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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折柳枝(2) ...

  •   李泌和李俶还在屋内说着话。既然是护卫,那么也是不能大大咧咧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这屋内屋外躲藏的地方甚少,姬别情只能藏在院里的枯井中,靠着井壁暗自养神,等待着屋内的对话结束。

      他听见开门声,脚步踏在雪地上的稀碎声响,那位年轻的皇长孙向李泌告别,眼看着是要离开了。姬别情睁开眼,心道再等等,等会儿再走。

      李俶固然是离开了,却有另一道声音靠近了。姬别情知道那是谁,也不紧张,只是眯了眯眼。

      “好重的血腥味。别情,阁中可没有人告诉我你受伤了。”

      李泌的声音慢悠悠地从头顶传来。姬别情借力翻身离开枯井,来到地面。凌雪阁的谋士身披着一件黑色大氅,因为平日殚精竭虑年轻的脸流露出一点疲态和苍白,对着他说话的时候,还会随着话语哈出一点白色的雾气。

      姬别情和李泌是自幼相识——那是小神童的幼年,姬别情最狂妄的少年时期,苏无因压着他的脾气,让他照顾来到凌雪阁的小神童李泌——在不出任务的日子里,他就在李泌的身边看管他,不知道是不省心的大人被过于聪慧的孩子宽容,还是姬别情的存在让李泌稍微有了些做孩童的勇气。

      这孩子从小就是个人精,如同狐狸变得,那双眼睛滴溜一转就能把他看得透彻。姬别情从来懒得在他面前遮掩什么,像往常一样低声问他何事。

      他只感觉到李泌的手轻轻拂过了他的肩头,抹去了残留的那一痕雪。“你觉得广平王如何?”

      这话问的过于露骨了。但对方是李泌,也只有李泌会这么询问他。姬别情回想起这几天的所见所闻,话里还是留了一分,没说的太满。

      “是明主,但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李俶的才能太明显,和他的那位太子父亲完全不是一个层级。若是圣上始终圣明,这些倒没有什么问题,可偏偏他们目睹到圣上逐渐昏庸认人不明却无力回天,酒池肉林和锦绣繁华迷了高位者的眼,他将权利下分给自己信任的臣子,就连李林甫那样的口蜜腹剑之人也能分得凌雪阁一杯羹,建立凌雪楼,更是将局势推向绝境。一腔赤诚哪有权势更加吸引人,更何况被分化的工具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那是大多数凌雪阁成员的命运。

      李泌没有答话,好像刚刚他和姬别情谈及的是无关紧要的话题。“下任吴钩台台首应当是你,听闻你和凌雪楼的岳楼主是师兄弟,难免会对上。”

      “我不认他那样的师兄。”

      李泌被他孩子气一样的话逗笑了。恐怕也只有李泌会觉得姬队长冷硬又直白的话是赌气的发言和宣告。

      对于岳寒衣如何他并不关心,李泌熟识的人唯有姬别情一人而已,自然是偏向这人的。他将大氅再合拢了几分,像是要隔绝掉天地间的寒气,轻声道:

      “别情,无论怎么样,下一任台首都应该是你。”

      也只可能是你。

      这一代的弟子,没有人有姬别情这样的声望和顶尖的武艺,更没有面圣的镀金,再加上武学奠基人苏无因的弟子身份,成为台首只是时间问题。

      姬别情其实很想说他知道,一时间话语卡在喉中,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吐出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李长源,苏老爷子让你来劝我?”

      “我能劝的动你?”李泌摇摇头,指尖触碰过开始飘落的寂静风雪,继续道:“感情这东西最是无用,这句话是你当年说的吧?可是别情,因为你是姬别情,我们才会想方设法地埋下你的私情。”

      名为别情的人却最是重情,世上怎会有这么讽刺的事情呢?

      面对凌雪阁,李泌和以前的执棋者是不一样的——显而易见,李泌回到凌雪阁便是与李俶同盟的身份,如今也吃准了他的性格来提醒立场尚不明晰的他。

      姬别情在内心叹了口气。李泌也过于有自信了,这态度有恃无恐,而偏偏他是会默认瞒下来的。

      “我先走了。别情,你多思虑几分。”

      比起他这个养伤的闲人,李泌的事务繁重,和他说了这几句就先行离开。姬别情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那种如影随形的不安感更重了。他暂且把浮起的思绪压下,去找回到之前离开的李俶。

