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与飞鸟》逍遥芫荽酱

9、不欢而散（1）

　　人类的四肢不像她还是猫时那样灵活轻盈，对习惯了以猫的身体自由奔跑的铃铛来说，这具身体甚至有些笨拙，她花了不少时间才习惯如何行走。

　　铃铛刚跑进自己的秘密小道，就被灌木丛中的细小枝桠勾住了棉袜。

　　这应该是正常的，从前经过这里时，她的毛偶尔也会挂在这些突出的枝桠上。铃铛没有太在意，她大力迈开步子，脚下细枝崩断的声音不绝于耳。

　　绿化带灌木基本到她腰间，长势更好一些的快要淹没她的肩膀。铃铛在其中奔跑，没过一会感到有些喘不上气。

　　白鹭的身体不怎么好，每到换季总是咳个不停。

　　前方不远处传来孩子们游玩打闹的嬉戏声，铃铛加快了步伐，准备凭一口气强冲出去。她已经把爸爸和姐姐远远甩开了，早点回到家里，找到白鹭，换回来，一切就能重回正轨了。

　　铃铛奔向人声鼎沸的小区游玩广场，可这一次，她没有同往常一样成功飞跃花岗岩的护石。

　　她的左脚抬得不够高，绊了一下，身体重心迅速偏移，朝着一侧倒去。

　　如果被绊倒的是白鹭，她或许还能依靠本能伸手支撑地面作为缓冲，不会摔得太惨。可铃铛早已习惯猫的生活方式，在她做猫的一年多时间以来，从来都没有摔倒过。

　　她依靠着躯体的翻正反射，每一次都能四爪着地，稳稳站在地上。

　　可这一次，她僵硬地摔在地上。

　　重重一声。

　　好在旁边有小区居民闲置的背包，铃铛的头砸在了包上，没有直接接触到水泥地面。即便如此，她也依旧眼冒金星。

　　“你……怎么了？”蹲坐在背包旁边等待妹妹回家的高年级学生朝铃铛伸出手，试着把人扶起来。

　　铃铛疼得龇牙咧嘴：“没事……”

　　从未体验过的痛感和灼烧感从脚踝处传来，她无法再驱动这边的肢体，像凭空少了一边腿。铃铛借着高年级学生的力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刚爬起来，就又摔了回去。

　　“诶，先别动了！咋回事啊小姑娘？扭到脚了？”一旁下棋的大爷放下棋局，走了过来。

　　“摔了？”

　　“哦哟，这不是白家小的那个吗？”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大家把铃铛扶起，带到了旁边的公共座椅上。

　　一位热心居民拨通了白天的电话：“喂？白师傅啊，你快来咱们小区活动广场这，你闺女扭了脚了！哎哟，走都走不了，你带人上医院看看去啊。”

　　完蛋了。

　　铃铛心想。

　　我搞砸了。

　　·

　　“老大老大！这是小麻雀新找到的！”

　　黑白猫叼着一块亮晶晶的红色石头跳上小区保安亭屋顶，把那块石头轻轻放在各色石头组成的小石堆顶端。

　　白鹭清点着漂亮石头的数量，这些大概够装满一个玻璃罐子：“我知道了，你先去玩吧。”

　　黑白猫翘着尾巴，呼噜呼噜着跳走了。

　　白鹭知晓铃铛喜爱这种小石头的契机，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吃着白鹭带来的特制猫饭的黑白猫哭得眼泪汪汪，一边吃饭一边嗷呜嗷呜的哭。然后在下午为白鹭搜集来了漂亮的小石头作为谢礼。

　　黑白猫来到白鹭面前邀功，白色的爪子变得灰扑扑的：“老大你看，这块石头像不像你丢了的那块？漂亮吧！我还能再去人类的地盘捡！”

　　白鹭有些意外地收下了石头，她可从来不知道铃铛喜欢这种东西……不过在家中的时候，铃铛确实对毛茸茸的逗猫棒和玩偶不感兴趣，反而会对着闪闪发光的台灯装饰看半天。

　　喜欢亮晶晶闪亮亮的小玩意，更像是乌鸦的喜好……

　　自己还从来没给铃铛送过什么礼物……

　　变成猫的这几天，因为听不懂人类的话语，白鹭最初“想和妈妈多亲近”的想法已经被完全遗忘，和猫伙伴待在一起之后更是彻底解放了天性。

　　学习学校朋友家人什么的通通抛掉，每天的生活只有耳畔呼啸的自由的风，还有各处从高看不一样的风景。

　　她以前总是想很多事情，很多题目，想也想不出来，脑子里堆满了理不清楚的毛线团。现在感觉脑子里清爽了许多，每天只需要考虑少量的事件，巡逻完就可以找个地方躺下来晒太阳。

　　当然，白鹭不晒太阳，她决定把巡逻完的空闲时间用来给铃铛准备惊喜。

　　她奔波于黑白猫提供的工地地址和临湖公园，在石料堆中寻找漂亮的小石头，洗净，叼回。放在别人够不着的保安亭屋顶，想着铃铛知道这个大惊喜时开心的样子，白鹭高高翘起尾巴，抖了抖胡须。

