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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归途的重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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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入虚空的体验,并非物理学意义上的自由落体,而是一种更为根本的、意识层面的溶解与剥离。色彩失去了所有意义,融化成一片无边无际、无法形容的灰白。声音被绝对的死寂吞噬,连自身心跳的搏动都感觉不到。时间感彻底崩坏,仿佛凝固成了粘稠而冰冷的琥珀,将思维也冻结在其中。
格温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抱着怀中昏迷不醒、体温低得吓人的康纳·肯特,唯一能让她感知到自己尚且“存在”的,是透过厚重作战服传来的、少年胸腔内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时断时续的心跳震动,以及自己胸前那枚来自托马斯·韦恩的黄铜戒指传来的、几乎要被这片绝对虚无同化、吞噬的冰冷触感。
闪点宇宙最终崩塌时,那种整个现实结构在眼前无声碎裂、归于绝对虚无的恐怖景象,与此刻身处幻影地带崩溃后深渊的绝望感,无声而残酷地重叠在一起,如同最深的梦魇循环上演。
但这一次,某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韧性,阻止了她意识的彻底崩溃。托马斯·韦恩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无比清晰——那不是失败者消逝前的幻影,而是一个战士战斗到生命最后一刻、将最后希望传递出去时所留下的、不屈不挠的执念烙印。
“还没结束……绝不能在这里结束……” 她对自己嘶哑地低语,牙齿死死地咬住早已干裂的下唇,直到一股清晰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在口中弥漫开来。那尖锐的痛感,成了此刻证明她仍然“存在”于这个濒临湮灭的时空中的、唯一真实的坐标。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这片永恒的、冰冷的虚无彻底吞没、同化的最后瞬间,一股极其粗暴的、完全违背幻影地带自身残存物理规律的空间撕扯力,猛地作用在她和康纳的身上!仿佛有一只无形却力大无穷的巨手,强行穿透了层层叠叠、濒临崩溃的维度壁垒,要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将他们从这片注定被遗忘的永恒放逐之地,硬生生地拽出去!
“啊——!”格温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短促惊呼,感觉全身的骨骼和内脏都要被这股难以抗拒的巨力碾碎、挤压成齑粉。眼前的混沌景象开始疯狂地旋转、扭曲、变形,最终被一片极度刺目、剥夺一切视觉的白光,以及震耳欲聋、仿佛宇宙战舰龙骨被强行撕裂的金属哀鸣声所取代。
砰——轰隆!
她感觉自己像一枚炮弹般,重重地、毫无缓冲地摔落在某种坚硬、冰冷且布满不规则凸起的金属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她五脏六腑都仿佛错了位,眼前阵阵发黑。怀中的康纳也从她因剧痛而略微松弛的手臂中滚落出去,撞在旁边的舱壁上,发出一声压抑的、充满痛苦的闷哼。
格温剧烈地咳嗽着,喉咙里充满了血腥味,她强忍着散架般的剧痛,挣扎着抬起头,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眼前不再是那片令人绝望的、色彩尽失的灰败虚空,而是……一个狭窄、布满粗大扭曲能量导管、到处闪烁着刺眼红色警报灯的、仿佛经历了一场剧烈爆炸的舱室?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臭氧味、高温熔融金属的刺鼻气味,以及某种电路烧毁后的焦糊味。
金属舱壁严重扭曲变形,裸露的线缆如同受伤的神经末梢般噼啪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整个空间如同一个被暴力拆解后的金属内脏。
“咳咳……成……功了?我们……逃出来了?还是……落入了另一个……更精密的陷阱?”格温的声音沙哑不堪,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她艰难地、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向不远处蜷缩着的康纳爬去,手指颤抖地、小心翼翼地探向他颈侧的动脉。
指尖下,那脉搏依然微弱得仿佛随时会停止,但确实还在顽强地跳动!他还活着!这个认知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她近乎枯竭的身体。
就在这时,舱室内一个半悬挂着、屏幕布满裂纹的通讯控制台上,传出一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夹杂着严重静电干扰杂音、却依旧充满了癫狂与活力的声音,如同破锣般敲响了这死里逃生后的寂静:
“喂喂喂?!闪亮妞!粉红条纹!你还活着吗?吱个声啊!老娘差点以为要把你和你那个氪星小帅哥一起变成宇宙垃圾回收站里的压缩饼干了!Batsy那个该死的破机器,启动时差点把老娘这个驾驶员也一起炸上天了!嘻嘻……不过说真的,这次‘蹦极’可真他妈的够劲!够刺激!老娘喜欢!”
