做两步跟了上来,在其身后高声道:“顾大人且慢!”
顾长衡止住脚步,却并未回头。
只是在周崇明追至身侧时,斜睨他一眼,肃声道:“在下与周大人并无私交,周大人若是有话要说,为何适才不在紫宸殿内言尽。”
周崇明那人只是嘿嘿一笑,嘴角牵扯起的肌肉走向一直蔓延到眼尾,在脸上扯出几道古怪的皱纹:“微臣只是想提醒顾大人几句。”
“顾大人风头太盛,为人刀枪,可想过一日成为众矢之的,被持刀之人轻易割舍。”
顾长衡闻言不置可否,反倒轻蔑嘲道:“圣意岂可妄测,周大人今日所说,在下会在呈交证据之时,一五一十附予圣上。周大人身为御史,竟然说出这般僭越之词,还需杀鸡儆猴,才可肃清朝堂。”
这顾长衡如今罪名缠身,却毫无低头容忍之意,反倒出言不逊,气得那周崇明眼吹胡子歪。
周崇明见他这般不识好歹,冷哼一声,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拂袖而去。
三宝倒是一直在宫门口等候,且为顾长衡备好了车驾。
顾长衡虽是面上仍有不愉,但望向三宝时,些许错愕问道:“你怎么来了?”
顾长衡平日里上朝也罢,而或是入宫觐见,皆是独身一匹快马而来,今日三宝未有他的吩咐便出现在宫门外等候,确实少见。
三宝穿着一身蓑衣,躬身立于车旁。
马车的帘子被人从里掀开,露出一张素白透着忧虑的小脸。
沈韶辞语气里带了些关切:“是妾让三宝来的,雨大风急,夫君快上车罢。”
顾长衡心中一股躁意,在看见车内之人的瞬间烟消云散。
她,怎会在此?
沈韶辞特地带了一套干燥的衣物,望见顾长衡湿透衣裳忙道:“妾便知夫君会淋雨,夫君快些将这衣物换上,眼下这个关头还需打起十二分精神扛过去,夫君可切莫染了风寒。”
她一向体贴入微,想来府中出现那些御林军定然也是惊动了她,所以才特意来接他。
顾长衡安慰道:“阿辞,不用担心,没事的。”
顾长衡自是不想让沈韶辞忧心的,她嫁与他,在国公府内本就受了些许磋磨,而今又因他牵扯入朝堂之事而忧心,顾长衡心里过意不去,他总是让她这般忧惧。
可她却总是在他风雨飘零之际,坚定而乖觉地走向他身侧,伴他前行。
顾长衡坚硬的心,像是有一块本就松动的角落,散落些许落石,在心间一片湖泊处泛起涟漪。
虽然未言明何事,但二人心中都明白。顾长衡倒是顺从她的话,下意识解开衣襟准备更换衣物。
马车的空间并不算宽敞,二人本是并肩而坐,骤然间那胸膛大片的皮肤露出展现在沈韶辞的眼前。
她还是微微羞红了脸,下意识别开眼去。
顾长衡却在她含羞的片刻,心中产生一些戏谑的念头:“阿辞躲什么,夜里都不知看了多少遍。”
沈韶辞怕他接下来又要胡说些什么,赶忙用手止住了他的嘴。
顾长衡一双凌厉而俊美的凤眸露在外头,垂下眼睫,眼里含了些笑意,凑上去轻轻吻了吻沈韶辞的手心。
那炽热的触感让沈韶辞瞬间如雷触电般将手收回,有些结巴道:“作、作甚。”
顾长衡轻轻一笑,将沈韶辞带来的衣物换上后,重新将沈韶辞揽入怀中,紧紧锢着:“不作甚,阿辞,让我抱抱就好。”
沈韶辞知晓他现在处境,只怕心中乱作一团。
故而她也未再出声打扰,只是温顺地倚在顾长衡怀里。
“作我的妻,委屈你了。”
沈韶辞抬手抚平顾长衡眉间的愧意:“今日之事,府内的消息我都压着,云栖堂外暂无人知。”
她是最好的妻,无论何事总是替他筹划良多,顾长衡不由搂她更紧。
沈韶辞望着他眼底泛起的惫色,微微沉思片刻,悠悠道:“夫君不必过虑,依妾看来,此事为人设计,但并非无破局之法。”
沈韶辞罕少与他讨论朝堂政事,因本朝有闺训,女子不得干政。
沈韶辞素来言行有度,在府中只替顾长衡打理家务事,顾长衡书房内的政事机密她素来不参与,甚至有意避之。
见顾长衡半响不语,沈韶辞观望其神色,顾长衡眸光深邃,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沈韶辞在其怀中些许挣扎起身:“或夫君已有主意,妾适才多言,还望夫君勿要怪罪。”
顾长衡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温声道:“阿辞何错之有。”
