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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枷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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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林梵多的晨雾总比别处更稠,像浸了海水的棉絮,裹在身上沉甸甸的。尤里站在海军总部训练场的木桩前,右手握着制式长刀,左手捏着块刚从食堂拿来的粗粮面包——昨夜值了整宿的巡逻岗,此刻喉咙干得像要冒火,咬下的面包渣卡在食管里,得靠仰头吞咽好几下才能顺下去。
“尤里上校!”
身后传来新兵的呼喊,声音里带着怯生生的敬意。尤里回头时,看见个脸蛋白净的少年捧着文件夹跑过来,军帽歪在一边,怀里的文件却按得整整齐齐。这是刚从海军学校分配来的实习生,叫莱姆,昨天报道时还因为紧张,把给战国元帅的咖啡洒在了办公桌上。
“战国元帅让您现在过去,说有紧急任务。”莱姆递过文件夹,指尖还在微微发颤,“他特意交代,要您带上上周东海海贼活动的汇总表。”
尤里接过文件夹,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毛边——这是她熬夜整理的资料,每一页都用红笔标注了重点,尤其是“铁斧”霍克那部分,她特意贴了张便利贴,写着“此人惯用带倒钩的斧头,船员多为前科犯”。她低头把便利贴理平整,忽然想起三天前在走廊里听见的对话,两个中将凑在一起嘀咕,说东海最近不太平,好像有大人物在背后推波助澜。
“知道了。”她把没吃完的面包塞进披风口袋,刀柄在腰间轻轻撞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把刀是去年晋升上校时,海军总部配发的制式刀,刀鞘上没有任何花纹,不像多弗朗明哥送的那把——那把刀还在她宿舍的抽屉里锁着,刀鞘上雕满了唐吉坷德家族的纹章,红蓝宝石嵌在纹章缝隙里,晃眼得很。
从训练场到战国办公室要穿过三条长廊,沿途能看见不少海军士兵在操练。有人举着杠铃深蹲,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地面,砸出小小的湿痕;有人在练习格挡,金属碰撞声清脆得像碎冰。尤里走得不快,眼角余光总能瞥见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敬畏,有好奇,还有藏在眼底的审视。
她太清楚这些目光的含义了。一个流着天龙人血液的海军上校,还是唐吉坷德·多弗朗明哥的妹妹,这身份本身就像根扎在马林梵多的刺。去年有次执行任务,她带队抓了个悬赏犯,回来时却听见有人在背后说“肯定是靠家族关系才这么顺利”,那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
“报告。”尤里在战国办公室门口站定,抬手敲了三下门。
“进来。”
门内传来的声音比平时沉,还带着点沙哑,像是刚发过脾气。尤里推门进去时,先闻到了浓得呛人的咖啡味,抬眼就看见战国元帅坐在红木办公桌后,面前摊着一叠文件,最上面那张的边角被手指捻得发毛。老元帅的军帽放在桌角,露出额前花白的头发,眼底的红血丝像爬满了蛛网。
“东海出事了。”战国把一张照片推到她面前,照片上是艘被炸毁的商船,船体断裂处还冒着黑烟,甲板上躺着几个昏迷的船员,“三天前,‘铁斧’霍克洗劫了西罗布村,不仅抢了粮食和钱财,还掳走了村里的铁匠。你看这里——”他用指尖点了点照片右下角,那里有个模糊的旗帜轮廓,“有人认出,这是唐吉坷德家族的旗帜。”
尤里的指尖猛地攥紧文件夹,金属夹扣硌得掌心生疼。她盯着照片上的旗帜,心脏像被一只冷硬的手攥住——多弗朗明哥从不做没好处的事,让霍克挂着家族旗帜行事,要么是想借海贼的手搅乱东海局势,要么是在给她传递信号。就像去年阿拉巴斯坦那次,他故意让手下在边境制造冲突,逼得她不得不违抗军令去处理,最后落了个“办事不力”的处分。
“我需要你去东海。”战国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枚银色徽章,徽章上刻着海军总部的标志,边缘镶着细小的蓝宝石,“一方面清剿霍克的海贼团,把人救回来;另一方面,查清楚唐吉坷德家族到底想做什么。还有,盯着红发香克斯。”
“香克斯?”尤里愣了一下,指尖的力度松了些。
“情报显示,他的船三天前驶入了东海海域,没人知道他想做什么。”战国把徽章放在她手心,掌心的温度透过金属传过来,带着沉甸甸的重量,“这是特殊任务授权徽章,在东海你可以调动当地所有支部的力量。但尤里,”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像鹰隼盯着猎物,“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海军,不是唐吉坷德家的卧底,更不是香克斯的酒友。”
