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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舞台:演出开始 ...

  •   14.1节潜渊
      残秋的晨光在周日的清早毫不懈怠,透过前沿医学大楼十二层明亮的落地窗,洒在光洁的地板上,映出一片忙碌而有序的景象。与周五动员会后的激昂松弛不同,此刻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专注而紧凑的实战气息。
      除沈砚钧按排班前往住院部值班外,项目组核心成员悉数于八点前到位,包括兼职人员林舒晏。没有多余的寒暄,每个人都迅速进入了临战状态。空气里弥漫着仪器预热时轻微的嗡鸣声,以及一种无声的、高效流转的紧迫感。
      陈教授站在实验室中央,目光如炬扫过众人,“各位,这是‘感官桥接’技术的首例临床验证。”陈教授的声音带着研究者特有的克制,但镜片后的目光却异常明亮。“这与当下正在运用的rt-fMRI神经调控治疗方案比,空间精度提高了约300万倍,叠加时间精度从秒降至毫秒级。我们的治疗方案优势非常显著——相当于将‘城市级轰炸’变成了‘狙击一颗细胞、打断一次脉冲’,所需能量降到‘皮焦耳’量级,副作用从’偶尔头疼、诱发癫痫’降至‘接近零’。”
      陈教授顿了顿,扫视了一下在座各位,继续介绍:“患者苏女士,五年前因火灾创伤导致心因性视觉-语言分离。她能正常接收视觉信号,但大脑中负责处理图像信息与语言表达的梭状回与布罗卡区之间存在功能抑制或调节异常。今天早晨我们就要完成这次‘感官桥接’超高精度神经调控的验证,大家要密切合作。”
      陈教授顿了顿,没有多余的开场白,直接切入主题,进行“感观桥接”临床应用测试的明确分工:
      “林舒晏,”他首先看向已提前将各类表格准备就绪的兼职实验动物管理员,“你负责志愿者的问卷信息采集、核对,以及保密协议的最终签署与归档。确保流程无误,信息准确。”
      “好的,陈教授。”林舒晏深吸一口气,将手边一沓整理好的文件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感受到肩上的责任。
      “刘洋,”陈教授的视线转向略显紧张的刘洋,“你操作1.0版的‘星辰之冕’,为志愿者进行测试前、后的‘脑纹’基线扫描并记录。务必确保设备稳定,务必确保数据采集完整。”
      “是,陈教授!”刘洋立刻应道。
      “郭龙龙,”陈教授看向沉稳干练的二弟子,“志愿者完成测试后,由你进行问诊,详细记录她的主观感受变化,同时监测其核心生理指标。我要看到最直观的反馈数据。”
      郭龙龙推了推眼镜,点头领命,手中的平板已经调出了评估量表模板。
      “尹自强,秦怡,”最后,陈教授的目光落在沉默寡言的尹自强和气质冷冽的秦怡身上,“你们二人搭档,负责志愿者“感观桥接”治疗及其前后的‘脑纹’基线精准比对,分析神经连接模式的变化,并最终生成个体治疗效果的初步评估报告。我要在下午看到汇总分析。”
      尹自强默默点头,秦怡则言简意赅地回应:“收到。”
      分工明确,指令清晰。
      “大家各自去准备吧!志愿者八点半左右到达!”陈教授一声令下,如同按下了启动键。
      瞬间,实验室内的节奏仿佛再次提速。林舒晏抱着文件快步走向会议室——临时接待区,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志愿者;刘洋全神贯注地进行星辰之冕的设备自检;郭龙龙检查着生理监测设备的探头;尹自强和秦怡则已经开始启动复杂的‘通天塔’AI系统及‘脑纹’基线系统自检,并尝试运行神经调控测试,无声的协作也随之启动。