是哈莉·奎茵!
格温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惊喜、后怕与解脱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让她视线瞬间模糊。哈莉还活着!而且……听她的话,这地方……
“哈莉?!是你?!这……这到底是哪里?!”格温忍着剧痛,扑到通讯器前,对着话筒喊道,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置信。
“哪里?当然是老娘的秘密武器、限量版特快专列——‘小丑女号’逃生舱啦!没想到吧!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哈莉的声音透过噪音传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兴奋,“Batsy那个控制狂老蝙蝠,不知道用什么鬼算法,算准了幻影地带那个鬼东西崩溃塌陷时会产生特定的空间涟漪点,就像石头扔进水里会起波纹一样!他让老娘开着这艘宝贝,在那个预定坐标玩一场超高难度的‘宇宙碰碰车’!啧啧,刚才那一下,差点就真的和那些空间碎片一起变成永恒的宇宙尘埃了!不过看来老娘今天的运气好到爆棚,居然真的把你和这个半死不活的小氪星人从虚无嘴里给‘捞’回来了!快!快夸我!夸我天才!嘻嘻嘻!”
格温瞬间明白了这一切。
布鲁斯·韦恩……他根本从未将所有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从幻影地带常规入口撤离的那个A计划上!他早已预判了最坏的情况——入口被强制关闭,执行营救任务的人员被困在正在崩塌的异空间。于是,他利用哈莉这个最大的“不可预测变量”和“混乱之源”,制定了一个极度危险、成功率渺茫到近乎疯狂的B计划:在幻影地带因内部崩溃或外部强制干预(比如达米安最后那道充满争议的暗红色能量束冲击)而产生剧烈空间扰动的、稍纵即逝的瞬间,用一艘特制的、具备极短时间维度突防能力的逃生舱,进行一场精确到毫秒的、近乎自杀式的“盲跳”捕捞!
这需要何等惊人的计算能力、对物理规则极限的理解、对哈莉那近乎本能的疯狂驾驶技术(或者说她逆天的运气)的绝对信任,以及……对她格温能在那片绝境中支撑到空间涟漪产生那一刻的、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所投下的孤注一掷的赌注!
“布鲁斯他……”格温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哽咽了,复杂的情感激荡在胸口,让她一时语塞。
“Batsy好着呢!就是现在脸色估计比我这艘破船烧焦的引擎盖还要黑!”哈莉毫不在意地打断她,语气轻快,“废话少说,没时间感动了!粉红妞,坐稳了!抓紧你能抓到的一切!这破船刚才那一下撞击受损严重,快散架了!而且我们屁股后面有‘跟屁虫’!好几条!再不溜,就真要变成烟花啦!”
仿佛为了印证哈莉的话,“小丑女号”逃生舱猛地剧烈倾斜、旋转起来,像一颗在激流中被疯狂踢来踢去的石子。哈莉·奎茵双手紧握着仿佛随时会解体的操纵杆,推拉扳动得如同在演奏一首失控的重金属摇滚乐,嘴里伴随着每一次惊险到极致的规避机动,发出兴奋的尖叫、疯狂的咒骂或是亢奋的嘟囔。舷窗外,刺眼的能量光束如同死神的鞭子,擦着剧烈震动的舱体掠过,将附近偶尔飘过的巨大金属残骸瞬间气化,无声地彰显着追击火力的可怕。
格温将自己和依旧昏迷的康纳用舱内应急的磁性缓冲带牢牢固定在相对完整的舱壁旁,每一次突如其来的剧烈机动都让她感觉五脏六腑快要从喉咙里甩出来。她紧盯着后方全息雷达屏幕上那三个紧追不舍、散发着冰冷杀意的光点——不义政权的标准制式追击舰。
它们流畅而冷酷的线条在深邃的星空背景下,如同死神挥舞的镰刀,散发着致命的压迫感。肾上腺素仍在体内狂飙,但一种奇异的、劫后余生的冷静感也开始逐渐浮现——他们已经从那个绝对死寂、毫无生还可能的幻影地带逃出来了,现在所面对的危险,至少是可以用常理来理解、用智慧和勇气去对抗的战斗。
“嘿!粉红条纹!别光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傻看着!给点反应!来点背景音乐!逃亡配乐懂不懂?这时候就该来点劲爆的!”哈莉头也不回地喊道,同时猛拉操纵杆,逃生舱以一个近乎违背物理常识的直角侧翻翻滚,险之又险地让一发射击擦着舱底掠过,能量尾流让船体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
格温没有理会她的疯言疯语,她的目光快速扫过身旁简易生命监测仪上康纳虽然微弱但趋于稳定的生命读数,最终,落在了哈莉手边主控制台上那个正在以一种复杂而独特频率持续闪烁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信标上。那信标的闪烁模式,与后方追击舰的锁定信号格格不入,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隐晦的规律性。
“这是……布鲁斯设定的接应信号?”格温的声音因剧烈颠簸而断断续续。
“Bingo!我的小信标真聪明!脑袋瓜子转得挺快嘛!”哈莉得意地打了个响指,尽管她的手指大部分时间都紧扣在武器发射钮和姿态调节器上,“老蝙蝠正在和我们玩一场超大型的‘星际捉迷藏’!他给我们画了一条弯弯绕绕、鬼都猜不到的鬼画符路线!坐稳啦,宝贝们,下一站——‘疯狂老鼠’宇宙版过山车!保证让你们把胃都吐出来!嘻嘻嘻!”
