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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钥匙:未知的门 ...

  •   10.1节应聘
      昨夜,直到后半夜临近天明时才开始下雨,细细簌簌的雨声在清晨变为一点一滴的嘀嗒声,仿佛黎明驱散了阴霾。林舒晏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她心中有些烦闷“这几天是怎么了,就不让人睡个安稳觉“。来电却显示是程莞尔。
      “晏晏!快!前沿医学大楼,就你上次提到的特别感兴趣的地方,他们十二层今天招兼职实验动物管理员!”程莞尔的声音带着刚探听到消息的兴奋,“我记得你说那里肯定藏着比科幻片还前沿的故事!”
      林舒晏的睡意瞬间跑光。前沿医学大楼!那个笼罩着神秘光环的地方!
      “真的?要求高吗?”她一个翻身坐起。
      “要求……好像没啥特别要求,我觉得你可以试试!九点钟正式开始。”程莞尔思忖了一下回答。
      “我这就去!” 林舒晏匆匆挂断电话,就下床以最快的速度洗漱,之后便手忙脚乱地从衣柜里翻出最显能干的一身运动式休闲服,她并没有仔细想过,会休闲与会给试验动物清洁、喂食是否有一毛钱关系。换好衣服,她一把抓起帆布包,像只被惊动的兔子般冲出了寝室。身后是罗星语她们几个的啧啧称奇:“这两个早晨怎么回事?”“小懒猫变小疯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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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沿医学大楼十二层。电梯门打开,眼前是一条安静而明亮的走廊。一道磨砂的钢化玻璃门将走廊隔断,门上是精致的指纹密码智能锁,门后区域的景象像浸在半透明的牛奶里,人影只剩淡淡的轮廓,灯光则变成柔和的光斑,连颜色都褪成了朦胧的色块,让这片区域自带一种不容随意窥探的肃穆。玻璃门外的区域分布着男、女医生的临时休息室,受试者监护室,茶水间,会议室,储物间、厕所、电梯等,电梯后是作为安全出口的楼梯间。单看这功能齐全的外间,就能感受到长时间、高强度工作恐怕是这里的常态。
      面试在走廊尽头的会议室进行,外面已经坐了几位应聘者。一位是面色红润、嗓门洪亮的医院护工大妈;一位是手指粗糙、带着乡土气息的清洁工大哥,看模样像是在老家干过农活;还有一位穿着有些邋遢、眼神飘忽的社会闲散人员。林舒晏这身难掩学生气的休闲服,在这群人里显得格格不入,仿佛误入基层工作经验交流大会的大学生志愿者。护工大妈一见这么个细皮嫩肉的漂亮姑娘也来应聘,疑惑的眼睛都瞪大了,她好心提醒道:"小妹,这里是招给动物清洁屎尿,喂食的,你也来应聘?”林舒晏刚要开口回答,一位一头柔软短发的年轻男士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林舒晏便有点不好意思的冲大妈笑着点了点头。青年让大家填写应聘人员登记表,他就是刘洋。
      会议室里面试官们已经就位,算上出来发登记表的那位,一共五位:四男一女,表情严肃的郭龙龙、沉默寡言的尹自强、有点腼腆的刘洋、一丝不苟的沈砚钧,以及唯一的女士——气质冷艳,眼神锐利,仿佛自带X光扫描功能的秦怡。
      面试开始。
      首先进去的是护工大妈。她中气十足,声震屋瓦,开始自述工作经验:“我在医院干了十几年护工,啥脏活累活没干过?端屎端尿那是家常便饭!不管什么人拉的屎那也是臭的!我照样给他收拾得干干净净!管理?我觉得把这道理用在动物身上也一样,管人管牲口,核心就是不怕脏、不怕累、听话照做!别说几只小白鼠,就是来头大象,我也能给它收拾利索了!”她洪亮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仿佛这不是面试,而是劳动模范表彰大会。
      郭龙龙微微点头,似乎在认可这种“吃苦耐劳”的硬核精神,甚至下意识地在评分表上画了个勾。
      一直沉默的沈砚钧抬起了头,他声音平静无波:“张阿姨,您经验丰富,但实验室动物需要长期、稳定的照料,且清洁标准远超普通病房。考虑到您的主要工作是医院的护工,能否保证两边的时间能完全协调好,不冲突?另外,实验动物管理员还需要协助记录一些实验数据,这需要持续学习。”
      护工大妈愣了一下,随即拍着胸脯,声若洪钟:“你放心!时间上我保证尽量错开,不耽误你们的事儿!我每天保证完成任务!‘持续学习’方面我也一定完成,一定完成。” 气势很足,但“持续学习”这个词显然让她眼神闪烁了一下。
      沈砚钧未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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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个进去的是保洁大哥,他搓着手,带着朴实的笑容自我介绍:“我在老家农村,养猪养鸡那是一把好手。几百头猪,啥时候喂食,啥时候防疫,心里门儿清!这实验动物,再金贵,它不也是动物嘛?道理我觉得是通的!杀鸡宰鱼我也利索,保证手起刀落,不让它们多受罪!”他试图展现自己的“专业经验”,仿佛应聘的不是动物管理员,而是屠宰场技术顾问。
      刘洋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被秦怡淡淡地瞥了一眼,立刻憋得满脸通红,假装咳嗽低下头。
      秦怡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李先生,你擅长处理家畜。但实验室动物,尤其是特殊个体,价值极高,需要极度精细化的护理,绝无可能‘手起刀落’。你如何确保能彻底转变工作思维,克服以往经验带来的惯性操作?”
      保洁大哥挠了挠头,憨厚地笑道:“领导放心!我晓得轻重!这实验室的宝贝疙瘩肯定比老家的猪崽子金贵多了!我一定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它们,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比喻依然带着浓浓的乡土气息,逗得刘洋再次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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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个进去的是那位社会闲散人员,他说话有些含糊,眼神闪烁,他的自述很简短:“我在家也干活儿,杀鸡宰鱼……嗯,都干过。经验……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呗,看着弄就行。”其敷衍程度,让几位面试官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郭龙龙的问题单刀直入:“王先生,你似乎没有稳定的工作经历。如何证明你能长期、负责地坚守这个岗位,并忍受实验室相对封闭和枯燥的环境?”
