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凉》千重梦

61、第六十一章

　　“啧。”

　　校长这声啧让班主任更加拿不定主意了，这开除也不是，不开除也不是，校长到底想干什么？

　　班主任努力措辞，“让他回家反省反省，过几天……过一阵儿再来上学，不过课业也不能落下，我会找同学给他带卷子跟练习册的。”他一边说一边看校长的脸色，见校长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顺了下去。

　　校长起身拍了拍班主任的肩膀，班主任连忙弯下腰。

　　“要不说还是你小子有悟性呢，当老师啊，就不能太死心眼，要不然，早晚落得个渣都不剩。”

　　班主任连连点头称是，从校长办公室里走出来，他才渐渐挺直腰杆。

　　刚刚校长那番话让他不禁思考起来，当老师当到最后渣都不剩的，他还真知道一个。

　　周茉的父亲，周启年。

　　虽说上面封了消息，可是周启年的事情早就成为了他们这群老师茶余饭后的谈资，时不时就要提起来警醒一下自己，倒不是幸灾乐祸，只是老人的前车之鉴，让他们也不得不留心以及思考今后的选择。

　　班主任没多耽搁时间，去了班级将郁熙叫到办公室，委婉地表达了想让郁熙暂且归家学习的意思。

　　本以为郁熙会生气不满，会给他一个恶狠狠的眼刀或者是不满的‘啧’。

　　班主任幻想中的场景都没有出现，郁熙就这样平静地接受了自己被迫回家的事情。

　　班主任本还想多嘱咐两句，可看见郁熙这幅样子，默默地将话吞了回去。

　　可刚吞回去，他又吐了出来，做老师的，怎么可能不操心呢？

　　“回家之后也要好好学习，我会让人把卷子送到你家去的，郁熙啊，我可是很看好你这次高考的成绩，好好学，别想太多。”

　　郁熙点了点头，依旧没说话。

　　“行，你先回去收拾一下，直接放学走吧。”

　　“嗯。”

　　班主任目送郁熙离开的背影，直到没看见人了，这才摘下眼镜，揉了揉山根。

　　“哎……”

　　户阳区迎来了一位不算陌生的客人。

　　郁熙放了学压根没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三号处置间，刚进门就看见郁宁捧着一本书在看，两条细细的眉毛拧着，像是打了个麻花结。

　　郁宁听到动静，抬起头，发现是郁熙，立马朝郁熙招了招手，“这题好难啊，我不会。”

　　“哪来的习题册？”

　　郁宁不解，“不是哥你给我的吗？我一觉醒来，门口就放着这些习题册，还有张纸条，说你会来检查我的功课。”

　　郁熙让郁宁把纸条拿出来，在看到纸条上字迹的时候，郁熙心口像是被炸开一般，鼓鼓的，暖暖的，涩涩的。

　　“哥，你怎么了？”

　　“这习题册是坏人给的？！那我不要了。”郁宁说着就要将手里的册子扔出去，郁熙抓住习题册的边缘，指腹被锋利的纸张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涌出，郁宁着急忙慌地去找纸巾。

　　郁熙无所感觉，指腹在指肚上一抹，鲜血就消失了。

　　“哥，我是不是又做错事情了？”

　　“没有，好好学，等她回来，检查你功课。”

　　“她？”郁宁人虽然小，但脑子转得很快，能让他哥这么失神的人，怕是只有周茉姐姐了。

　　周茉姐姐不仅想着他，让他离开户阳区，还给他习题册，难道是……

　　郁宁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哥，姐是想让我上学吗？”

　　“我可以跟哥一样，以后上高中吗？”

　　“我也可以穿跟哥姐一样的蓝白色校服吗？”

　　郁宁问了许多问题，小小的人儿，惊喜与快乐都快要从身体里漫出来了。

　　郁熙耐心解答，随后一拍郁宁屁股让他继续去做题去了。

　　随后他出了门，直奔户阳区。

　　户阳区的人许多都对郁熙并不陌生，郁熙混的时候没少来这里找麻烦，对于户阳区的人来说，郁熙跟麻烦画等号。

　　所以在郁熙这个麻烦又来了后，认识他的纷纷回了家将门关上了。

　　郁熙独自坐在有些落败的地区，这里的巷子与其他地区都不太一样，其他地区一抬头就能看见天，在这儿，一抬头只能看见错落密密麻麻的电线以及各家各户晾起的衣服。

　　即便房门紧闭，不隔音的墙壁也能传来各家各户的动静。

　　有打骂孩子的，有数落丈夫的，还有麻将的碰撞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汇聚在郁熙耳朵里，他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眼，依旧是那个叫人看不透，觉得心惊胆战的麻烦郁熙。

