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凉》千重梦

63、第六十三章

　　周茉踏入郁熙房间时尽管心里做好的准备，还是被里面的布置所震惊，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粉红色的气球，上面还有金色的丝带做装饰点缀，但这些装饰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墙壁上贴着的纸，每一张上面都是演算公式，有的周茉能看懂，有的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

　　“我最有用的部分，给你了，周茉。”

　　郁熙笑意盈盈地看着周茉。

　　如果那一次住院，周茉打开了他的房门，看到的场景与今天大差不大，但纸张上的内容会让周茉变成令张行与宁许之愤怒的小丑。

　　今天不一样。

　　今天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周茉沉默着，随后开始一张张地撕下来，她不在乎纸张的完整，撕得时候也并不小心翼翼，有些纸一分两半，有些纸被撕碎了四个角。

　　郁熙站在一旁看着，并不阻止也不出声喝止，这里的一切他都送给周茉，周茉无论要还是不要，要要怎么要，都是周茉的权利，所以他不会管。

　　纸有很多，周茉撕着撕着，眼泪毫无征兆地掉落了下来，氤氲在纸张上，深了一小块区域。

　　那场火到底烧了多久，久到郁熙能将这些东西全部记住。

　　“这些东西很重要吗？”

　　郁熙：“可能对郁松景来说很重要吧。”

　　“那你呢？”

　　郁熙：“我当时很小，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应该没那么重要吧。”

　　周茉扔掉手中的纸，她冲到郁熙面前，拎着郁熙的衣领，毫不客气地将脸埋在郁熙的胸前，眼泪浸透了不厚的衣服，抵达了心脏的位置。

　　热热的。

　　凉凉的。

　　暖暖的。

　　“你对自己来说不重要吗？郁熙，我跟你当家人这么久，最想你明白的就是，你自己也很重要，你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不开心要说，开心要说，不愿意要说，觉得疼要说，烦躁要说，想要清净要说，不喜欢吃要说，喜欢吃也要说，喜欢要说，不喜欢要说，世上有那么多感受，你不能一直这样无声无息。”

　　郁熙抬手回抱住周茉，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神情，他轻轻抚摸着周茉的发，从头到尾，一顺到底，“我知道了，一家之主。”

　　周茉在周末回了学校，郁熙依旧留在家里备考。

　　一周的时间过去得很快，周茉再次踏上回家的列车，与上次不同的是，她这次好好打扮了一番，穿上了一件红到鲜艳的衣服，她本就漂亮，走在学校的林荫小路上，引来许多人的侧目，期间还遇到了自己本专业的同学。

　　同学看着周茉春风得意的样子，忍不住打趣，“周茉，你这么开心，不会是去见男朋友吧？”

　　周茉只是笑，笑容比之刚刚有过之而无不及。

　　喜悦的心情一直蔓延到小院门口。

　　她深呼吸一口气，在手碰上门的时候，眼泪先行流了下来，她无助地蹲在地上，任由地面上的灰尘沾染上红色的裙摆。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不知道，民政局周末根本不开门。

　　周茉怎么会不知道，那场求婚只是郁熙在跟她告别，她们是一样的人，一样的人，所以离别对于他们来说，是一把刀子，赤裸裸的。

　　于是郁熙将刀子伪装了一下，用粉红色的气球与金色的丝带包装成了一把华丽的刀子，这样，在刀子递过来的时候，第一种感受是好好看的刀，第二种感受才是分别的钝痛。

　　周茉痛恨这种心照不宣，所以她盛装打扮还是愿意来，她愿意相信那场求婚是真的，她那一刻，是真的想要嫁给郁熙。

　　有什么不好呢？

　　郁熙用行动告诉她，哪哪儿都不好。

　　人生是要为自己活的，拖着谁，都不好。

　　等周茉哭累了，哭够了，脚也蹲麻了，她扶着墙壁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这一次手掌贴上了门板，用力一推，门就开了。

　　花儿依旧绽放，但因为缺水，有些叶子已经开始蔫了，周茉没着急去推开里面的门，而是拿起水壶装了水开始浇花。

　　“还是你们最娇嫩了，没人照顾，就会死。”

　　转身时，脚尖磕到了某一盆花的花盆上，周茉盯着那花盆看了好久，视线虚焦。

　　“我错了，不是你们娇嫩，有花盆，你们走不了。”

　　“自然的产物要回归自然，可惜，你们是培育种，放生你们，你们也很难活下去吧。”

　　等都浇完了水，刚刚还耷拉着脑袋的花儿此刻欣欣向荣，风一吹，叶片摇晃，似是在跟周茉打招呼。

　　“好了，别撒娇了。”