      那人眼神游移,支吾道:“这个……我肯定能坚持……枯燥点没啥……” 底气明显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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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进去的是林舒晏。她轻轻推开门,隔着会议桌,在五位面试官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心里涌动着一点小紧张。林舒晏用目光向各位面试官问好,这才忽然一惊,“怎么又是他,他不会觉得我是专门想接近他而来的吧,好尴尬啊?” 她的目光悄悄在沈砚钧身上多停留了两秒:他一如既往:白大褂、无框眼镜、目光平静。昨天的伤口浅淡了一些,看样子一夜的睡眠帮助了修复。她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脑海中却闪过他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和路灯下渐行渐远的背影。这让她瞬间更想获得这份兼职工作了。
      看到林舒晏进来,几位面试官眼前一亮,没想到会迎来这样一位看起来格格不入的应聘者,只有沈砚钧露出了诧异的神色。郭龙龙示意她开始自我介绍,她只觉得喉咙发紧。
      “各位老师好……”她刚准备开始自我介绍,沈砚钧的眉头就微微蹙了一下,抬起头,看向她,用他那特有的、平稳清晰的声线纠正道:“我们不是老师。”
      “……” 林舒晏瞬间卡壳,脸颊微微泛红。不叫老师叫什么?沈医生?上次不是不让叫医生吗?这次老师也不能叫了,难道叫沈师兄?是不是显得过于熟稔,人家也没承认你是师妹啊!她脑子一懵,在极度想要表现尊重和避免出错的紧张驱使下,一个更奇怪的称呼冒了出来:“哦……好的,沈……沈考官。”
      “噗——” 坐在最左边的刘洋又没忍住,郭龙龙和尹自强也相视一笑,只有秦怡挑了挑眉,镜片后的目光在林舒晏和沈砚钧之间扫了一个来回。
      沈砚钧显然也没料到这个称呼,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推了推眼镜,简单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这个临时的、有点滑稽的头衔,然后示意她继续。
      “我叫林舒晏,是本校新闻系的学生。我的好朋友也在巽坤医学院就读,是她告诉我这个宝贵的兼职机会的。”她顿了顿,尽管没有人问她获取招聘信息的途径,她却偏要一五一十地道明,她只是想让沈砚钧知道她并不是刻意追到了这里。她悄悄瞟了一眼沈砚钧,他此刻低垂着眼睑,似乎在想什么。林舒晏声音平稳了些,“我……必须承认,我没有像前面几位老师那样有丰富的、嗯……‘硬核’管理经验。”
      “但是,”林舒晏话锋一转,眼神变得认真,“我对生命充满敬畏,也对探索医学的前沿科学抱有极大的好奇和尊重。我认为,这份工作不仅仅是‘管理’和‘清理’,更重要的是细致入微的观察、准确无误的记录和基于理解的责任心。动物的行为细节、状态变化、甚至一个微小的反应,可能都蕴含着重要的科研信息。我学习能力强,有耐心,也足够细心,愿意从头学起,严格遵守一切操作规范。我相信,在这样一个充满未知的领域,‘可塑性’和严谨的态度,有时比固定的经验更能适应研究和保障动物福利的需求。”
      她说完,微微鞠躬坐下,手心已经全是汗,心脏在胸腔里的跳动也显得有些异常,她甚至没有去看沈砚钧此刻的反应。
      沈砚钧低头在评分表上快速写着什么,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镜片反了一下光。秦怡则是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审视着她,仿佛在评估她话语中的可信度与潜在风险。
      沈砚钧书写完毕,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林舒晏脸上。那目光带着审视,仿佛要穿透她精心准备的表面。
      “林舒晏同学,”他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清晰,“你是新闻系在校生,学业压力不小。即使是兼职的实验室动物管理员,也需要投入不少时间和精力,要求专注和稳定性,并非体验生活的社会实践。你如何保证,在面临学业压力、社团活动吸引力,或者仅仅是觉得这工作又累又无趣之后,不会轻易放弃,导致我们工作被动?你的‘可塑性’,是否包含了足够的责任心和长期承诺?”
      这个问题尖锐而实际,直接戳中了林舒晏学生身份的最大软肋。林舒晏心想,你就这么想把我拒了?我还偏偏就要来这里实习。
      她深吸一口气,迎上沈砚钧的目光,没有躲闪。“沈考官,您的问题很实际。”她语气诚恳,“我承认,作为学生,我的时间需要规划。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我接手这份工作,它对我来说绝不是‘体验’或者‘玩票’。我对医学的好奇和敬畏是真实的,我理解这里的工作需要严肃对待。我会提前规划好学业和工作时间,必要时可以牺牲个人娱乐和社团活动。至于长期承诺——”她思索了片刻,眼神坚定,“承诺至少工作一个完整的学期,并保证在此期间,工作优先级高于我的非必要课余活动。责任心不是凭空说的,我希望能给我机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她没有夸夸其谈,而是提出了具体的承诺和解决思路。郭龙龙微微颔首,尹自强依旧沉默,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考量。秦怡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似乎在评估她话语中的决心。而沈砚钧,只是平静地记录着,看不出喜怒。
      接下来是投票环节,面试者们在会议室外焦灼地等候。
      面试官内部讨论。沈砚钧声音清冷,毫不留情:“我们需要的是稳定、高效、不出错的执行者。这次的应聘者中护工张阿姨可能经验较为匹配,林同学缺乏相关经验,另外,她毕竟是一个在读学生,时间上不确定性太高,容易引入不可控变量。”
      刘洋听了忍不住小声反驳:“嗨!医学生可能没时间,她们文科生闲得很……”
      秦怡则认同沈砚钧的意见,尤其是看到他严肃的表情,便用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实验室安全与数据精准是第一位的。新手,尤其是非专业背景的新手,需要更长的培训周期、承担更高的操作风险。”她并非随便附和,之前自我介绍和问答环节她已察觉到沈砚钧与林舒晏相识,而她这位沈师弟的判断在过去总是精准的。
      郭龙龙摸了摸下巴:“话不能这么说。林学妹是新闻系的,学习能力强,基本素质高。观察力和记录能力可能正是我们数据处理环节需要的补充。”他想到自己需要把更多的数据整理工作分配出去,好给自己腾出更多的时间,因此更坚决地表态,“而且,‘可塑性’强,意味着更容易接受并融入我们严格的工作流程和保密要求。总比某些……‘经验’过于独特,把看护实验动物当‘管家畜’的强吧?我看可以试试。”
      尹自强沉默片刻,看了看沈砚钧,又看了看秦怡,低声道:“我同意郭师兄。她的背景单纯,或许能带来不同的、更细致的观察视角,对于长期行为记录有益。” 他言语简短,似乎只是例行遵照郭师兄的意思投票。