　　郁熙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小屋前，还没等他把门踹开，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门里走出一个醉醺醺的酒鬼，是李丧名义上的父亲，虽然不是生物学上的，但这儿的人不认什么科学，谁养大的就是谁的，狗屁生恩养恩，不孝敬父亲才是最最最大的罪过。

　　“谁啊？！好狗不挡道，你在我家门口是不是想偷东西？”老东西喝醉了，还以为是年轻时候的自己，不服就干，实则现在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佝偻着身体，在郁熙面前宛若一只哥布林。

　　“我找郁松景。”

　　老东西混沌的眼底出现一瞬的清明，随即不耐烦地推开郁熙，“赶紧滚啊！我不认识什么叫郁松景的！滚滚滚！要不然我打铁棒打你啊！”

　　说着，他就要抄起立在墙边的木头棒子，高高举起，却没落下。

　　郁熙不躲不避，直视老东西的浑浊的，泛着灰蓝色的眼珠，他见老东西迟迟不落下，于是准备好心帮忙，他握住老东西的手腕，强迫他往自己头上砸上来，老东西哪里是郁熙力气的对手，他抗拒着，挣扎着，最后松开了手中的木棒。

　　“你！”

　　老东西这次话还没有说完，郁熙开了口，“郁松景，我来找你不是来看你装疯的，你总要为你的儿子做些事情。”

　　老东西微张着嘴巴，酒气从这个出口不断侵袭着郁熙，郁熙仿佛毫无知觉，他对这个男人的一切向来都是照盘全收。

　　要不然，也不会在户阳区找麻烦的时候看见郁松景也没揭发，要不然，也不会在看到郁松景在户阳区找了个男孩做儿子养着也没生气，要不然，也不会在郁松景逐渐变成这个鬼样子后他还愿意照顾那个叫李丧的男孩。

　　“我儿子？李丧？他怎么了？你找他麻烦了？”

　　郁熙一瞬不瞬地看着郁松景，随后松开手退后了几步，“是我。”

　　郁松景脸色一变，“你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郁松景，你认错人了，你赶紧滚啊！这年头真是什么神神叨叨的人都有。”

　　郁松景嘟嘟囔囔骂着，转身要回自己的屋子里去，郁熙没给他回去的机会，直接一脚踹在门上，门‘乓’地一声重重关上，带起的风像是巴掌一样扇在郁松景的脸上，扇起他左侧脸颊上乱糟糟的发，露出一大片烧伤痕迹，新的，因为没有好好养护，还留着脓。

　　“吓唬她离开户阳区，你不惜再次纵火，郁松景，躲在这儿，逃避着，看着宁许之操控我的人生，而你为了眼不见心不烦，找了李丧，你终于又有属于你的儿子了，然后呢，你为什么不好好对待他，为什么向对待我一样对待他呢？”

　　郁松景被郁熙一声声平静的质问搞得彻底破防，他后撤一步，后背紧紧贴着铁门上，感受到背后支撑的力量，他才有了与郁熙对峙的勇气，“你懂什么？！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要是没有妻子，没有儿子，我就是最完美的研究员，我可以无所忌惮地研究任何我认为有可能的概率性，本来的我该站在万人瞩目之下侃侃而谈，接受所有人艳羡的目光。”

　　郁松景咬着嘴唇，鲜血顺着唇缝流入口腔，顺着嘴角与下巴，点点滴落在脏兮兮的衣领上。

　　衣领太脏了，脏到血滴上去都没有任何变化。

　　“无能的男人才会将一切原罪归咎为家庭。”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郁松景一个健步冲上前，揪住郁熙的衣领，他现在太矮了，做出这样的动作只会显得滑稽，再配合他愤怒的表情，在郁熙眼里，他就是个愤怒的小丑。

　　“你母亲是宁许之特意放在我身边的，从宁许之见到我成果初稿的那一刻起，我就变成了一只被拴住脖子的狗，你的出生完完全全就是个错误。”

　　“要不是她难产死了，那场大火里就是你跟她！”

　　“你觉得痛苦吗？你现在经历的不过是我经历过的，你是不是很嫌弃这样的我啊，我告诉你，郁熙，你早晚有一天也会成为这样的我，唯一的破解之法，只有一个。”

　　“杀了宁许之。”

　　“你只要杀了他，你就可以自由了。”

　　“你杀了他之后，你还可以杀了我，你不是对我不满吗？你心里应该很恨我吧，或者你可以先杀了我，杀了我再杀了他，随你喜好。”

　　郁松景眼底全是疯狂，他紧紧揪着郁熙的衣领，动作从挑衅变成了倚靠，郁熙是他现在仅有的依赖。

　　郁熙站在原地，漠视郁松景。

　　郁松景还在诱导，“郁熙，还记得小时候吗？在书房里，你喜欢的弹力球就在书桌底下，你怕黑，但我叫你去拿，你就去了，没什么，黑暗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不对？杀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刀下去，就都结束了，痛苦也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