格温紧紧抱着昏迷的康纳,在几乎要将人灵魂都甩出去的剧烈颠簸中,目光落在少年苍白却依旧能看出昔日俊朗轮廓的脸上。她成功了。她真的从那个吞噬一切的永恒地狱里,带回了一个鲜活的生命。尽管代价惨重,尽管前途依旧布满荆棘、危机四伏,但在此刻,一种沉重却无比真实、滚烫的成就感,如同暖流般涌遍全身,暂时压过了所有的生理不适、恐惧和后怕。
托马斯·韦恩的戒指紧贴着她的胸口,那一直以来冰凉的金属,此刻仿佛终于被她的体温和决意焐热,传来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暖意。她没有辜负那份跨越了宇宙界限的、沉重的托付。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悲剧的见证者、一个被动的逃亡者,她用实际行动证明,她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守护者。
接下来的几分钟,是格温所经历过的最为晕眩、最为混乱的航程,没有之一。
哈莉·奎茵完全无视了任何教科书上的飞行逻辑和常规战术规避动作,她时而猛拉制动,将逃生舱急停在一块巨大的废弃飞船引擎残骸之后,利用其遮蔽信号;时而将动力推至过载,一头扎进一片充满尖锐碎块、引力混乱的小行星带,利用天体的引力弹弓效应进行匪夷所思的变向。
她与其说是在驾驶一艘高科技逃生舱,不如说是在用这艘船跳着一支癫狂而华丽的死亡之舞,每一步都踏在毁灭的边缘。后方火力强大的追击舰,在这种完全无法用常理预测的疯狂飞行路线面前,显得笨拙而迟缓,虽然不断倾泻着火力,却始终无法形成有效包围,被渐渐地甩开了一段肉眼可见的距离。
就在格温感觉自己的忍耐力即将到达极限,胃里翻江倒海之时,哈莉突然发出了一声近乎胜利的、尖锐的欢呼:“找到你啦,藏猫猫的老蝙蝠!”
透过布满裂纹的主舷窗向前望去,只见一片浓密得如同星云般的星际尘埃云深处,隐约浮现出一个幽暗的、几乎与背景的绝对黑暗融为一体的、不规则巨大轮廓。
那并非一艘传统意义上的流线型飞船,更像是一个由数个废弃空间站功能模块、大型战舰的残破舰首以及各种难以辨认的巨型太空设施残骸,以一种看似随意、实则充满实用主义考量的方式,粗暴地拼接、焊接而成的移动堡垒。它的外表斑驳不堪,没有任何反光,如同宇宙中一头沉默的、伤痕累累的钢铁巨兽,一个真正的幽灵据点。
“小丑女号”逃生舱对准了堡垒阴影处一个突然悄无声息裂开的、尺寸仅比舱体自身大上少许的狭窄入口,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如同归巢的子弹般直冲而入。
砰!嘎吱——哧!