      刘洋见两位师兄都赞同,也连忙点头:“我觉得林学妹挺有想法的,保密协议会遵守的好些,不会乱说话。可以给个机会。”他主要是觉得,有个养眼、有活力的女生在实验室,总比对着大爷大妈更能调节气氛。
      三票对两票,林舒晏胜出。
      刘洋走到会议室外,对几位应聘者宣布:“今天的面试到此结束,大家请回吧,被选中的人会在三到五个工作日内接到我们的电话通知,谢谢大家。 “几个面试者点头称是,然后就向电梯走去。就在林舒晏准备一同离开时,郭龙龙叫住了她,“小林,你过来一下。“
      林舒晏回到会议室,郭龙龙清了清嗓子,拿起一份文件,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有一点必须提前明确。我们实验室涉及国家前沿脑科学研究,所有人员,无论职位,必须签署《保密协议》。”他晃了晃那份厚厚的文件:“协议明确规定,严禁泄露任何与实验项目、技术细节、实验动物、乃至实验室布局相关的信息。违者不仅将承担天价违约金——具体数字足够让你们全家下半辈子喝西北风——还可能面临危害国家安全的刑事指控。你有没有什么问题?能不能接受?”
      林舒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砚钧,他依旧面无表情,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她有一丝丝后悔,可刚才应聘时话说的太满了,现在有点想要退缩却似乎在打自己的脸。是根本干不了这份兼职工作,还是想要泄露国家机密?哪个原因说出去都不好听,她心里打鼓,嘴上却说:“没问题,可以接受。”似乎在沈砚钧面前不能掉链子。
      郭龙龙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兼职'实验动物管理员'的工作时长是周一至周五每天四个小时,可以协商排班至上午或下午,上午八点至十二点,下午一点至五点。特殊情况下,周末也需要来加班。每个月工资两千五,因为是兼职,没有五险一金。你是否有异议?“
      林舒晏这才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套上了靷绳,好奇心、好胜心的代价可能是失去自由,但现在却拉不下面子,更不能让人觉得自己是因为钱少工作重才反悔,于是硬着头皮说:“没有异议。“
      郭龙龙面露微笑,代表面试组宣布结果:"林舒晏,恭喜你获得了实习岗位。“他顿了顿,再次强调:“希望你谨记保密协议,尽快熟悉《实验动物管理与操作规范SOP》和《实验数据记录准则》。你的首要任务,是确保特殊实验动物的福利,并准确、及时地记录它们的一切状态和行为数据,任何异常,必须立刻上报,不得有任何延误或隐瞒!"
      此时的林舒晏感受到的并不是激动、快乐,而是一丝的负担,但她依然挤出一个笑容:"谢谢!我一定会严格遵守规定,努力学习的!" 她的目光忍不住又一次飘向沈砚钧,他却依旧专注于自己面前的资料,仿佛这个结果与他无关。
      走出会议室时,林舒晏感觉脚步都有些发软,在心里悄悄对他做了个鬼脸。"哎,就算你在不情愿,你以后也只有长期面对我了!" 而她没有注意到,在她离开后,秦怡走到沈砚钧身边,低声说:"你们认识?!你似乎格外不放心她呀?"
      沈砚钧将最后一页文件精准地放入文件夹,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有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她采访过我,毕竟她还是一个学生。"他语气平淡无波,"可能不太稳定。"
      10.2节借款人
      就在林舒晏在前沿医学大楼为一份兼职实习岗位奋力争取的同时,城市的另一端,她的父亲林国栋正深陷于另一场更为残酷的“生存之战”中。
      林氏药业的总经理办公室内,气氛凝重。林国栋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略显凌乱,微秃的头顶渗着汗水,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好几个烟头。桌上摊开着财务报表,上面刺眼的红色数字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眼睛。
      他抓起手机,手指在通讯录里快速滑动,拨通了一个又一个号码。
      “老张,是我,国栋啊……唉,最近怎么样?……没什么大事,就是……公司这边临时需要点资金周转,不多,就三五千万,你看能不能……哦,这样啊……理解理解,那你先忙,回头聊。”
      “李总,好久不见……对对,是我……开口实在不好意思,最近方便的话,能不能拆借一笔短期……啊?项目款还没到位?那确实……没事没事,我再想想办法。”
      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出去,回应要么是委婉的推诿,要么是爱莫能助的叹息。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商场上的冷暖,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林国栋额角沁出细汗,一种无力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通讯录里“陆守义”的名字上。陆家,实力雄厚,陆守义早年生意受挫时林国栋还出手帮过他,那时两家还是邻居,孩子们经常一起玩,所以大人们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约好“娃娃亲”。只是近年来陆家的“新大陆“集团不断做大,两家的往来渐少,此时开口……
      林国栋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按下了拨号键。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传来陆守义那沉稳中带着一丝疏离的声音。
      “国栋啊,今天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守义兄,没打扰你吧?”林国栋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刚刚输完液。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你前段时间身体不太舒服,想着要不要约个时间,我去医院看看你?”林国栋试图找个由头。
      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带着洞悉世情的了然:“国栋,咱们认识多少年了,就别绕弯子了。你那边,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林国栋心里一沉,知道瞒不过去,只好叹了口气,声音也低沉下来:“守义兄慧眼。不瞒你说,公司最近……资金链确实有点紧张。几个应收款周期拉得太长,银行那边信贷又收紧,所以……”
      “需要多少?”陆守义直接问道。
      林国栋报了个数。
      陆守义笑咳了一声,道:“你这个数目可不小啊!”沉默了片刻。
      林国栋心里一沉,暗自想:看来又没戏了……
      少顷,电话那头陆守义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疾不徐:“你这个数目确实是太大了,但是毕竟咱们是老交情了,你知道我又是个重情义的人,无论如何我都得伸把手。”
      林国栋满心感激,连忙说:“感谢,感谢,还得是你守义兄啊!”