尤里捏着徽章,指尖在蓝宝石上反复摩挲。她想起七岁那年,多弗朗明哥把她拽到镜子前,指着镜中穿着华贵礼服的女孩说“你是唐吉坷德家的人,永远都别想逃”;又想起十二岁刚进海军学校时,教官拿着她的档案皱眉说“天龙人也想来当海军?别到时候拖后腿”。这么多年,她像被夹在两块巨石中间,一边是家族的枷锁,一边是海军的职责,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是。”她收起徽章,转身准备离开,却被战国叫住。老元帅从桌下拿出个布包,递过来时能闻到淡淡的麦香:“刚让炊事班烤的全麦面包,路上吃。你胃不好,别总吃凉的。”
尤里接过布包,指尖触到温热的面包,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酸涩。在马林梵多,除了战国,好像没人记得她胃不好,更没人会特意为她准备热面包。她低头说了声“谢谢”,快步走出办公室,怕再待下去,眼眶里的湿意就要忍不住掉下来。
走出总部大楼时,晨雾已经散了些,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尤里沿着石板路往宿舍走,路过食堂时,看见莱姆正蹲在墙角,给一只瘸了腿的流浪猫喂牛奶。那只猫是昨天巡逻时发现的,当时腿被铁丝网缠住,还是尤里用刀小心割开的。
“上校!”莱姆看见她,连忙站起来,手里的牛奶碗差点打翻,“这猫好像不怕人,刚才还蹭我的手呢。”
尤里走过去,蹲下身轻轻碰了碰猫的脑袋。小家伙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指尖,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圣地玛丽乔亚,母亲曾养过一只白色的猫,每天晚上都会蜷在她的床头。可后来母亲去世,那只猫也不知去向,多弗朗明哥说“唐吉坷德家不需要这种没用的东西”,她就再也没问过。
“你要是喜欢,就带回宿舍养着吧。”尤里站起身,把布包里的面包分出一半递给莱姆,“记得按时喂牛奶,它腿还没好透。”
莱姆接过面包,眼睛亮得像星星:“谢谢上校!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的!”
尤里笑了笑,转身继续往宿舍走。阳光照在身上,带着久违的暖意,可她心里的烦躁却一点没减——多弗朗明哥的算计,战国的嘱托,香克斯的动向,像三张网,把她牢牢困在中间。她甚至能想象到,等她到了东海,多弗朗明哥肯定会派人联系她,而香克斯……说不定会像以前那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笑着递过一坛朗姆酒。
回到宿舍时,门把手上挂着个信封,没有署名,信封边缘却有个熟悉的火漆印——是唐吉坷德家族的标志。尤里捏着信封,指尖在火漆印上反复按压,直到指尖发疼,才咬牙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纸条,字迹是多弗朗明哥特有的狂放风格,只有一行字:“霍克的事,别插手。否则,你知道后果。”
尤里盯着纸条,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多弗朗明哥总是这样,用威胁的方式来“提醒”她,好像只要这样,就能把她牢牢攥在手里。她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转身打开抽屉,拿出那把刻满家族纹章的刀。
刀鞘上的红蓝宝石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刀柄处还留着她小时候不小心刻下的小划痕。她轻轻拔出刀,刀刃反射出的光刺得眼睛生疼。这把刀是多弗朗明哥在她十五岁生日时送的,当时他说“拿着它,以后谁要是敢欺负你,就用它砍回去”。可后来她才知道,这把刀不仅是礼物,更是枷锁,时刻提醒着她“你是唐吉坷德家的人”。
尤里把刀重新插回鞘里,锁进抽屉。她走到衣柜前,开始收拾行李——两套换洗衣物,一套备用军装,还有战国给的全麦面包和文件夹。收拾到一半,她想起昨天在训练场,莱姆说西罗布村的樱桃很有名,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挂满枝头。她小时候最爱吃樱桃,母亲总是把最新鲜的樱桃放在水晶盘里,让她坐在窗边慢慢吃。