一阵剧烈的撞击、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以及紧急缓冲气体喷射的尖啸过后,逃生舱在堡垒内部一个光线昏暗、充满机油和金属冷却液气味的隔离舱内,滑行了一段不短的距离,终于带着一连串零部件的哀鸣,彻底停了下来。舱外立刻传来多层气密门迅速依次闭合的、沉闷而厚重的声响,将外部宇宙的一切威胁——追击舰、辐射、甚至是大部分物理信号——彻底隔绝在外。
一瞬间,一种近乎绝对的寂静笼罩了下来,只有舱内仪器设备发出的轻微滴答声、管路中冷却液循环的微弱流水声,以及格温自己那如同破风箱般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她从剧烈震动和眩晕感中慢慢缓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查看身旁康纳的情况。生命监测仪上的数据显示,他的生命体征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趋于平稳,只是昏迷中的少年眉头紧紧锁着,仿佛仍在潜意识中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或噩梦的折磨。
就在这时,隔离舱厚重的内壁滑门无声地向一侧滑开,一个高大、沉默、披着深灰色披风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本身,堵在了门口,背对着隔离舱内较为明亮的光线,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具有实质压迫感的剪影。
布鲁斯·韦恩站在那里,全身那套厚重、布满战斗痕迹的战术装甲上,似乎又增添了几处新的刮痕和能量灼烧的焦黑印记,披风的边缘也有些破损。他没有立刻开口说话,但那冰冷、锐利如手术刀般的审视目光,在瞬间便扫过了整个隔离舱内部的一片狼藉,最终精准地、定格在瘫坐在舱壁旁、狼狈不堪的格温和她身边昏迷的康纳身上。
哈莉已经动作利落地解开了自身的安全带,像一只灵活的猫科动物般从驾驶座上蹦跳下来,夸张地伸了个懒腰,活动着筋骨:“哇哦!惊险刺激,安全上垒!Batsy,你这个新的‘老鼠洞’品味可真够……别致的!我就喜欢这种破破烂烂、充满后现代废土艺术感的调调!比那个冷冰冰的蝙蝠洞有人情味多啦!”
布鲁斯完全无视了她的插科打诨,迈着沉稳而无声的步伐,直接走到了严重受损的逃生舱旁。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沓和犹豫,直接蹲下身,伸出被装甲覆盖的手指,精准地探向康纳颈侧的动脉进行确认,同时另一只手已经从腿侧装备带上取下一个巴掌大小的手持式多功能医疗扫描仪,快速而细致地扫描着少年的全身。
“生命体征极度虚弱,处于深度昏迷状态。氪星细胞活性异常低下,远低于安全阈值,有不明性质的异种能量残留,正在缓慢侵蚀其生理系统。”他冰冷地、不带感情色彩地报出一连串初步检测数据,然后抬起头,目光转向正努力试图站起来的格温,“你。还能行动吗?”
格温用手撑着冰冷的舱壁,借助其支撑,忍着全身如同散架般的酸痛,艰难地、但最终稳稳地站直了身体,尽管双腿还在微微颤抖:“可以。我没事。”
“跟我来。”布鲁斯言简意赅地吐出三个字,随即转身,灰色披风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率先向隔离舱外走去。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两名穿着灰色简易防护服、戴着全覆盖头盔、沉默得如同机器人般的人员,不知从何处迅速出现,推着一架悬浮式医疗担架,动作专业且轻柔地将昏迷的康纳转移上去,然后沉默地跟随着布鲁斯的背影离去。
格温脱力地向后靠在了冰冷而粗糙的舱壁上,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她看着康纳被推走的方向,又看向布鲁斯那消失在通道阴影中的、如同山岳般可靠的背影,以及还在旁边蹦蹦跳跳、检查着逃生舱损伤情况、嘴里哼着不成调歌谣的哈莉·奎茵。幻影地带那令人窒息的冰冷绝望,与此刻劫后余生、身处临时安全点的复杂感受——包含着疲惫、伤痛、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温暖——形成了尖锐而深刻的对比。
她成功救回了康纳·肯特,兑现了部分的承诺。但少年泰坦的其他人呢?提姆·德雷克、野兽小子、钢骨……他们是否利用她舍命留下的稳定器,安全返回了地球?达米安·韦恩那最后关头充满争议的干预,究竟是黑暗中一丝未泯的良知闪现,还是一个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阴谋开端?前方的道路,依旧被浓重的迷雾所笼罩,危机四伏。
但此刻,格温的手再次紧紧握住了胸前的戒指。那黄铜的触感,不再仅仅是沉重负担的象征。它仿佛经历了一场烈火的淬炼,留下的是一个更加坚韧、更加纯粹、坚不可摧的内核。
她回来了。
带着满身的伤痕与疲惫,也带着从绝望深渊中夺取回来的、微弱的希望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