      电话那头传来了陆守义的笑声,“是这样,我现在在医院调养,这事儿我就交给我家那个不成器的二小子去给你办。你等我们消息。”
      林国栋又不住道谢,心中的焦灼终于轻了几分。
      10.3节越界
      然而此刻巽坤医学院前沿医学大楼内,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压力,正悄然逼近临界点。
      上午的招聘一结束,刘洋就重新回到了令他苦恼的现实。办公室里,他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医学英语词汇,痛苦地抓了抓头发。即将到来的资格考试像一座大山压在他心头,尤其是这些佶屈聱牙的专业术语,记忆起来效率低得令人绝望。那种熟悉的、被浩瀚知识淹没的无力感再次袭来。
      快到十一点半时,郭龙龙在实验室内喊他:“刘洋,过来搭把手,把三号‘星辰之冕’连接诊断平台,跑一遍基础自检。”
      “来了,师兄!”刘洋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还是垂头丧气地应声而起身,无奈地走向实验室。
      协助调试设备对他来说是日常工作。然而,今天在进入底层系统日志目录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一个极其隐蔽的子文件夹,这个文件夹不仅需要机密权限认证,还需要系统高级别权限才能访问。其命名并非常规的项目代号,而是一个令他心跳加速的词缀——【认知优化α】。他心中掠过一阵惊喜,这算不算是瞌睡送枕头呢?他差点就忘了,这是沈砚钧独立负责的、标记为内部自测的探索性子项目。虽然沈师兄曾明确告诫过核心组员,此项目风险未知,严禁任何人未经许可触碰。
      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混合着连日来备考的烦躁,像野草般在他心里疯长。他知道这是越界,是严重违反规定的行为。但……如果这个程序真能像其名字暗示的那样,优化认知,提升记忆效率呢?哪怕只是一点点,对他目前的困境来说,都将是雪中送炭。学业压力与科研人员固有的探索欲交织成一种危险的诱惑,最终,侥幸心理占据了上风。
      他深吸一口气,趁着四下无人,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利用一个临时的高级别维护权限窗口(这是他之前协助处理一个紧急bug时偶然得知的后门),小心翼翼地绕过了第一层访问限制。程序界面简洁得近乎冷酷,只有一个进度条和几个晦涩的参数选项。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刘洋深吸一口气,将旁边刚刚自检完毕、处于待机状态的“星辰之冕”头盔戴在了自己头上。他选择了最简单的“词汇记忆强化”模式,并将增强效果设定在300%,运行时长则设为了短暂的十分钟。然后他将自己的手机中的背单词App打开,选择了当下资格考试的词汇本。
      程序启动的瞬间,一股清凉的微电流感掠过头皮。紧接着,奇迹发生了——手机屏幕上那些原本如同天书般的单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直接“烙印”进了他的脑海。记忆的速度提升了数倍,每一个词根、词缀都变得异常清晰,彼此之间自动串联成网络。他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高效汲取知识的快感中,几乎要为此欢呼。这太神奇了!沈师兄果然是个天才!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他贪婪地享受着这知识饕餮盛宴时,头盔内置的相位动作电位检测系统突然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他手上佩戴的P-PAD开始不停地震动,显示屏上的感叹号告警也同步闪烁!更可怕的是,与“星辰之冕”直接相连的‘脑纹‘基线设备的屏幕上代表他神经负载的曲线瞬间突破了安全阈值,飙升至红色危险区域,并出现了明显的、不规则的异常谐波波动。
      几乎是同时,刘洋的体验从天堂坠入地狱。那种流畅的“刻录”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乱的、无法控制的感官入侵。当他看到屏幕上的单词“durian”时,鼻腔里竟不受控制地闪过一股极其真实、却转瞬即逝的榴莲的臭味;看到“thunder”,耳中便隐约响起低沉的轰隆声;看到“migraine”,头皮开始一阵阵的神经跳痛……他的大脑仿佛变成了一台信号串扰的故障接收器,视觉、嗅觉、听觉、触觉的信息胡乱地交织、叠加,处理系统彻底过载。
      “呃……”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袭来,眼前的屏幕开始扭曲、旋转。
      系统基于安全协议,强制中断了所有刺激输出。
      刘洋趴在操作台边干呕起来,额头布满冷汗,脸色苍白。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首先冲进来的是秦怡,她看到屏幕上仍在闪烁的警报和刘洋的状态,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紧随其后的是沈砚钧,他的目光扫过那台尚未关闭的【认知优化α】程序界面,立即停止了程序,并一把扯下刘洋带着的头盔,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冰。
      “刘洋!”秦怡的声音带着压制的怒火和难以置信,“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沈砚钧没有说话,而是快速调出完整的系统日志和P-PAD记录的神经信号图谱。他看着那异常亢奋后骤然跌落的脑电曲线和紊乱的谐波,紧锁的眉头这才稍稍松开。
      “认知过载,伴随初步的感官通感现象。”沈砚钧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斥责都更具分量,“你的海马体与前额叶的工作记忆区被过度强化激活,但程序目前还无法精准抑制周边无关感觉皮层的异常放电。这种粗暴的‘增强’,打乱了你大脑固有的滤波和平衡机制。”
      他转过头,看向惊魂未定、满脸悔恨的刘洋,语气沉重:“幸好我们赶来得及时,否则就不仅仅是头晕恶心了。未经测试的神经干预,很可能会对尚未完全成熟或稳定的神经网络造成不可逆的微观损伤,甚至是永久性的感知功能紊乱。你是在拿自己的未来冒险。”
      刘洋瘫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方才那短暂的“高效”带来的狂喜,此刻已被后怕和羞愧彻底淹没。他不仅严重违规,更亲身验证了这项技术潜藏的巨大风险。
      秦怡立刻采取了隔离措施,封存了相关数据和设备访问权限。一场因学业压力而起的冒险,最终以一场虚惊和安全警示告终,但也如同一根尖锐的探针,刺破了前沿科研表面平静的薄膜,显露出其下暗流的汹涌与危险。
      10.4节试探
      午间的医学院学生食堂人声鼎沸,空气里混合着各种菜品的香气和年轻学子们的喧哗。林舒晏和程莞尔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了一个空位。
      “我就觉得你一定行的!” 听闻林舒晏已经被录取,程莞尔便一脸笃定,她随即举起盛着可乐的纸杯,“祝贺晏晏成功入职,特别是成功打入神秘的前沿医学内部!”她脸上是近期难得的发自内心的喜悦,“以后我们可以常常见面、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啦!”
