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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状元叶知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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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外,隆重的‘传胪’典礼刚刚结束,谢星瑶身着郡主品级的绯色裙袍立于台阶上。
她身形修长,肌肤如玉发如墨,那张极其张扬肆意的面庞上凝聚着浓稠的愠色。
今日殿试,她的女帝姑姑亲点她为‘探花郎’,谢星瑶笑着跪下谢恩,但她心中只觉得这‘探花’名头十分讽刺,想她才女名声名震京城,却连第二名榜眼都未曾得到,实在丢人,虽说姑姑在大殿中夸赞她惊才绝艳,貌若神女,但,这怎么能比得上状元威风。
今日她所有的风头竟被一个叫叶知秋的寒门子弟全数夺去。
“叶、知、秋。”她将这名字在齿间碾过一回。
这名字也无甚特别,倒是有些耳熟,想必必定是什么烂大街的名讳。
她,谢星瑶,女帝亲侄,自幼被寄予厚望,文韬武略,冠绝同辈,科举连夺两元,只待今日殿试三元及第,铸就一段佳话,当今女帝并无子嗣,而她父母早逝,如今已是京中热门继承人人选之一,而她三元及第的故事原本应当为她承继大统之事再添一块基石,谁知......半路杀出个叶知秋。
“殿下,”她的贴身侍女青鸾低声提醒,“该去打马游街了。”
谢星瑶听闻此言,敛起眸中厉色,恢复一贯的从容,只是袖中的手微微攥紧,显示着她的不甘心。
朱雀大街,万人空巷,浪潮般的欢呼声充斥着这里。
谢星瑶端坐于通体雪白的骏马之上,身披御赐的绯红锦袍,帽插金花,阳光照在她那张艳丽的面容上,更显得她明眸皓齿,风姿卓绝,她唇角噙着得体的笑,向着道旁雀跃的百姓颔首致意,姿态从容,尽显天家气度。
她在潮水般的声音中,听到了属于她的惊呼。
“快看!是永宁郡主!”
“郡主殿下真是龙章凤姿!”
“探花郎!好美的探花郎!”
探花郎。
每有一人喊出这个头衔都宛如在她心中割下一刀,她略带幽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掠向左方。
就在她的白马左侧靠前的几步之遥,便是那个身着状元红袍,骑着御赐骏马,接受着最核心的关注的,叶知秋。
他连人带马驶在路中央,不仅在中央,还比她和榜眼快上一步,哦不,是快上一马步。
谢星瑶咬了咬下唇,看着他直挺挺的清瘦身影,他的侧颜并未有欢喜至极之意,反而带着股莫名的羞意,脸颊连带着耳垂都泛起绯色。
装什么呢,实际上开心到想要原地蹦跶吧,装的如此沉稳给谁看呢。
谢星瑶忿忿不平的挤压着手中的缰绳。
她竟要屈居于此人之后?这游街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反复提醒她今日殿试的‘败绩’。
就在这时,她敏锐地察觉到,前方马背上的叶知秋,微微侧过了头,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目光很轻,极快,一触即收。
但仍然被一直盯着他的谢星瑶给捕捉到了。
在她看来,那眼神绝非是善意的注视,那双如同含着秋水般的眼眸,带着明晃晃的羞意和快意,像是在确认她是否跟在他身后。
好,好啊,看来是在确认她这位天之骄女是否真的屈居其下了。
挑衅!这是赤果果的挑衅!
谢星瑶那自小练就的得体微笑僵硬了一瞬,握着缰绳的手指越发收紧,让她几乎维持不住面上的从容。
叶知秋,我们走着瞧。
谢星瑶扬了扬缰绳,不合礼仪的与他并驾前驱。
她的余光瞥见对方有些讶异的神色,微微有些解气。
等到琼林赐宴,谢星瑶摇身一变,成为了这场宴席当之无愧的焦点,不仅因她探花之名,更因她那皇室郡主的尊贵身份还有那张美艳夺目的脸。
她早已采来京中最美的牡丹,鲜花配美人,觥筹交错间,更显得美人的娇艳欲滴。
不少年轻进士围在她身旁,或真心恭维,或暗含倾慕。
“永宁郡主才貌双全,实乃我辈楷模!”
“殿下今日风采,当真令人心折。”
“不知日后哪位俊杰,能入得郡主青眼......”
这些话语,或明或暗,均原封不动的传入了不远处的叶知秋耳中。
他独自站在一株玉兰树下,手中端着酒杯,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些男子望向她时,带着灼热的目光,那些充满仰慕的言辞,连绵不绝的传来,他垂下眼帘,试图掩饰眸中翻涌着的晦暗情绪,围绕着她的青年才俊无一不是京城内的世家子弟,有着耀眼的家室亦有着出色的文采......
这时,又一位宗室才子笑着对谢星瑶道:“星瑶妹妹今日这身红衣,当真是艳压群芳,这满园春色与你相比都失了颜色。”
这话语中带着过分的亲昵,瞬间引起叶知秋的关注,他抑制不住的抬眸,视线如冰锥般投向那谈笑风生的男子,清冷俊逸的面容上浮现出近乎阴沉的不悦与戾气。
感到对方的奉承及其无聊的谢星瑶随意一撇,只见那如芝兰玉树的叶知秋站在阴影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冷厉表情,那含情的桃花眼此时有些犀利。
他这是什么表情?
