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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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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夏天,常人言所谓“蕴含热烈生命”的夏天。
狗屁的生命,狗屁的夏天。
赤脚踩进清凉的河水中,水草拂过我的脚背,有点发痒。鹅卵石子硌着脚底,倒是让我意识到自己目前还活着。
太阳光穿过梧桐叶打在身上,烤得人皮肤发烫,斑驳的光影圆圆点点映遍我的全身,像图腾。
真凉快啊。
放任身体随着河水浮动,被带到距离岸边更远处。我知道如果有人在看,肯定觉得这是个疯子,或是自我陶醉的无病呻吟之人。
河水已经没过我的脖子,轻微的压迫感让我有些呼吸困难。
我本来就是疯子,倒也没有觉得错。
盖过头顶了。
我从来没有下过水,或者说没有主动下过,所以没有办法睁开眼,会很涩。当初老妈摁住我的头压进水盆里的时候,我也没有睁过眼。
就像浸泡在孕育最初的、一切的羊水中。
我逃避着过去,我渴望能赎罪,我期待着新生。
......
“呓屿?秦呓屿!”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原本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秦呓屿抽了一下指尖,动作很小,唐齐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他推了一下沉睡了一整天的人的肩膀,嘴里嘟囔着:“别死了,大哥。”
仿佛有什么字眼触及了开关,黑发长到直遮双眼的男生终于缓缓抬起头。
日光透过窗直射课桌,打出一片阴影。男生表情有些愣怔,甚至可以说是…无措。
“唐齐?”男生声音有些沙哑,是很少开口的缘故,平日无精打采的单眼皮也出现了小褶皱。
“你特么睡一天了,搞毛啊?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爱睡。”唐齐嗓门还是挺大的,震得秦呓屿的耳朵嗡嗡直响。
不过耳鸣不可能全怪唐齐。
纵使秦呓屿这十九年来一直秉持少见多怪的观点,这回也有些失控。
这是在哪?我不是死了么?
秦呓屿能感受到自己在发抖,不光是因为疑似死而复生的事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现在,他没有勇气短时间内再去自杀一次。
溺亡是很痛苦的死法,秦呓屿能感受到那时身体本能想要呼吸的渴望。窒息感泄洪般涌来,就像当初被老爸发泄,死死掐住脖子。他只觉得脑子发蒙,头痛到几欲做呕。最让他惶恐的是,他幻听到......
“浙良说他在外面打会儿球,等你醒了,我们走的时候叫上他一块。”唐齐见秦呓屿还在回神,自顾自说,“我一定要让他看看你这副样子,太罕见了。”
谁?
白浙良?
秦呓屿这回是真的发抖得厉害了,心脏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仿佛连带着整个躯体都在震,明显到唐齐这缺心眼都能看出来。
“你抖什么?哎呓屿,你今天真的好奇怪。”唐齐把手掌心贴到秦呓屿额头上,厚密的黑发被掀开,白皙的额头还泛着红印。
不过那双素来死气沉沉的眼睛暴露在光下,倒显得亮了几分。“应该没发烧啊。”唐齐皱眉,“走吧走吧,人估计都打完了在等着咱呢。”
秦呓屿喉头堵得慌,只得点点头。
他幻听到白浙良在对他说:“秦呓屿,睁眼看着我啊。”语气憋着几分笑。
一想到白浙良此刻在外面等着,秦呓屿的心就狂跳不止,几乎要从胸腔爆开,裹挟着碎片从喉咙迸出。
不是因为喜悦,而是恐惧。
“你们先走吧。我…身体不太舒服,再趴一会。”秦呓屿没敢看唐齐。
“趴个屁啊,都睡一天了还没够?”唐齐勾住秦呓屿的脖子直直向外走。
秦呓屿很清瘦,个子也说不上很高,堪堪才到一米七,根本挣脱不开唐齐的桎梏。当被强行带着到操场,他才松了一口气。
白浙良不在。
“应该是走了吧。”秦呓屿终于轻快了些,“你还要呆在学校么,那我先走了。”
虽然这样直接走是有点没礼貌,唐齐应该等自己醒等了挺久的,秦呓屿想着。
但现在他脑子实在太乱,一心想一个人静静地怀疑人生,只能等明天补偿一下唐齐了。
秦呓屿垂下眼,乌黑的长睫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像过去十九年一样,他低着头数着地上的石子慢吞吞走回家。
“哎,阿屿?怎么现在才回来呀?”小卖部的老板在这里开了二十年,眼睛非常尖,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路过的熟人,“刚刚你妈还来我这买了好多零食呢。问她是不是给你带,还笑眯眯的。你妈真是爱你得很哦!”
“啊。”秦呓屿出于礼貌停下了脚步,但其实并不太想说话,只点点头,“可能吧。”
上楼把钥匙插进锁眼的那一刻,秦呓屿犹豫了。
我回来是正确的吗?他想,自己这次明明可以走,离这个地方远远的,哪怕去打个零工勉勉强强养活自己都好。
他上次没得选,这次呢?