      林舒晏笑着跟她碰了一下杯,说道:“我去应聘时,真的挺紧张的!”她抿了一口饮料,露出有些困惑的神秘表情:“你猜,那些面试官中有谁?”
      “谁啊?是我们都认识的人吗?我不记得有什么同学在那边啊!”程莞尔一边思索,一边微微皱起了眉。
      “是沈砚钧……”林舒晏下意识地将身体前探,放低了声音,语气里带了点不可置信。她这次没再使用“自大狂”、“低情商”等贬义词,这让程莞尔有一丝微妙的觉察。
      “他没有为难你吧?”程莞尔想起上次闺蜜采访时的故意刁难,心里升腾起一点担心,毕竟上次因为自己心情低落,有些小题大做,才引得林舒晏为自己强出头。
      “这倒没有,不过他好像不太想录用我!”林舒晏徐徐地说道,“若真的被他否了,倒未尝不是件好事,我之后才知道这份兼职要占用那么多时间,工作日每天四个小时,周末可能还要加班。现在觉得压力有点大……”
      程莞尔知道闺蜜有点小懒惰,喜欢闲散自在的探索,于是有些自责:“哎呀,都怪我之前没有问清楚,早知道就……”
      “莞尔,这怎么能怪你呢?”林舒晏见程莞尔又开始自我否定,赶紧阻止,“是我自己在跟沈砚钧较劲,看他不想让我去,我就偏要去。再说,我也想要改变改变,这可能是治好我的拖延症的好机会呢!”林舒晏说着,狡黠地对闺蜜眨了眨眼。“反正也就一个学期,就是以后能像过去那样跟你出去逛街、玩耍的时间,恐怕真的要大大缩水了。”
      “我们能常在这里一起吃个饭就已经很好啦!”程莞尔微笑着,眼里却闪过片刻的犹疑,“晏晏,你忙起来以后,那……陆子谦,你有时间和他相处吗?”
      “他?我不需要和他相处啊……”林舒晏被程莞尔状似无意地的话题转圜搞得有些莫名,她锐利的小眼神看向闺蜜,“莞尔,你知道的,我不喜欢陆子谦这种类型的。”
      “为什么啊?”程莞尔抬起头,眉尖微蹙,“他看上去真的挺不错的啊,人有周到、举止也得体,家境也和你匹配……和你上次提到的人完全对不上啊!”
      “你说的那都是外在的,”林舒晏转为一脸严肃的表情。
      “外在的?”程莞尔更加困惑了,“你总是这样说,高中时,白湛霄追你的时候你就这样说,我真的搞不懂。他那时也是我们学校的校草啊!那你看中的内在怎么才能被我肉眼可见呢?”
      林舒晏想了一会,自己也不由自主皱起了眉。短暂停顿像按下了无声的开关,反倒衬得食堂的背景噪音愈发聒噪,乱成一片。
      “我也说不清。”她正视自己的闺蜜,语气非常恳切:“莞尔,你知道我的直觉一向还不错,尤其是对人。我觉得陆子谦进阶了,比小时候更复杂了,我搞不懂他的意图,也懒得去猜,和他那种人打交道,我觉得特别累。总之,我跟他不是一路人,永远也不可能走到一起。”她顿了顿,此时程莞尔正低着头,似乎在专心听着,又似乎在想着什么。
      “莞尔,你说,怎样算是喜欢一个人?”林舒晏觉得闺蜜似乎在走神,于是改为提问。
      “啊?……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那就会有心动的感觉,心跳会加速,脸会红……”程莞尔不禁想到了那晚在过道里和陆子谦的对话。她不敢去看林舒晏,眼神却怔怔地飘向食堂的落地玻璃幕墙外,自己的手在桌下不自觉地捏了捏衣角。
      “那怎么会是喜欢呢?!”林舒晏用笃定的语气言道,“人受到惊吓,感到威胁时也会心跳加速,也会脸红啊!”
      程莞尔没想到闺蜜会如此肯定地否定自己,她这下终于睁大了双眼,正视闺蜜,疑惑地问道:“那,你说什么是喜欢?”
      “喜欢反过来念是什么?”林舒晏盯着程莞尔的双眼,又露出了狡黠的神色。
      “反过来?反过来是欢喜……”程莞尔像个学生一样回答着老师的提问。
      “正确,只有心中有欢喜,才是喜欢哦。”林舒晏满意地点点头,像个大师一样摇头晃脑。
      “像是你谈过恋爱似的!”程莞尔轻笑着戳穿了闺蜜的纸上谈兵。
      “理论要先于实践,这才能有一个更完美的实践嘛!”林舒晏满不在乎地继续摇头晃脑。她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而变得严肃起来:“对了,莞尔,周六之后陆子谦没找过你吧?”