      看样子李俶是要出山。太白山是苦寒隐蔽之地,但作为皇长孙的李俶不能长期停留在这里,朝廷上和宗室中都有他不得不见的人,不得不处理的事。这种护送任务算是最轻松的。一路上他还有闲心想起苏无因说过的这位皇亲国戚颇有武学天赋,在隐龙诀上灵性十足,这些日子已经入门。能被苏老爷子这么说,这等天赋却蹉跎在权利斗争中,不知是祸是福。

      他一路跟着李俶离开。对于他们这种自幼在凌雪阁生长的弟子,十方玄机是从小练习的必修课,就连感知敏锐的李俶也是在过了一个时辰后才发现自己的车夫换了人。

      左右是凌雪阁的人,李俶倒不是很奇怪。他在接受外阁后和苏无因也有接触,那位老先生也提及了会安排专门的凌雪阁弟子来随身听从调动,想毕这就是苏无因安插过来的人了。

      马车在驿站口停下,李俶合衣下马车的同时,似乎隐约闻见了一缕混杂着苦涩药味的梅花香。

      他没有什么表示,让随行的亲信去包了间别院,叫了热水,坦然地入室了。来的人是谁,他突然有了个不明确的猜测,如果这样的话,那可真是…苏无因还真是送了他一份大礼。

      除去小时候在凌雪阁待过一段时间的谋士李泌勉强有渊源,会站在他这边,他猛然一下被李隆基提到外阁阁主的位置上来,无疑是光杆司令。凌雪阁虽然从创建之初就是李唐王室的利刃,可是基于利刃不问其主不问其缘由的特性,本质上是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的,可不见李林甫就因此分化了凌雪楼出来吗,有了吴钩台这边的承认,李俶的阁主位置才算是坐实。

      而现在能够显现出吴钩台的情感与站队偏向的当然是…马上要继任吴钩台台首的焚海剑姬别情。

      相比外面的寒风烈烈,室内要温暖上许多。店小二已经将热水送上来了,矜持贵气的皇子只是略微用手试了试温度,简单地洗漱后就准备合衣上床。今日离开太白山确实晚了些,估摸着要明日才能抵达皇城了。

      习武之人赶路的脚程自然要更快些,但也并非不畏寒暑,精力无穷。再加上李俶要给李林甫那边作秀装作自己武功根基浅薄的样子,可是在马车里窝了小半个下午,早就有些乏了,清隽的眉目细微地颦起,那种自然而然的愁容又显现在他的脸上了。

      他并没有直接睡下,而是垂下眼等待着什么。就当他微微叹了口气要前去灭掉盈盈的灯烛时,屋外突然传来了什么响动。

      这声音太轻微,要是别人也只会是认为是老鼠行走过屋檐攀爬留下的痕迹,浪漫一点的人会说是雪落的声音。李俶心里装着事,自然也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闲致,恍然间他觉得熟悉——好像还是薄雾弥漫的夜晚,依旧是白色皑皑的布景,夜深露重,他却总不肯将那盏灯熄灭。他说不清自己在惧怕什么,哪怕贵为皇太孙他的童年也始终在失去,到头来发现什么都护不住,什么都无法改变,自然会忧虑更深,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解?

      他闭了闭眼睛,很平静地开了口。“不用藏着了。”

      房间内依旧寂静。李俶闭目等待了一会儿,未关严的窗扇被人推动了,难免泄露了些许寒风,但很快窗户又被关上了。这次关的更为严实,李俶听见木质的窗棂在合拢时发出的吱嘎声响,便睁开了眼,看向正背对着他关窗的男人。

      第一印象就是艳,灼得人发慌的赤红,在房间内无比显眼。李俶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瞧见他,束发,捂着暗红色的面罩,轻薄不抗寒的软甲,规规矩矩地喊他阁主的时候,那双眼睛却亮的惊人。

      “你身上还有伤,在屋内睡吧。”

      姬别情在心里腹诽,心想这肯定是李泌那小子打的报告。胸口上的那一剑伤痕已经结痂了,只是每次午夜梦回依旧是疼得慌,好像一闭眼一做梦就是祁进的那张脸,喊他大哥的场景,但是他冷的发抖,灵魂还停留在在那冰天雪地之中。现在想想,刺中的那一瞬他大体是不疼的,所以阴绵的痛感如蚁蚀骨般缠绕着他,好将让他一辈子都记住那种滋味。

      可是表面上,他依旧毕恭毕敬地。“谢过阁主。”

      房间里还隔有一道屏风。姬别情在屏风外,视线的余光瞟到李俶的身影,好像是端起了放在案几上的什么东西,便又收回了视线,人依旧是站着的,正想靠着橱柜卸力放松几分,就听见了李俶慢悠悠补充上的话。

      “体谅姬队长伤口疼,就别一直站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折柳枝(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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