      就在这片井然有序的忙碌中,蜷缩在窗台软垫上的薛定谔,今日却显得异乎寻常。它没有像往常那样慵懒地舔毛或安然入睡,而是始终保持着一种警觉的蹲坐姿态。那双绿宝石般的猫眼,瞳孔不像平时那般圆融,而是微微缩紧,如同聚焦的镜头,缓缓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审慎,扫视着实验室里每一个走动的人影,掠过每一台正在启动或运行的设备。当林舒晏抱着文件匆匆经过它身边时,它没有像昨日吃完鱼片后那样发出亲昵的呼噜声或用头蹭她,只是耳朵微微转动,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不像一只猫纯粹的懵懂或好奇,倒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观察与确认。随即,它的视线越过她,再次投向实验室深处,那个摆放着多台“星辰之冕”头盔的操作台,目光沉沉,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或是感知到了某种寻常感官无法触及的、潜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暗流。
      一切都在按计划高效运转,井然有序,仿佛一架精密的钟表。
      然而,在这片忙碌的表象之下,一丝难以言喻的、源于沈砚钧缺席所带来的微妙空白,以及薛定谔那不合时宜的异常安静与专注,如同投入静湖的两粒细沙,只在林舒晏心头漾开了微不可察的涟漪。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通往内部实验室的玻璃门,那里,本该有另一个劲瘦而专注的身影。
      风暴来临前,最后一个平静晨间的光阴,正伴随着走廊墙上挂钟秒针的每一次跳动,悄无声息地流逝。
      ---
      约摸八点半,晨光已变得通透,林舒晏坐在接待台后,见到了今天唯一的一位志愿者,她在家人陪伴下准时到来。
      那是一位看上去四十岁上下的女性,穿着素雅的米色针织衫,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她的面容清秀,却像蒙着一层薄灰,缺乏鲜活的光彩。最让林舒晏心头一紧的是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很安静,过于安静了,仿佛所有的波澜都被封锁在深处,只余下一片沉寂的虚无。她行走坐立的姿态都合乎礼节,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规范,但林舒晏却从中感受到一种近乎脆弱的紧绷,仿佛一尊精心维护却布满细微裂痕的瓷器。
      她看起来……好像把自己的一部分弄丢了。林舒晏想起自己曾看过的PTSD的描述:“有些人活着,但重要的部分已经睡着了。” 眼前这位女士,就像剥离了“睡着了”的部分后的躯壳,却恰好是通往外部世界的唯一桥梁。问卷和保密协议很快填写完毕。
      林舒晏引导志愿者在内间安坐,刘洋开始了操作。他先是温和地解释了流程,然后为志愿者佩戴“星辰之冕”,系好搭扣后启动了这台泛着金属冷光的凝聚着众人希望的设备。头盔内侧的传感器如同苏醒的萤火,依次亮起幽蓝的光芒。
      “请放松,就像平常发呆一样。”刘洋的声音保持着专业的平稳。他熟练地在控制界面上输入指令,选择了“高精度静息态脑纹扫描”模式。屏幕上开始出现瀑布流般的数据,伴随着低沉的嗡鸣声,头盔内部的微电极阵列开始无声地工作,捕捉着大脑在无任务状态下最本真的神经活动。
      林舒晏看到,那位女士配合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柔弱的阴影。整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十分钟,刘洋紧盯着屏幕,确保着信号的稳定与纯净。当扫描结束,一组复杂而独特的、代表着志愿者大脑基础连接模式的“脑纹”基线图谱,在屏幕上被精准地构建出来。