      “没、没找过啊……”程莞尔忽然想到那束此刻正插在她寝室的桶里,来自那人的红玫瑰,她的心底像扎进一根小小的刺,她暗自想:送花不算是来找过我吧。
      “他如果找你,你可要提防着点。那天,他总时不时地偷偷瞄你。” 林舒晏顿了顿,带着几分闺蜜间的关切提醒道:“我总觉得陆子谦这人……怎么说呢,‘撒网’能力挺强的。你条件这么好,又单纯,可得留个心眼,别被他那种表面功夫给忽悠了。”
      程莞尔的心有些缩紧。林舒晏的话无意中戳中了她隐秘的不安。她低下头,用勺子慢慢搅动着碗里的汤,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嗯……我知道的。我跟他……也不会有交集。”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林舒晏的猜测,只是将那份突如其来的、混合着些许虚荣和更多惶惑的悸动,更深地埋进了心底。
      午餐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各怀心事的气氛中结束。
      林舒晏看了眼手环上的时间,“哎呀,这么晚了,亲爱的,我得先走啦!”说话间,她匆忙站起身,“还得回家一趟,晚了可能有人会哭鼻子的……”
      她俏皮地冲程莞尔眨了眨眼,背上包,风风火火地与闺蜜挥手告别,身影很快消失在食堂门口涌动的人流里。
      程莞尔独自坐在原地,望着林舒晏离去的方向,转瞬又低下了头。林舒晏对陆子谦明确的不喜和直白的提醒,与自己收到玫瑰时那份隐秘的悸动形成了矛盾的交响。她轻轻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地收拾好东西,也默默离开了食堂。
      10.5节骆驼
      还没到下午六点,天色就已经暗沉,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蒙蒙地薄雾之中。巽坤医学院住院部肿瘤科的这间六人病房,沉陷在一种混合着消毒水和久病体味的滞重空气里。无奈、绝望还有一丝残存的抗争似乎是这里人们心中的主旋律,无论是床上躺着的病人,还是一旁或站或坐的家属。
      尹自强推开病房门时,脸上惯常的温和与沉默已被一层更深沉的疲惫覆盖。他先在门口顿了顿,目光快速扫过母亲——她依旧昏睡着,蜡黄的脸,颧骨高高凸起,岁月和辛劳刻下的皱纹在昏暗光线下愈发深刻。他心头猛地一揪,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田间弯腰劳作、在灶台边就着咸菜吃饭的母亲。他轻轻走过去,动作近乎虔诚地替母亲掖了掖被角,这才看向蜷在床脚塑料方凳上,几乎要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妹妹尹自悦。
      “哥。”尹自悦抬起头,声音有些沙哑,她身上那件不合身的薄毛衣更显得她单薄。
      尹自强点了点头,示意她出来说话。
      两人依旧走到白天那个消防通道口,这里相对安静,但也更显清冷。惨白的节能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像极了许多年前,老家那间漏风的土房里,那盏陪他熬过无数个苦读夜晚的昏黄灯泡。
      “医生下午找我谈过了。”尹自强开门见山,声音低沉,没有多余的寒暄,“妈的状况,常规放化疗效果不理想,肿瘤科那边建议,可以考虑参加一个‘靶向联合免疫’的临床研究项目。”
      尹自悦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临床研究?是……新药吗?效果会更好?费用呢?”她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带着小心翼翼的急切。
      尹自强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重量,沉甸甸地坠入肺腑。“是前沿医学那边牵头的项目,理论上,是目前能接触到的最好的方案之一。”他顿了顿,避开了妹妹关于效果的急切目光,重点落在了最残酷的现实上,“但是,项目本身提供的药物是免费的,可相关的支持治疗、检查监测、以及万一出现严重不良反应的抢救和处理费用……需要自理。初步估算,一个周期下来,我们自己需要承担的部分,大概……要两万左右。而且,可能需要多个周期。”
      “两万……一个周期……”尹自悦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像是无法理解其代表的重量。这笔钱,对于这个早已被母亲的病掏空的家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新农合在那高昂的总体费用面前,能报销的部分简直是杯水车薪。
      “哥,我们……我们哪里还有……”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绝望像潮水般漫上心头。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尹自强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长兄的担当,但这担当背后,是绷紧到极致的神经。他看着妹妹苍白消瘦的脸,思绪却有一瞬间的飘远。
      他是村里几十年才考出来的一个顶尖医学生,是母亲的骄傲,是全村人教育孩子的榜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荣耀”背后是什么。是早年丧父后,母亲一个人起早贪黑,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种地、捡废品、去镇上打工,一分一毛地把他供出了大山。他永远记得,母亲总把唯一的鸡蛋留给他,说自己不爱吃;记得她常年累月就着咸菜、腐乳下饭,说这样吃得香;记得他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母亲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却偷偷转过身去抹眼泪,因为那笔昂贵的学费和生活费像一座新的大山……
      他拼了命地学习,拿奖学金,做兼职,以为自己终于快要熬出头,可以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了。可他忘了,母亲的身体早已被那些年的艰辛和缺乏营养的饮食掏空了。高血压,然后是肾病,最后是这凶险的癌症……医生私下里说过,长期高盐饮食、腌制食品摄入过多,是重要诱因之一。
      是他,是他这个吸干了母亲血肉才得以“成才”的儿子,间接把母亲推到了病榻上!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日夜啃噬着他的心。愧疚和自责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下去,放缓了语气对妹妹说:“你只要照顾好妈,看好她的状态,有任何变化立刻告诉我。其他的,不要操心。”
      “你怎么想办法?!”尹自悦猛地抬起头,眼泪终于滚落,“哥,你不是印钞机!你那些津贴,连你自己都勉强!你是不是又想去借那些利息高得吓人的……”
      “我说了,我来想办法!”尹自强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罕见的烦躁和不容置喙,但看到妹妹被吓到的表情,他立刻后悔了,用力搓了把脸,声音重新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疲惫,“小悦,信哥一次。总会有路的……大不了,我再去求求导师,看能不能预支一些项目补贴,或者……多接几个外面的数据分析私活。”
      他知道这些理由多么苍白无力。导师的项目经费卡得紧,那些零散的私活收入,在巨额医疗费面前,不过是延缓窒息的速度。
      尹自悦看着哥哥紧蹙的眉头和眼下浓重的青黑,知道他是在硬撑。她想起自己偷偷打听的便利店夜班工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知道,说出来只会换来哥哥更严厉的反对和担心。
      “可是……哥,如果太为难,我们是不是……”她怯生生地,几乎不敢说出后面的话,“就用保守一点的方案?”