窗外的蝉鸣吱吱地响,像他投河那天一样。今天气温有点高,秦呓屿的耳朵被晒得发烫,眼睛也很干涩。
这次他还是舍不得。
秦呓屿终究还是打开了家门,万幸的是家里虽然一地狼藉,但是空无一人。
老爸估计去打牌了,老妈买的零食堆在房间门口,人不知道在哪。至于秦琮……
秦琮呢?
这个点弟弟肯定已经放学被接回家了,老妈绝对不会留他一个人在学校。
这段想法让秦呓屿不由有些晃神。
投河前的两个月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那时候的秦呓屿并没有当回事,但他不久后就会意识到,这个家里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变动。
这个所谓的变动,是指没有按部就班地生活。
就好像老爸每天下午都会去打牌,晚上会喝酒,老妈每天下午都会去把秦琮接回家,而他每天一回家就能看见秦琮一样。
得去找秦琮。
秦呓屿扭头准备往门外走,无意间踢了一脚地上装着零食的塑料袋。袋子哗啦一声,里面的东西歪了出来。
老鼠药。
秦呓屿顿时浑身冷汗。
他现在确定这是两个月前发生过的事情。当时他还问老妈,为什么把老鼠药装在放零食的袋子里,万一秦琮这小孩不懂事误食了怎么办,老妈只是不以为意。
“哪有那么蠢的小孩啦,尽咒你弟!”她皱起眉,嫌恶地摆摆手。
秦呓屿匆匆将老鼠药掏出,随手扔进自己房间里,又掏出钥匙把门锁好。
当初他的质问没有错,后来秦琮真的因为误食被送去洗胃。
确认自己没有忘东西,秦呓屿两阶并一步地蹦到一楼。以前白浙良总是吐槽他这个习惯像小屁孩,还容易摔跤。
秦琮的小学离家近,步行十分钟就能到。秦呓屿一路小跑,没多久就见到了秦琮。
这小子果然还在学校。
只不过,除了秦琮以外,还有两个年轻人。
“哟,呓屿,我正说你弟怎么还没人来接呢!”唐齐呲着一口白牙。
秦呓屿没说话,作为一个常年不运动的人,跑过来还是废了他一些体力。
他轻喘着盯向唐齐旁边的男生。
白浙良的头发剪短了一点,手拨弄着头发向后捋着,露出优越的鼻骨和好看的五官。
他没穿校服,白色的运动背心倒也没有显得肤色很黑,漂亮的肌肉线条在阳光下晃得人有些刺眼。
“秦呓屿。”白浙良走过来,“好久不见啊?”“你的好久是多久,一个小时?”秦呓屿声音有点哑。
“一个小时没见到你还不够么?”白浙良笑笑,桃花眼弯成细细的模样。
秦呓屿垂下眼,没敢继续看白浙良的脸。在一切形式明朗之前,他不想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虽然光是想到白浙良就足以引发心脏的强烈震颤,但这对白浙良属于正常波动范畴,秦呓屿为自己开脱。
“哥哥!”秦琮努力摆动自己的小短腿从唐齐手里窜走,凑到秦呓屿跟前,“浙良哥哥问我怎么还不回家,是不是妈妈忘记来接我了?”
“对,妈妈有事,哥哥这不就来接你了么。”秦呓屿摸摸小男孩的头,示意他回家。随后深吸一口气看向白浙良:“不是说在球场等我们,你人呢?”
白浙良走到秦呓屿并肩的位置,跟在小心牵着秦琮的唐齐屁股后面慢悠悠走着,半晌开口:“唐齐真有点像个男妈妈啊?”
秦呓屿:……大哥你觉得自己转移话题很不明显吗。
目睹身边人翻白眼的白浙良没忍住笑,拍拍对方肩膀:“潘姐给我打电话,说脚崴了。看你不像马上能醒的样子,就先去送她回家。”
潘姐其实就是白浙良的继母,叫潘纺。在白浙良十岁时,母亲就因为精神疾病过世。他没有对父亲的再娶有任何意见,对潘纺也彬彬有礼,只是一直坚持叫她潘姐。
秦呓屿点点头:“那你们怎么来这了,我记得潘姐家和学校不顺路的。”
“唐齐这家伙非说你今天状态很诡异。”白浙良漫不经心。挟着热浪的风拂了一小片树叶,沾到秦呓屿穿着白色短袖的肩上,他盯着看了几秒,抬手摘掉了。
“你……最近还好吧。”秦呓屿终于挣扎着开口。
明明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明明昨天才见过,两人间的氛围却如此微妙。
白浙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秦呓屿看上去精神状态很不好。他知道对方家里的事,但那些事情,秦呓屿无声扛了十九年,从没有过这么憔悴。
“秦呓屿。”
“嗯?”
“你停一下”
秦呓屿犹豫着停下脚步。是不是白浙良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是不是自己其实真的死了,只要白浙良开口拆穿的那一刻,自己立马就会灰飞烟灭了呢。
死过一次的人思绪万千,紧接着被微热的躯体拥抱。
“我最近很好。”白浙良轻声说,这是两人间心知肚明的事情,但从他口中说出却让秦呓屿无比安心。
他看了一眼唐齐和秦琮,一大一小还没走远,也没回头看。
他低下头,桃花眼在阳光下微微发亮:“但感觉有的人不太好,你说这个人遇到什么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