      紧接着,陈教授将核心成员召集到显示屏前,氛围更为凝重。
      秦怡操作着界面,将刚刚获取的基线脑纹与普通人的数据叠加。她指向图中一处异常区域:“患者病因清晰可见,直接应激导致大脑默认模式网络与执行控制网络失衡,间接影响梭状回——负责视觉语义加工,与布罗卡区——负责语言产生的功能连接被抑制,存在着一个明显的、异常不活跃的神经连接。”那信号在彩色图谱上呈现为刺眼的亮红色,像一个耦合电容坏掉的信号传输电路,线路虽然是通的,但信号无法通过。
      尹志强点了点头,补充道:“这很可能就是创伤瞬间形成的异常,就像一道闸门,封锁了特定情境下的语言功能。”
      陈教授点头称是,“今天的任务正是尝试用‘星辰之冕’进行一次‘8皮升-6毫秒‘级别的神经回路微调,目标不是强行‘冲开’闸门,而是‘重置’这个异常回路的活跃度。”
      秦怡指向一条异常暗淡的神经通路:"看这里,此处应该就是视觉信息无法有效传导至语言中枢的神经束群的起止位置。传统的暴露疗法会让她直接面对火场图像,风险过高。而今天我们采用无创感官桥接对患者而言相当安全。"
      她进一步描述治疗方案:"我们通过'星辰之冕'的经颅磁电耦合系统,在患者表浅皮层建立一个临时的'神经桥梁'。同时,向她展示经过标准化的安全图像——比如烛光,并将对应的'光、安全'的标准化神经语言模式,通过这个桥梁映射到她的大脑。目的是重新打通被阻断的连接,但绕开直接的创伤记忆。"
      干预开始。林舒晏看到苏女士戴上特制的轻便成像眼镜和‘星辰之冕’——眼镜里面会呈现柔和的烛光影像,而"星辰之冕"发出几乎不可闻的低频声响,头盔周围泛起微弱的光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实验室里,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盯着屏幕。
      突然,尹自强低呼一声:"连接强度在提升!视觉皮层与布罗卡区的耦合度增加了5%!"
      屏幕上,那条原本亮红色的通路开始变浅,如同一个明显的错误正在被渐渐修正。
      几乎在同一时刻,外间的苏女士身体微微一颤。一直沉默的她,嘴唇轻轻蠕动,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难以置信的哽咽。然后,一个清晰却颤抖的词语滑了出来:
      "……光……"
      仅仅一个字,却让林舒晏精神无比振奋。她亲眼见证了一个被封锁五年的世界,透进了一丝微光。
      后续的调控治疗及实时评估在极度保护隐私的情况下进行。林舒晏只从零星的交流中捕捉到"桥接稳定"、"跨模态神经重塑可能性"等只言片语。
      然而,这惊鸿一瞥已足够震撼。林舒晏意识到,“星辰之冕”所触及的,远不止情绪的调节。它像一把能深入到意识微观结构的手术刀,能够对特定记忆、特定创伤所形成的神经伤疤进行精准的干预和修复。
      之后的神经调控围绕着各种温柔的光源图案进行,有十五的明月、有节日的彩灯、甚至有各种用于巨幅广告宣传的LED屏……苏女士渐入佳境,能够识别并说出其名称的项目越来越多,而因火灾产生的异常不活跃的神经连接从红色警示变成了泛起代表活跃的蓝色微光,如同被重新接通的电路。治疗完成后,患者自诉在整个治疗过程中感觉很舒适,没有不良反应,郭龙龙的生理指标检测验证了患者的说法。
      这太不可思议了…… 林舒晏感到一阵敬畏与战栗。这意味着,许多曾被认定为终身难以治愈的心理创伤,或许都有了被重新书写、被温柔修复的可能。这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许多PTSD患者过往经历中那些不愿多提的伤痕。如果……如果这项技术成熟,或许能为那些人们,提供一条超越传统谈话治疗的、更直接触及问题核心的疗愈之路?