　　石头们都拥有圆润流畅的曲线，大多数为赤红或是莹白这样突出的颜色，在夕阳余晖下折射着细碎的光亮，有几块更接近玻璃的质感。

　　今天最后一块石头也找到了，一共十五块漂亮的石头。

　　铃铛的年纪换算成人类的年纪，刚好是十五岁，一年一颗，这下子她把过往的生日礼物全都凑齐了。

　　白鹭用爪子再次点了一遍石头的数量，确认无误后她跳下屋顶，踏往回家的道路。猫灵巧地钻进绿化带，准备抄近路回家，心想：“明天就能换回去，让铃铛大吃一惊了！”

　　距离她不远处的灌木丛旁传来大人小孩的喊叫声，似乎是有人在附近跌倒了，白鹭从细密的枝桠中伸出猫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可沙坑附近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把摔倒的人围了个严实，什么都看不见。

　　人们急切地讨论着什么。

　　“没事吧？哎哟，这是谁家娃子？怎么从草里钻出来，疼不疼？”

　　“姐姐，你扭到脚了吗？”

　　这些交谈声落在白鹭耳中变为单调的“喵喵”声，除了语调有些许不同外，她听不出差别。

　　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看看的时候，白鹭与一个提着小沙铲站在外围的小孩对上了视线。小孩的眼睛惊讶地睁大，扯着旁边人的裤腿，指向白鹭：“猫猫！奶奶，有小猫！”

　　白鹭抖了抖耳朵，为了避免自己再次成为孩子们的擦手布，忙不迭钻回绿化带中。

　　白鹭今天回家的时间比之前几天都早，她轻车熟路跳回房间，先来到铃铛的水碗前，喝了个饱。

　　白鹭悠哉地跳上座椅，在上面趴下，打了个哈欠。

　　她看了一眼墙上转动的钟表，已经是放学的时间了，家中却一个人都没有。暖橙色的夕阳从厨房窗户钻进来，在客厅地上拉出长长的矩形，啪，拍在白鹭所在的那张椅子上。

　　白鹭有些不耐烦地晃着尾巴。

　　妈妈应该下班了呀？爸爸和姐姐周五这个点也应该回来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你说什么？”从门口传来一阵钥匙串与门把手相互碰撞的窸窣声，白鱼对着电话另一头抬高了音量，不可置信道，“鹭鹭跑回家来了？没有啊，家里门还是锁的……”

　　“没事，我在家里等一会，你们先去点菜。回头我开车带鹭鹭过去。”白鱼挂了电话，刚进屋子，就看见哒哒哒朝她跑来竖着尾巴的白猫。

　　她的脸上浮出一点笑容，俯身下去，挠了挠白猫的下巴，自言自语道：“今天回来的这么早呀，在外面有没有好好吃饭？你知不知道鹭鹭去哪了呢？”

　　摸了白猫一阵，见她不像之前那样对着自己蹭手撒娇，白鱼还以为是猫的心情不好，收回了手。她换好鞋，在客厅拉出一张椅子坐下，有些焦急地盯紧手机屏幕上的微信消息，等待今日寿星归家。

　　白鹭绕着白鱼的脚边走了几圈，最后趴了下来。

　　她还是听不懂人类的话语，可妈妈的表情和语气她都十分熟悉，通过口型，白鹭可以看出，最后一句话，妈妈叫了她的名字。

　　白鹭有些不安，长长的尾巴拍在地板上。

　　是被……认出来了吗？

　　不不不……认出来了不会是这么平淡的反应才对。而且铃铛也会很小心的，不会大大咧咧到处说。

　　那是怎么了？白鹭的眉头皱的愈发紧。

　　铃铛出事了吗？

　　手机再一次响起，白鱼接起电话，表情缓和下来：“找到了？嗯，我还在家里。”

　　她的音调猛然拔高：“医院？！怎么搞的？我马上过去！”

　　白鹭被急促的喊声吓了一跳，她围在白鱼脚边打转，努力抬头向上看，白鱼的表情凝重，最后点了点头，挂断电话。

　　“妈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白鹭试着询问，可她的话在白鱼耳中也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喵喵”声。

　　白鱼沉着脸开封了一袋新的猫粮，倒在铃铛的空碗中，又坐回了椅子上，焦急地盯着手机屏幕。

　　“……我不是要吃这个。”尽管知道自己说话没有用，可白鹭还是尽可能表达出自己的情绪。从前铃铛说的大部分话，哪怕没有她翻译，妈妈也能猜出个大概的意思。那么现在，她应该也能做到？

　　渴了，饿了，要摸摸，铃铛对这些诉求有独特的音调。相处久了，白鱼自然能分辨出猫的需求。

　　可今天，白鱼完全搞不懂铃铛想要什么。

　　白猫一副忧愁的表情，叫声不像从前那样简洁。而是一句接一句，仿佛在学着人类说话。

　　白鱼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扶额道：“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奇怪……你平常不会这样乱叫的呀。”

　　铃铛一般情况下安静乖巧的像个假猫。

　　白猫发出了一些她更加无法理解的声音。

　　白鱼本就因为女儿摔倒在小区绿化带的消息心烦意乱，现在对着一只完全无法沟通的生物更加烦躁。她拿起桌上的电动车钥匙，披上外套，起身离开。

　　“我现在就去医院，你别和我说你们两个人照顾鹭鹭就够了什么的。我待在家里也是干着急……”

　　白鱼按下语音输入后的录入音和反锁防盗门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大门哐啷一声锁上，只有白鹭所在的客厅重回寂静。

　　白猫翘起的尾巴耷拉下去，她跳上厨房的洗碗池，站在窗户边，隔着纱窗注视着下楼匆匆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