      尹自强沉默了很久,消防通道里只剩下兄妹两人沉重的呼吸声。窗外是城市的车水马龙,那是一片与他们无关的繁华。
      “那是妈。”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容动摇的决心,这决心背后,是作为儿子无法推卸的负罪感和弥补心理,“只要有一线希望,只要我还能动弹,就不会放弃。”他拍了拍妹妹瘦削的肩膀,动作有些僵硬,却传递着唯一的温暖和支撑,“回去吧,看着妈。我……我再打个电话。”
      尹自悦抹了把眼泪,用力点了点头,转身走回那片沉郁的病房。她知道,哥哥的肩膀并不宽阔,却扛起了这个家所有的重量,以及那份沉甸甸的、不为人知的愧疚。
      尹自强看着妹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缓缓掏出手机。屏幕解锁,幽光映着他疲惫而紧绷的脸。他翻看着通讯录,手指在几个名字上徘徊,最终却一个都没有拨出去。那些能借的亲戚朋友,早已借遍。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消防通道狭窄的窗户,遥遥望向街的对面。那里,前沿医学大楼的灯光被数百米的雾霭包裹的若隐若现,那里曾经是他这个农村娃梦想升起的地方,如今却像一座梦中的堡垒。
      知识没能改变母亲的命运,却先让他背上了沉重的良心债。
      他握紧着手机,仿佛握着自己即将坠入深渊的灵魂。
      10.6节星愿
      窗外浓雾深重,连对面宿舍楼的轮廓都已模糊不清,整个世界仿佛被裹进一团湿冷的灰絮里。这令人气闷的傍晚,心情灰暗的并非一人。
      罗星雨趴在书桌上,下巴抵着冰凉的桌面,一向乐天的圆脸此刻耷拉着,像颗失了水分的蔫果子。桌上摊着李薇薇送的精装《积极心理学》——这份来自“人间清醒”的礼物很符合李薇薇的风格,可此刻的她实在“积极”不起来。今天是她二十一岁生日,记得这个日子的似乎只有李薇薇和妈妈。妈妈发来的祝福短信和那个孤零零的蛋糕动图,非但没有驱散失落,反而让这份被遗忘的感觉,像窗外的雾气一样,悄无声息地累积、弥漫,浸透了心扉。她刷了无数次手机,期待中的热闹祝福场景并未出现,连最要好的林舒晏也一大早就没了影儿,一句“生日快乐”都没留下。温柔体贴的周音也消失了一整天。
      侧后方传来李薇薇平稳的翻书声,规律的“沙沙”声更反衬出宿舍的过分安静。这安静让她心慌,甚至想不管不顾地大喊大叫,或是放声大哭——她从来就学不会李薇薇那套淡定从容的本事。在罗星雨的感觉中,自从一上大三,姐妹们都不象以前那么爱集体行动了。以前四个人常常一起出去吃烧烤、逛街,可现在,经常只有自己和李薇薇在。她想这两个室友是不是都有了男朋友,这才把自己生日都忘了。她不想以后再过这么孤单的生日了,或许自己也该找个男朋友了……
      杂乱的思绪被门轴轻微的转动声打断。周音提着一个精致的小蛋糕盒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柔与歉意:“星雨,生日快乐!不好意思,下午特意去给你订蛋糕,回来晚了些。”
      “阿音!你还记得!”罗星雨眼睛倏地亮了,心里像被小太阳照了一下,暖烘烘的——至少,又多了一个姐妹记得。
      “当然记得啦。”周音将蛋糕轻轻放在罗星雨面前的小书桌上,语气自然地带上几分无奈,“刚才薛明锐还非要约我去‘云顶’新开的露台酒吧,说准备了惊喜。我想着今天是你生日,怎么能抛下你去应付那种场合,就推掉了。”她轻叹一声,像是有些烦恼,“他这人热情是热情,就是太缠人了,让人喘不过气。”
      这番又体贴又有点凡尔赛的抱怨,让罗星雨刚升起的那点暖意里,莫名掺进一丝微妙的酸涩。周音这么温柔漂亮,见过一面的人就这般热烈追求……
      李薇薇从书页间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目光停留在周音脸上,语气平淡无波:“说‘记得’就好。”言简意赅,颇为犀利,说完便又低下头,继续沉浸在她的文字世界里。
      周音被这不带情绪的点破弄得有些尴尬,勉强笑了笑:“薇薇你就爱说笑。”她转而亲热地拉住罗星雨的手,“别管那些了,星雨,我们先切蛋糕?晏晏呢,哦,她可能……最近太忙了。”
      这句“太忙了”像最后一根稻草,轻轻压垮了罗星雨强撑的堤防。她望着窗外那吞噬一切的浓雾,委屈、失落和自怜交织着汹涌而上,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难道在晏晏心里,那些“重要的事”真的比自己的生日更重要吗?
      “咔哒——”
      宿舍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阵微凉的湿气与急促的脚步声。宿舍里的三双眼睛都齐刷刷瞥了过来。
      林舒晏气喘吁吁,可以说是闯进了房间。她发丝微乱,脸颊因奔跑泛着红晕,外套肩头被雾气洇湿深色的一块,怀里却紧紧护着一个包装精美、颇有分量的方形礼盒。
      “星雨!星雨!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她一眼锁定眼眶发红的罗星雨,几步冲到面前,语气充满了急切和显而易见的疲惫,“天哪,我今天简直是……一言难尽!说出来你们可能都不信。。。还好还好,还是赶上了给你庆生!”
      她将礼盒塞进罗星雨怀里,语速快得像是怕被打断:“快打开!我盯它好久才搞定的!”
      罗星雨愣愣地抱着沉甸甸的盒子,看着林舒晏额角的细汗和写满真诚焦急的眼睛,心头那团缠绕了一整天的湿冷雾气,仿佛被阳光“噗”地一下刺破驱散。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揭开盒盖——竟是她念叨了半年、二手市场价格翻了几番的《银河漫游》里主角银谷的限量典藏玩偶,还是最难抢的“星空幻夜”版本!