      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一种莫名的不安所覆盖。她想起了周五晚间和沈砚钧谈论“脑纹”及“感官桥接” 技术时他眉宇间的凝重。技术越是强大,其背后的深渊便越是幽暗。她看着那台恢复静默的“星辰之冕”,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风暴来临前,这惊世骇俗的一瞥,既让人看到了希望的极致,也让人预感到了危险的迫近。
      14.2节角逐
      就在林舒晏于前沿医学大楼十二层,为“感官桥接”技术的成功而心潮澎湃之际,益州大学人文楼报告厅内,本年度“启明杯”学生媒体实践颁奖大会也正同步进行。空气中弥漫着与实验室截然不同的、混合着青春期待与淡淡失落的气息。
      舞台上,灯光聚焦,主持人正朗声宣布Vlog大赛的获奖名单。
      “荣获本届‘启明杯’Vlog大赛一等奖的是——”主持人刻意拉长的尾音,吊足了全场观众的胃口,“——李薇薇同学的作品《晨昏线之间》!恭喜!”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李薇薇在众人的注目中,步履平稳地走上舞台。她脸上依旧是那副标志性的冷静表情,只在接过证书时,嘴角才浮现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弧度。她的获奖感言如同她的人一样,简洁、有力,感谢了镜头前后的平凡劳动者,没有多余的情绪渲染。
      紧接着,二等奖、三等奖名单依次公布。当念到“三等奖”时,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出现了:
      “林舒晏同学,作品《医院一隅》!”
      台下坐在室友中间的罗星雨立刻“哇”地一声低呼出来,用力摇晃着身旁周音的手臂,比自己获奖还兴奋:“晏晏!是晏晏!她得了三等奖!太好了!” 她全然没注意到,周音脸上那抹惯常的温柔笑容,瞬间僵硬了几分。
      然而,领奖人并未出现。主持人又重复了一遍名字,现场出现了一丝小小的骚动。
      罗星雨赶紧拿出手机,飞快地给林舒晏发消息:「晏晏!你Vlog得三等奖了!快回来领奖!!!」
      几乎是秒回,林舒晏的信息弹了出来,带着实验室里特有的专注与匆忙:「啊!真的吗!?可我这边实验正到关键,完全走不开……星雨,帮我代领一下好不好?拜托拜托!」
      罗星雨无奈又理解地笑了笑,只得在主持人询问时,起身解释获奖者因重要的实验项目无法到场,由她代为领取。
      当罗星雨捧着属于林舒晏的三等奖证书和装着1000元奖金的信封回到座位时,她脸上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她翻看证书,小声念叨:“晏晏太棒了!忙成那样还能拿奖,还有奖金!嘿嘿……”
      这时,周音轻柔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和不易察觉的酸意:“真好呀……晏晏总是这么幸运,连临时抱佛脚拍的《医院一隅》都能获奖。不像我,只是得了个‘三等奖提名’。” 她看着自己手中空空如也,只有节目单上印着的提名名单里有她的名字,那种被比下去的感觉,像扯不断的细绒,丝丝缕缕绕着她的心尖。自从看过林舒晏的医院Vlog后,她对自己耗时数周精心打磨的《美术世界》便没了多少底气。可偏偏指导老师的当众赞许、节目单上赫然在列的提名,又硬生生将她拽回了这条早已布满荆棘 —— 甚至比她预想中还要残酷几分的赛道。
      罗星雨神经大条,没听出周音的弦外之音,依旧沉浸在双份的快乐里:“哎呀,阿音你的也很好!提名也很棒啦!关键是,我们453寝室今天双喜临门!薇薇一等奖,晏晏三等奖!必须庆祝!” 她兴奋地揽住周音和李薇薇,“说好了啊,获奖者请客!薇薇,晏晏那份我先替她答应了,你们俩谁都跑不掉!”