　　周茉说完，自己愣了几秒，随即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一抹苦涩又无奈的笑容浮现在嘴角处。

　　真的是。

　　推开里面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周茉走到郁熙的房门前，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墙壁上的装饰早就被处理干净，房间里几乎不剩下什么，衣柜里的衣服没有了，床上甚至都没留下个四件套，这个家里，关于郁熙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周茉转身去往客厅，她坐在沙发正中央，抬头看着上面的吊灯。

　　“东西可以被抹除，记忆呢？郁熙，会不会我坐在这里的时候，吊灯突然砸在我的脑袋上？人一死，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周茉背着眼睛，仰靠在沙发上。

　　想象中的血腥场景没有出现，她觉得有些无聊，打开了电视，往常打开电视频道都是播放剧情的台，今天的台有些不一样，是本地新闻频道。

　　里面的人她还刚好认识。

　　“本地今日发生一起恶行杀人事件，身后便是被警方逮捕的嫌疑人，郁熙，男……”

　　记者后面说了些什么，周茉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的视线全部都落在了记者身后被警察按在地面上满脸是血的郁熙，周茉一步步靠近电视，企图用拉进的距离以及清晰的视线来证明这个人不是郁熙。

　　新闻不会对着加害者的脸一直拍，很快受害者的脸占据了整个屏幕。

　　两个人。

　　这两个人周茉都没见过。

　　但其中一张人脸她在调查的照片中见过。

　　宁许之。

　　那另一个人？

　　屏幕上的字幕很快给了答案，郁松景，7·14纵火案在逃嫌疑人。

　　嗡鸣的耳朵接收到了别的声音，周遭的收音慢慢正常，周茉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居然什么都没听见，生理意义上的没有听见。

　　“两名受害人都是胸前中刀，刀柄直插心脏，抽出时动脉血管破裂，未等医护人员赶到现场，受害人便已无生命体征……”

　　周茉关掉了电视，她后退着倒在沙发上，胳膊横档在眼前，耳边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越来越激荡的心跳声。

　　“郁熙，你还不如直接拿吊灯砸死我。”周茉咬牙切齿地说道。

　　周茉现在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不等等我，我不是跟你已经说好了，我会给你自由的吗？只是我需要时间，我需要时间……

　　多久呢？

　　脑子里突然蹦出一条以郁熙声音反问的话。

　　“多久呢？”周茉坐正身体，黑色的电视屏幕中倒映着她的身影，“需要很久，但我已经在收集证据了，等我的证据收集够了，再等我有一个名记者的身份，到时候我就可以曝光宁许之了，我就可以给你一个自由。”

　　太久了。

　　周茉低下头，哽咽地说道：“我太普通了，可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十全十美的办法，只是要付出更多的时间，但我不会让你失去自由与命。”

　　那是我的人生，不是你的人生。周茉，你应该去过你憧憬向往的人生，你一定可以做到。

　　周茉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电视柜下的摄像头，刚刚的声音不是她脑子里臆想出来的，是从摄像头里传出来的。

　　“好像被发现了呢。”

　　“周茉，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谢谢你，这段时间来的照顾，我吃到过最好吃的食物是核桃炖梨，最开心的时候就是看到你看到我成绩时笑出来的样子，最难过的时候是你那次蹲在小巷子里哭着，我看见了但没去扶你，后来我觉得我应该是个混账来着。”

　　“别再为别人费心了，郁宁我联系好了福利院，有专人照顾他的学业呵生活，他会过出自己的人生。”

　　“何如与李正良他们，没了宁许之，他们会自由，今后的路要怎么走，他们自己决定，但他们肯定不会再去打扰你了。”

　　“至于周正，我会供出他，宁许之死了，他跑不了。”

　　“你父亲的事情，也会真相大白，我知道，你做记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给你父亲一个清白，即便事情被压下去了，但伯父的清白并没有得到证实，我也知道另一小部分原因是为了我，但现在就没有必要了，我已经不在你的正义公理之中了。”

　　“道别的话，就到这儿了，周茉，别再回来了，如果某一天你缺钱了，就把这儿卖了吧，就当我对你人生耽搁的弥补。”

　　摄像头的红色点点突然暗了下去，这光其实也并不明显，不仔细看的人根本发现不了，但周茉不是。

　　她跪在摄像头面前，泣不成声。

　　“那你呢，郁熙。”

　　被自动执行销毁的物件注定回答不了周茉的问题。

　　或许，本人来了，也不一定能回答上来。

　　因为，郁熙的人生本就不属于郁熙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