沈韶辞抬眼对上他的目光,依旧深邃。
只是此时此刻,眼底的情绪未藏,就如此坦白地展露在她面前——是忧,是愧,没有责怪,没有审视,更像是一种……
心疼。
“我身处皇城司,素来刀光剑影里纵横,亲者畏而疏离,仇者恨而怨毒,我本该……是这世上最无人可依之人。”
顾长衡一双修长的手,将沈韶辞的十指包在手心。
他素来冷心冷性,偏在面对她之时百感交集,不知用何言语可以表明当下心境。
“你出现在我身边,伴我护我,我何其有幸。阿辞,我是你的夫君,未能替你遮全风雨,反倒连累你此番为我担惊受怕,我愧疚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自与顾长衡成亲,随着日子推移,虽然两人已亲密不少,却从未见顾长衡像今日这般对她袒露心境。
沈韶辞本不是绝情之人,更何况自圣旨赐婚那日,她便与顾长衡此生羁绊,她沈韶辞纵然聪颖,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到底是生了凡心。
世间女子,无论富贵贫贱,谁不想与一相知相爱之人相伴终生呢?
沈韶辞听完顾长衡的话,亦是心念一动,靠在顾长衡肩上,眸光温柔而坚定道:“无论发生什么,妾都同夫君一并面对。”
顾长衡唇角微扬,“噢”了一声,旋而失笑道:“那阿辞快些说说,为夫君想到什么破局之法了?”
顾长衡被诏入宫之时,沈韶辞托绿漪去沈府打听了情况,沈父为翰林大学士,朝堂之事莫不知悉。
但顾长衡之事似是圣上有意避讳,沈父此先也未听得什么风声,只得就朝堂局势简要推断了一番。
沈韶辞玲珑心思,自然知晓顾长衡身居高位,又任职皇城司,平日里树敌众多。
顾长衡虽心思缜密,做事周全,但人非圣贤,若是有人硬揪错处而或是嫁祸于他,身背骂名也并不奇怪。
既已从父亲那知晓,今日之事只怕是有人栽赃陷害,沈韶辞便安心了不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需见招拆招便可柳暗花明。
沈韶辞微微一笑,回答顾长衡此前的询问道:“妾本是担心,今日夫君遭人构陷,惹得陛下盛怒,扣留宫中。”
顾长衡神色微动,饶有兴致地一挑眉道:“若我扣留宫中,阿辞当如何?”
沈韶辞微微侧头,对上他的目光,不偏不倚道:“若是扣留宫中,只怕君臣有离心之嫌,妾在宫门等候,多少能探到些许消息,自是会为郎君奔波,洗清嫌疑。”
“但——”
沈韶辞话锋一转:“陛下苛责夫君,却并未下狱,其实陛下已然偏向夫君这方,苛责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表象。只怕夫君此番归来,是得了陛下授意,声东击西,京城之内,又要翻天动地了。”
沈韶辞话音落尽,顾长衡眼底已有嘉许之意。
早闻她才女之名名动汴京,时至今日他才彻底通悟,原来他的夫人,胆魄学识真真不输一众肱骨之臣。
顾长衡由衷赞叹道:“阿辞才智远在我之上。”
沈韶辞别了别鬓角的碎发,莞尔一笑道:“夫君过誉了,适才夫君登车时便叫妾不用担心,夫君不也读懂了圣意么。”
顾长衡微微摇头道:“你未知来龙去脉,能猜得这般八九不离十,称为‘女中诸葛’也不为过。”
他们成婚已有数月,虽知晓她聪颖过人,能料理好府上诸事,但顾长衡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她在朝堂之事上的见解。
不过沈韶辞闻言却微微蹙眉:“本朝女子不涉政事……说到底,还是妾妄言了。”
“阿辞,此言差矣。”
顾长衡正色道:“自古以来,昏庸无能、识人不清、狼子野心等皆可败坏朝纲,我不信什么红颜祸水,那不过是亡国之君用来逃避罪责的理由罢了。女子有才,亦可闻名于世,亦可施展其才。”
顾长衡掰正了沈韶辞的肩,语气放缓,像是很认真地在许诺,又或是在感念道:“至少在我面前,你可以直言不讳。阿辞,我很庆幸你在我身边,你懂我、助我,是我的贤妻,亦是我的诸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