      李薇薇推了推眼镜,淡定地点点头:“可以。” 对她而言,这是实力应得的成果,请客庆祝理所应当。
      周音也勉强笑了笑,附和道:“是该庆祝呢。” 只是这笑容底下,那份因林舒晏缺席却依然获奖、而自己努力仅得提名所产生的不甘与嫉妒,又悄然滋长了一分。她忽然觉得,林舒晏似乎总是在不经意间,就能轻易获得她需要费尽心机才能触碰的东西,无论是奖项,还是……那些她渴望进入的圈层与关注。
      报告厅里的喧嚣与掌声渐渐散去,而每个人心底泛起的涟漪,却刚刚开始扩散。罗星雨的单纯喜悦,李薇薇的理性从容,周音的复杂心绪,与几公里外实验室中林舒晏所经历的科技震撼与伦理忧思,交织成了这个周日早晨,一幅复杂而真实的人生图景。
      14.3节戏骨
      下午,医学院对面的亚朵咖啡厅浸润在慵懒的光线里。程莞尔到的时候,陆子谦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候,他手里握着手机,但却看向窗外。
      让她微微一愣的是,他今天没穿往常那身剪裁精致的西装,而是套了件简单的纯棉白T恤,搭配水洗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干净,甚至带着点难得的学生气,与平日那个矜贵疏离的陆家二公子判若两人。
      她自己则依旧是一贯的淑女风,淡雅的连衣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
      “等很久了吗?”程莞尔在他对面坐下,声音温软。
      “刚到。”陆子谦收起手机,目光落在她脸上,“你今天……很漂亮。”
      程莞尔脸颊微热:“谢谢。你今天穿得……很不一样。”
      陆子谦低头看了眼自己的T恤,苦笑:“是不是不太习惯?其实我更喜欢这样。只是平时……”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有些场合,不得不穿得像那样。唉……”
      程莞尔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异样:“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陆子谦沉默了片刻,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沿。
      “有时候觉得很累。”他抬起头,目光里带着少见的疲惫,“好像不管做什么,都会被误解。就连真心……也总是传达不到对的人那里。”
      程莞尔轻轻“啊”了一声,眼神温柔下来:“怎么会呢?我觉得你……很真诚啊。”
      陆子谦的嘴角牵起一个苦涩的弧度:“是吗?那如果我告诉你,我父亲一直希望我和林舒晏在一起,你会怎么想?”
      程莞尔握着杯柄的手指微微收紧:“舒晏她……是个很好的女孩。”
      “我知道。”陆子谦直视着她的眼睛,“正因为知道她是你的好朋友,我才更要告诉你实情。我对林小姐……真的没有那种感觉。”
      他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但我父亲前些日子住院了,情况不太好。看着他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我这个做儿子的……”他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忧色。
      程莞尔的目光柔软下来:“你很孝顺。”
      “孝顺?”陆子谦自嘲地摇摇头,“你难道不觉得这是软弱吗?明知道不该耽误林小姐,却还是约了她,就为了让病床上的父亲安心。”
      他突然抬眼,目光灼灼地看向程莞尔:“可我没想到,就是这次违心的约会,竟然让我遇见了你。”
      程莞尔的脸“唰”地红了,慌乱地垂下眼帘:“你别这么说……”
      “为什么不能说?”陆子谦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等我父亲身体好转,我一定会跟他说清楚。我陆子谦这辈子,只想娶自己真心爱的人。”这句话的余音似乎在咖啡厅的窗边的空中回荡,像一个幽灵的吟唱。这个幽灵可能在说,如果陆子谦有真心的话,他那看似诚恳的表达也不算是彻底的谎言。
      陆子谦不过寥寥数语,便将那份被曲解的真心、身不由己的孝顺、命中注定的相遇,还有对往后岁月的承诺,尽数剖白清楚。这究竟是处心积虑的算计,还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怕也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程莞尔用心听着,心底像打翻了五味瓶。为他被家庭压力所困而心生同情,为他言语中透露的孝心而微微动容,更因他那句“真心爱的人”而心跳漏了半拍,一抹绯红不受控制地爬上脸颊。
      程莞尔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可是舒晏她……”
      她最好的朋友的名字像一根细刺,扎在她心口,带来细微却清晰的刺痛。她怎么能……对好友的追求者,哪怕是名义上的追求者,产生这样慌乱又羞怯的心情?道德感与初萌的好感在内心激烈拉扯,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微微低下头,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我知道这样对林小姐很不公平。”陆子谦适时地接过话,他将她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掠过一丝掌控一切的得意。他知道,这番半真半假的剖白,已经成功地在这个善良又单纯的女孩心里撬开了一道缝隙。
      他言辞恳切,继续说道:“所以在我处理好这一切之前,我们……能不能先做知己?有些话,我只能对你说了。”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脆弱的真诚,让程莞尔无法拒绝。她咬了咬唇,声音细若蚊蚋:“好……”
      陆子谦的脸上顿时绽开笑容,如阳光破云:“那晚上一起吃饭?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私房菜。”
      “啊,不了。”程莞尔像是突然惊醒,“我晚上要值夜班,得早点回医院准备。”
      陆子谦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温和:“那下次吧。工作重要。”
      两人走出咖啡厅时,已是傍晚时分,天际泛着橘粉色的霞光。恰在此时,刘洋一脸疲惫从旁边走过来,准备进咖啡厅买杯冰美式提神,一眼就看到了程莞尔。
      “程学妹?”刘洋有些意外地打招呼,目光随即落在程莞尔身边那个气质出众、穿着简单的男人身上。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尤其是程莞尔脸上还未完全褪去的红晕。
      “刘学长?”程莞尔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熟人,神色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来买咖啡?”