“或许,这次去东海能吃到樱桃。”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小声说,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可嘴角刚扬起,就又垮了下来。她太清楚,这次去东海不是旅游,而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她不仅要面对霍克的海贼团,还要应对多弗朗明哥和香克斯,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下午三点,尤里提着行李走到码头。负责护送她的军舰已经停在岸边,船员们正忙着搬运物资,甲板上的海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莱姆抱着那只流浪猫,站在码头边,眼睛红红的:“上校,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我会好好照顾这只猫,等你回来给它取名字。”
尤里走过去,摸了摸莱姆的头:“放心,我会回来的。对了,给它取名叫‘雾’吧,像马林梵多的晨雾一样,虽然看起来软,却能裹住很多东西。”
莱姆用力点头:“好!就叫雾!我会每天给它喂牛奶,等你回来听你讲东海的故事!”
尤里笑了笑,转身登上军舰。船员接过她的行李,恭敬地说:“上校,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就在二层左侧,您可以先休息一下,预计半小时后启航。”
她点点头,沿着舷梯走到二层。房间不大,却很整洁,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小桌,桌上还摆着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尤里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远处的马林梵多总部大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宏伟。
她从口袋里拿出战国给的全麦面包,咬下一口,温热的麦香在舌尖散开。忽然,她看见远处的天空中,有一群海鸥飞过,翅膀在阳光下泛着白色的光。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曾说过“海鸥是自由的,它们能飞到任何想去的地方”。那时候她问母亲“我也能像海鸥一样自由吗”,母亲只是抱着她,没说话,眼里却满是心疼。
“或许,总有一天我也能像海鸥一样自由。”尤里望着海鸥消失的方向,轻声说。
半小时后,军舰缓缓驶离码头。尤里站在甲板上,望着逐渐远去的马林梵多,莱姆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海风掀起她的披风,露出腰间的徽章和制式刀,阳光照在徽章的蓝宝石上,反射出耀眼的光。
她握紧腰间的刀柄,目光投向远方的大海。东海的方向,云层有些厚重,像是藏着风暴。尤里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但她没有退路——她必须查清霍克的事,查清多弗朗明哥的算计,还要盯着香克斯,更重要的是,她要找到属于自己的路,一条不被家族和职责束缚的路。
军舰驶过一片珊瑚礁,海水清澈得能看见海底的彩色鱼儿。尤里靠在栏杆上,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水果糖——这是昨天在食堂,炊事班的阿姨偷偷塞给她的,说“小姑娘天天训练那么辛苦,吃颗糖甜一甜”。她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压下了心底的几分烦躁。
就在这时,远处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黑点。尤里眯起眼睛,用手搭在额前仔细看——那像是一艘海贼船,船帆上的标志有些模糊,但隐约能看出是红色的。她心里猛地一紧,难道是香克斯的船?
她快步走到驾驶室,对船长说:“加快速度,注意前方那艘海贼船的动向。”
船长点点头,立刻下令调整航速。尤里站在驾驶室门口,望着越来越近的海贼船,手心开始冒汗。她不知道这艘船是不是香克斯的,也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但她清楚,从踏入东海海域的这一刻起,她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海风越来越大,吹得船帆猎猎作响。尤里望着远处的海贼船,指尖在徽章上反复摩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遇到什么,她都要撑下去,不仅是为了海军的职责,更是为了自己,为了那个还没实现的“自由”的梦想。
东海的海浪,在阳光下翻涌着,像是在等待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