      “这……这个不是早就断货了吗?你怎么……”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甚至有点哽咽,她紧紧抱住玩偶,像抱住了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
      “是挺难搞的。不过,嘿嘿,山人自有妙计!”林舒晏见她惊喜的模样,心里那点小得意藏不住。上次听罗星雨念叨时,她就暗下决心要弄到这个。早早托朋友四处搜寻,上月终于在外地觅得。为了给好友惊喜,她特意把礼物藏在家里。今天面试一结束,就立刻横穿大半个城市回家去取。
      罗星雨破涕为笑,爱不释手地将玩偶举高端详,眼里闪着光:“还得是你,晏晏!谢谢你一直记得!”
      “生日快乐!星雨,二十一岁是破茧之年,愿你像蝴蝶一样,挣脱青涩,勇敢探索人生。”林舒晏看着她,认真地说。
      “嗯!”罗星雨用力点头,满腔感动。随即,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神瞬间变得“犀利”,抱着玩偶,脸上泪痕未干,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八卦:“等等!林舒晏同志,请你老实交代!这两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忙什么呢?是不是……有情况了?”她摆出“严刑拷问”的架势,仿佛刚才那个黯然神伤的不是自己。
      林舒晏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躲不过。她下意识想含糊过去:“哪有……就是些杂事。”
      “杂事?杂事能让你懒觉都不睡往外跑?还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罗星雨一边追问,一边利索地把周音带来的蛋糕分给大家。
      小小的蛋糕被分盛在纸碟里,生日的氛围终于被正式点燃。
      周音也端着蛋糕,温声加入“审讯”:“晏晏,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那天你急急忙忙出去,说什么‘拿了没拿的’,到底拿什么呀?”
      连李薇薇也放下书,目光静静落在林舒晏身上,无声地表达着关切。
      面对姐妹们真心实意的担心,林舒晏知道瞒不住了。她叹了口气,认命般在椅子上坐下,尽量用最平淡的语气,简要讲了张大爷家丢钱的误会、派出所的折腾,以及沈砚钧如何出现作证、甚至替她挡了一下受了点伤。至于应聘时再次巧遇,而他担任考官,则被她三言两语匆匆带过,刻意模糊了细节。
      然而,女孩们的嗅觉何其敏锐。短暂的沉默后,罗星雨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眨巴着大眼睛,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慎重的探寻:“所以……你这短短两天,就跟那位‘冷面沈帅’经历了‘英雄救美’、‘职场重逢’,之后还要天天见面?晏晏,这剧情……密度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周音轻轻“啊”了一声,小声说:“听起来,好像总是你主动找他呢……先是发微信,现在又去他们实验室兼职。哎呀,这是不是不太好?”
      “这有什么不好?”罗星雨立刻来劲了,转过头反驳,“我看这沈帅靠谱!人品正,长得帅,专业强,这种优质股,就该主动出击,果断拿下!再说了,就沈帅那性格……指望他主动追人?怕不是要等到铁树开花!”
      “可是,女孩子还是要矜持一点的吧?”周音软软地坚持己见,“感情这种事,终究该男孩子主动追求他们才会珍惜。”
      “你们都扯哪儿去了?什么追不追的!我又不是逃犯,他也不是警察!”林舒晏脸颊发热,立刻反驳,“我跟他就是……普通的……”她卡壳了,抬眼想了想,勉强找到个定位,“嗯,以后勉强算半个同事!”
      “那你打算和这位‘半个同事’如何相处?”李薇薇终于抛出关键问题,一针见血。
      林舒晏被问得一愣,有点僵硬地挤出一句:“就……普通同事那样相处呗。这颗‘核桃’我还是离远点,省得被硌着!”
      “核桃?”罗星雨精准捕捉到这个关键词,眼睛瞬间亮了,拖长语调,带着洞悉一切的笑容,“哦——想起来了!以前你不是叫他‘自大狂’吗?看来你潜意识里已经接受我之前对他‘核桃’属性的归类啦!”她扭过头,冲李薇薇使劲儿眨眨眼,抛去一个“懂得都懂”的神秘微笑。
      林舒晏没留意姐妹的小动作,兀自低头解释:“他本来就是那种……硬邦邦、硌死人的‘核桃’性格嘛……”
      李薇薇推了推眼镜,冷静地给出更精准的性格指南:“据分析,这类‘核桃’大概率慕强、厌蠢、排斥做作、抵触情绪化,并且反感过度依赖。”
      林舒晏听得一愣一愣,下意识嘟囔:“谁在乎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啊!我工作我的,他工作他的,井水不犯河水。”
      “行行行,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罗星雨从善如流,但立刻话锋一转,摆出知心姐姐架势,“不过晏晏,不是我说你,你这恋爱经验基本为零,老是纸上谈兵可不行。理论再丰富,不上战场都是白搭。这‘核桃’至少可以用来练练手!你得支棱起来,进行必要的‘恋爱实践’,总不能一直当小白,等真命天子来了手忙脚乱吧?实在不行,实验室里其他帅哥也行,总得先实战起来。”她怂恿着,仿佛这是门必修的课外学分。
      周音则温温柔柔地开口,自有其道理:“星雨,我同意实践很重要,但我觉得晏晏还是不能太主动。过于主动,容易让自己陷入被动呀。”她看向林舒晏,她真的搞不懂自己这个室友,她难道会放弃陆子谦,选择沈砚钧吗?为什么?另外,她如果真对沈砚钧有意,为什么会这么上赶子?她心中升腾的种种困惑让她暂时忘了和林舒晏的较劲,眼神中是少有的恳切,“女孩子的矜持既能保护情感,也能让对方更懂得珍惜。我们晏晏这样善良灵秀的‘玉人’,上哪儿找?想追,就得让他拿出跑马拉松的劲儿来!”
      这时,李薇薇再次化身冷静的战略分析师,提供了更专业的理论支持:“无论如何,晏晏去实验室兼职,核心目标是成为一个有能力且独立的同行者,旨在开阔眼界、提升逻辑思辨与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在互动中,尝试用清晰的逻辑链条进行反驳或提出建设性意见;遇到困难时,需避免情绪化抱怨或产生依赖心理。”
      林舒晏打心底认同这位理性通透的姐妹,用力点头:“嗯,还是你懂我,薇薇!我会努力做好的!”她全然未察觉,李薇薇这番贴心建议,实则是基于精密的人格分析,为她与沈砚钧的潜在互动,悄悄铺设的一条情感快速通路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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