      “是啊,早上起个大早,忙了一整天,晚上还要去实验室。”刘洋说着,视线状似无意地在陆子谦身上多停留了两秒,将他那张英俊却陌生的面孔记在了心里。
      简单的寒暄后,程莞尔和陆子谦并肩离开。刘洋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在街角的背影,挠了挠头,总觉得那个男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摇摇头,推开咖啡厅的门,将这个小插曲暂时抛在了脑后。
      14.4节归零
      林国栋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也感到了寒冬将至而变得凝滞。他刚挂断一个催款电话,额角还渗着细密的汗珠,手机便又突兀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城商行张经理”的名字,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张经理?”林国栋接起电话,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热络,“正想这两天就把公司现金流资料提交给您,那个应收账款抵押……”
      “林总,”张经理直接打断了他,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硬,切割着林国栋强装出来的镇定。“资料的事先放一放。我打电话是想跟你核实一个情况。”
      林国栋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脊椎。“您说?”
      “我们行里今天上午,收到一份匿名快递。”张经理语速不快,每个字却都带着分量,“里面是一份关于林氏药业部分核心产品,在城南高新区几家主要连锁药房下架的情况报告,数据还挺详细。林总,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林国栋感觉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对方既然能精准地把报告寄到信贷经理手上,必然掌握了确凿证据,否认毫无意义,只会显得更加可笑且被动。
      “……是有这么回事。”林国栋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被抽干力气的沙哑,他试图解释,“张经理,您听我说,这只是暂时的渠道调整,是因为……”
      “林总!”张经理再次打断了他,语气加重,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不需要听原因。我只知道,抵押物的价值基础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基于这份报告显示的风险,我们银行必须立即启动对林氏药业的信用评估重审程序。”
      “重审?”林国栋的心直往下沉,“张经理,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谈好了条件吗?我公司的药品下架只是暂时的……”
      “没有什么谈好的条件了!”张经理的声音斩钉截铁,“在重新评估完成之前,之前的应收账款抵押贷款的方案作废,暂缓处理!这是银行的风险控制流程,请你理解。”
      “作废……”林国栋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指节泛白。
      “等评估结果出来再说吧。我还有事,先这样。”张经理不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急促的“嘟嘟”忙音,像是一记记重锤,砸在林国栋的耳膜上,也砸在他的心上。他僵硬地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许久没有动弹,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他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脸庞。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城市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他精心筹划、视为救命稻草之一的融资渠道,就在这通不到三分钟的电话里,被轻易地斩断了。
      他颓然地向后,深深陷进宽大的皮质座椅里,闭上眼,一股混合着愤怒、无力与刺骨寒意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账面上所剩无几的现金,下个月必须支付的款项,供应商越来越频繁的催逼……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冲垮了他勉强维持的镇定。
      贷款条件作废,信用重审。
      这十个字,像一道冰冷的判决,在这不祥的下午,将他半生的心血,缓缓推向了悬崖边缘。而此刻的林舒晏对她父亲的困境还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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