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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鸾血溅承乾夜 砺剑寒出冻土时 ...

  •   喉头猛地一抽!
      那口茯苓糕,方才还软糯香甜,此刻竟成了烧红的炭,死死堵在宇文琪的嗓子眼。五脏六腑像被滚油浇过,疼得他眼前迸出血光。
      “呃啊——!”他整个人从紫檀案前翻倒,拼命仰头,想去够那只刚刚还轻抚他后背的手:“娘…娘亲…救我!”

      不过半盏茶前,母后赵玥华不像往日凤冠珠翠,只穿着素净常服。眉眼间,是许久未见的、纯粹的慈柔。
      她端着那碟茯苓糕,亲手拈起一块,送到他嘴边:“琪儿日日苦读,累了吧?来,你最爱的。”那笑容暖得他心尖发颤,仿佛回到多年前,还未被东宫枷锁困住的时光。他欢喜地张口,甜香还在舌尖打转……

      可眼前的母后倏地变了脸,凤冠似铁,华服如刃!
      她侧身而立,居高临下。此刻她不只是宇文琪的母后,更是大曜的皇后赵玥华!
      鎏金护甲冷冰冰地一转,折出骇人的光。她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身为太子,耽溺玩乐,不走正道…枉为储君!母后今日,便送你一程!”
      “不!母后!儿臣知错了!别杀我!别——!”宇文琪的惨叫撕破了夜色。
      无用。回应他的,是宫人手中倏然展开的几丈白绫!那绫布带着墓穴般的潮锈气,像从阴间窜出的巨蟒,迎面扑来,将他层层缠紧!
      窒息感灭顶而来,视野彻底沉入墨黑……
      宇文琪的意识渐渐涣散。难道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陛下!!”
      时恩尖厉的嗓音像把刀,猛地劈开了那片血色的黏稠!
      宇文琪剧烈抽搐起来,五指死死攥住明黄床帐,指节青白,几乎要将其扯裂。喉间,那半块茯苓糕的幻影依旧梗着,灼痛与窒息真实得可怕。
      他渐渐回魂,冷汗已浸透寝衣,又冷又黏。他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梦魇的碎片还在颅内冲撞。

      他猛地闭眼,再睁开时,帝王的冷硬已强行压下眼底的惊涛。他坐起身,汗珠顺着紧绷的下颌滚落。
      更漏滴答,正指向寅初——距那九五至尊的登基大典,只剩三个时辰。
      “陛下恕罪!”时恩跪伏在冷硬的金砖上,心知今日对宇文琪意味着什么,“吉时…吉时将至,该…该更衣了!”

      静默只一瞬。宇文琪彻底清醒,哑声问:“沥岩先生,有消息了么?”
      时恩肃容回禀:“陛下,旨意七日前已八百里加急送出…估摸,就这一两日了。奴才一有消息,即刻来报!”
      宇文琪不再言语。他掀被下床,赤足踏上冰凉的金砖,帝王的威仪已重新附体。

      “更衣。”
      ————————

      洪州的冬天是另一种冷。雪不下来,只在天上磨成了粉,混着雨水往人骨头缝里钻。时保把身上那件值千金的狐裘裹了又裹,还是觉得冷。他在洪州通判府的后门外站了近一个时辰,袍子下摆溅满了泥点,像开了几朵难看的花。
      他是半个月前从京城出来的,奉了他干爹时恩的命,来接一个叫于清的人。现在人就在门里,门却关得死死的。
      时保又敲了门,这次用了力。门里传来瓦罐摔碎的声音。
      门开了条缝。探出来的人头发像堆乱草,上面还粘着米粒,袍子破了好几个洞,灰扑扑的棉絮从里面钻出来。可他腰上系着个玉带钩,水色很好——那是五年前女皇点他当状元时赏的。现在这玉钩跟着他,像棵好白菜插在了粪堆上。
      “洪州通判于清,接旨——”时保把嗓子扯得尖细,眼睛瞟过他冻裂的脚。这就是当年琼林宴上最风光的那个?现在看着像从坟里爬出来的。
      他展开明黄的绢布,一个字一个字地念,每个字都像冰碴子。
      于清突然抬头,眼睛里的浑浊一下子烧光了。他一把抓住时保递旨的手,攥得死紧:“陛下召我,真是为变法?”
      “白纸黑字写着呢。”时保疼得皱眉,把手抽回来,“给您一刻钟,跟家里道个别罢。”他脱下沾泥的狐裘随手一扔,于清却闪电般接住,转身裹给了街边一个蜷着的老乞丐。
      于清大笑着往回走,笑声在雨里蹦跶。

      时保哆嗦着换上新的狐裘,怀里揣着暖炉,龙脑香的味儿也压不住心里的寒气。随从小声说:“公公何必来接这疯子?他当年……”
      “当年?”时保看着驿丞跪在泥水里擦车辕,袖里的密旨硌得手心生疼,“于沥岩,十九岁就连中三元,太祖以来头一个!殿试时光着脚披着头发出场,女皇还夸‘真名士’……”
      “谁想他转头就在垂拱殿把任职文书撕了!说什么‘宁愿在洪州当个小参军,也不做金马门的应声虫’!结果呢?贬到这鬼地方管了五年粮仓!”

      马突然惊叫着立起来。于清怀里揣着本《洪州税赋》,大步流星走向马车:
      “走!”

      车轮压过结冰的官道,发出骨头断裂般的声响。车里,于清像是中了邪。他用指甲蘸着窗上化的雪水,在冷硬的木板上划拉免役钱的算法。嘴里嘟囔着数字,窗外的雪沫子飘进来,落在他膝盖上摊开的破账本上,他也没感觉。
      有片雪花让他想起岭南的荔枝花……那年他十六,新皇第一次登基,到处都在传“活民税法”。那天早上,官府的梆子敲得急,收税的说他家三十亩荔枝林要交六十石粮。娘只好拆了嫁妆里的东珠,官府的人却说珠子只能折半价。

      “蠢货!”于清突然笑出声。他总算想明白了当年变法为何会败。不是法子不好,是算错了账。天下斗秤不一样,粮食成色不同。收多少税全凭当官的一句话,朝廷也没个查验的章法。
      后来变法黄了,皇帝废了,太后上了台,改了年号。
      这些原本都能避免的,一定有办法……于清眼里冒着鬼火,抓起一把雪在指间搓碎。“要是用茶叶、瓷器……”
      他猛地收声,眼睛瞪得老大。茶叶!瓷器!这就是答案!
      在洪州这些年他看得明白,洪州、婺源、景德……这些地方靠茶瓷赚的钱能买下半个天下!水路陆路运出去,利润比黄金还厚!

      车外马匹突然嘶鸣,于清爆发出震天的大笑。他用肩膀狠狠撞开车门,风雪像千军万马冲进来,灌满他破旧的袍子,鼓得像张拉满的弓。
      他对着风雪肆虐的京城方向,猛地张开双臂,像是要把憋了五年的箭,连带着胸口滚烫的惊世谋算,一齐射穿那堵又高又冷的宫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惊鸾血溅承乾夜 砺剑寒出冻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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