谢星瑶先是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怒气又一次翻涌起来。
是了,他定是见不得我如此受人推崇,他夺了状元,便以为能永远压我一头吗?如今见我依旧是众人的焦点,便心生忮忌,露出这般难看的脸色!
虽是有些怒气,但谢星瑶面上仍旧笑得明艳动人,她故意转向那位才俊,语气轻快的说道:“过奖了,今日琼林盛宴,诸位英才皆汇聚于此,我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语毕,她挑衅的看向叶知秋。
叶知秋对上她那不加掩饰的眼神时,迅速敛去戾气,换上了一副近乎讨好的笑。
这下轮到谢星瑶发愣了,她浑身仿佛起了鸡皮疙瘩,不再与他对峙,不等方才的男人回话,便自顾自的离席了,碍于她是天潢贵胄,满场无人有怨言。
永宁郡主府,书房内。
暮色已至,烛火摇曳,她只着一身月色常服,坐得笔直,无意识的转动着手中的毛笔。
“叶知秋,叶知秋...”
耳熟的名字,俊美的脸蛋,气人的状元...!
“殿下,”她的另一位贴身侍女秋露端着一盏新沏的安神茶进来,见她这般模样,心虚的无视了青鸾的眼色,凑近谢星瑶低声道,“您还为那叶状元烦心呢?要奴婢说,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咱们...去看看他的文章不就知道了?”
谢星瑶把玩着毛笔的手指一顿,抬起眼帘。
她冷哼一声,嘴硬道:“无非是姑姑要推行‘释奴制’与‘均田制’之策,决心与世家门阀撕破脸皮,这才需要大力提拔毫无根基的寒门子弟,以制衡朝堂,培养人手,叶知秋不过是恰逢其会,运气好被姑姑选中罢了。”
谢星瑶自幼天赋异禀,过目不忘,自诩人中龙凤。
而她的姑姑,当朝女帝,十六岁临朝,执政十余载,以其铁腕与智慧开创盛世,其公正严明,天下皆知,这样的一位帝王,在选拔未来肱骨的殿试上,真的会仅仅因为‘出身’就做出如此倾斜吗?
难道...叶知秋的文章,真的......
她开始陷入怀疑,谢星瑶向来眼高于顶,从不屑于去研读旁人的文章,自信同龄人中无人能出其左右,可叶知秋的的确确胜了她一筹。
秋露见她神色不再笃定,知她心意已动,赶忙又添了一把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怂恿的雀跃:“殿下,叶状元暂住的官驿西厢,守卫疏松,咱们趁着夜深人静,去‘借’他的文章草稿一观,定能神不知鬼不觉!”
坐在一旁默默整理书册的青鸾闻言,不赞同地轻轻蹙眉,放下手中的物什,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走上前为谢星瑶已经凉了半分的茶盏续上热水。
她性子沉稳,深知此举不妥,却也知道自家主子一旦钻了牛角尖,便无人能劝。
谢星瑶的目光扫过欲言又止的青鸾,最终落在秋露那跃跃欲试的脸上。
'啪’的一声,她倏地一拍书案,站起身来,眼中带着坚定的火苗。
“走,秋露,去给我找身黑色的轻便的衣裙来。”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是!”
“那奴婢去唤人来为殿下束发。”青鸾毕恭毕敬的行了礼方才退下。
到了书房外与秋露汇合时,忍不住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
“你啊,尽带着殿下胡闹,幼时带着殿下逃学,如今带着殿下夜里翻人院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了。”
秋露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殿下往常都时常带着笑,今日倒是头一次如此郁闷,我也是不忍心嘛……”
“我倒是觉得你是玩心大起。”青鸾无奈的帮着她收拾衣裙。
随后又严肃了脸色,急急忙忙的去往书房位置,“不行,深夜外出还是危险,我得叮嘱殿下派些府兵跟随……秋露!”她回过头来,“让素巧记得去为殿下梳妆!”
正在择选衣裙的秋露大声应道:“是!”
等她们磨磨蹭蹭抵达叶知秋所在的西厢后,谢星瑶将那拜了名师学习的武艺用在了……攀墙头……
此时他们主仆三人蹲坐在围墙之上,身后的隐蔽位置藏着三三两两她的府兵,一旁打瞌睡的守卫见此情形正欲振臂一呼,见到院墙上竟是今日打马游街的探花郎!
他一时噤了声,还以为这是在办公事,便不再声张,只默默的眯着双眼,静观其变。
这处院落极小,不过是一处卧室一处书房罢了,卧室中没有光亮,传来断断续续的鼾声,而另一边的书房灯火通明,一道被烛火拉长的身影映在粗糙的墙壁之上。
那道影子呈左手捧书,右手提笔写字状,好一个笔耕不缀,寒窗苦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