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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参观 ...

  •   有了谢栀带来的消息,江浸月对下午的治疗更有底气了。他不再是完全被动地在记忆的废墟里挖掘,而是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和一个来自现实世界的回响。
      午餐时间,张姨推着餐车进来,菜色比昨天更丰富。裴照珩坚持要喂他,江浸月抗议无效,只能在一旁待命的张姨和陈伯略带笑意的注视下,红着脸一口一口地吃完了。
      “下午的治疗,艾格医生说会调整方案。”吃完饭,裴照珩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他说这一次会用更直接的引导方式,帮你锁定和那个男人相关的记忆。可能会……比昨天更辛苦一点。”
      他的声音很平稳,但江浸月看到他收拾碗筷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他在害怕。
      比自己这个要亲身经历的人,还要害怕。
      江浸月伸出手,从被子底下抓住了他的手腕。
      “裴照珩,”他看着他,“别怕。我也不怕。”
      裴照珩的身体僵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那只抓住自己的、没什么力气但很坚定的手,过了好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下午两点,艾格医生和他的团队准时出现在了主卧。
      房间的布置没有变,只是多了一些看起来更精密的医疗监测仪器。艾格医生换了一身更正式的白大褂,表情也比之前严肃了许多。
      他先是给江浸月做了一个简单的身体检查,确认他的生命体征平稳。
      “江先生,你的决心我非常敬佩。”艾格医生推了推眼镜,用他那口带着异国腔调的口语说道,“但作为你的医生,我必须再次强调风险。今天的治疗,我们会尝试进入你潜意识更深的层面,这可能会诱发比昨天更强烈的‘脱体反应’,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灵魂出窍感。你的意识可能会暂时和身体失去连接,这很危险。”
      “所以,裴先生作为‘锚点’的作用,至关重要。”他转向裴照珩,表情严肃,“无论中途发生什么,无论江先生表现出多大的痛苦,只要我没有喊停,你就绝对不能松开他的手。你的体温、你的心跳、你的声音,是把他从深海里拉回来的唯一绳索。明白吗?”
      裴照珩的脸色有些发白,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
      江浸月再次躺在了那个软绵绵的懒人沙发上,布丁大概是闻到了紧张的气氛,没有像昨天那样胡闹,而是安静地趴在了他的脚边,把大脑袋搁在他的脚踝上。
      裴照珩坐在他身边,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衫。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江浸月的手。
      他的掌心很烫,甚至有点潮湿。
      “准备好了吗?”艾格医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温和但具有穿透力。
      江浸月深吸一口气,回握住裴照珩的手。
      “准备好了。”
      “很好。现在,闭上眼睛,听我的声音……”
      ……
      ……
      这一次,下坠的感觉比昨天来得更快、更猛烈。
      没有经过那片温暖的、橙色的浅海,他几乎是瞬间就被拽入了一片冰冷刺骨的漆黑深渊。
      无数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过——G国街头刺眼的阳光,Leo清澈的眼睛,船舱里浑浊的空气,Butcher狰狞的笑脸,冰冷的海水,火辣的鞭子……
      这些画面像玻璃碎片,割得他意识生疼。
      “不要停留在这些地方,”艾格医生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就在他耳边,“这些你已经经历过了。往前走,去找那个人。”
      那个人。
      那个穿亚麻西装的男人。
      意识像一台失控的放映机,疯狂地倒带、快进。
      终于,画面定格了。
      还是那艘船的甲板。
      天色是黄昏,海面被夕阳染成一片粘稠的血红色。
      他和其他人质一样,蜷缩在船舱角落里。Leo的死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上,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
      不是绑匪那种粗野的、带着拖拽声的脚步。那是一种很轻、很从容的脚步声,皮鞋踩在木质甲板上,发出“嗒、嗒、嗒”的、规律的声响。
      江浸月抬起头。
      他看见了。
      那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亚麻色西装,背对着夕阳,所以江浸月看不清他的脸。但他能看到男人手腕上那块蓝色表盘的金表,在余晖中反射着刺眼的光。
      男人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了船舷边,眺望着远方的海平线。
      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尊优雅的雕塑,与这艘船上所有的肮脏和暴力都格格不入。
      过了很久,他似乎是看腻了风景,才缓缓转过身。
      江浸月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五官俊美。他的皮肤很白,嘴唇却很红,脸上带着一种悲天悯人般的、温和的微笑。
      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甲板上的人质,像是在欣赏自己的藏品。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江浸月的身上。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江浸月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
      男人的微笑加深了。他没有走过来,只是隔着一段距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他抬起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在自己的嘴唇上点了一下,然后,像是在施舍一个飞吻,又像是在指认一个目标,遥遥地对准了江浸月。
      接着,他用口型,无声地说出了一个词。
      江浸月看不懂。G国的语言他只懂最简单的几句问候。
      男人似乎很有耐心,甚至觉得这个过程很有趣。他脸上的微笑加深了,又重复了一遍那个口型。这一次,他的动作更慢,更清晰。
      江浸月依旧茫然地看着他。
      一种被戏耍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他皱起了眉。
      男人的耐心似乎用完了,也可能是不想再玩这个无声的游戏。他转过头,用一种江浸月听不懂的语言,对身边的Butcher说了句什么。
      Butcher立刻像得了圣旨,咧着一口黄牙,大步流星地朝江浸月这边走过来。
      周围的人质都吓得往后缩,生怕这个煞神是冲着自己来的。
      江浸月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以为又要挨打。
      但Butcher只是走到了他面前,粗鲁地拽起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大声地、不耐烦地用蹩脚的英语吼道:“名字!你的名字!”
      江浸月被他口中的臭气熏得一阵恶心,他挣扎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Butcher又粗声粗气地重复了一遍,发音滑稽得像只学舌的鹦鹉,然后转头对着那个男人邀功似的喊了回去。
      他看着被拎在半空的江浸月,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他把那个名字在唇齿间咀嚼了几遍,像是在品尝什么新奇的糖果。
      “Jiang... Jin... Yue.”
      他念出了声。
      发音意外地标准。
      然后,他对江浸月笑了。
      就是这个笑容。
      这个笑容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穿了十年的时光,狠狠地烙在了江浸月的意识深处。
      这张脸,这个名字,这个笑容……
      所有的一切,像通了电的线路,瞬间连接了起来。
      杜若兰的死,卓悦薇的死,裴照珩受的伤,那封写着“影子岛在等待”的信,那枚海鸥袖扣……所有悲剧的源头,所有痛苦的起点,都指向了这张带着温和微笑的、恶魔的脸。
      监测仪器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红色的指示灯疯狂闪烁。
      “稳住他!”艾格医生快步走过来,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他在经历核心创伤回溯!不要让他挣脱!”
      助理手忙脚乱地检查着仪器上的数据,脸色惨白。
      江浸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找到了……”
      裴照珩握着江浸月的手,专注地看着他。
      “我想起来了,就在Leo死后不久,大概是第三次交赎金的时候。”江浸月像是在努力从浑浊的记忆泥潭里,把那些关键的碎片一点点捞出来,“那天晚上,看守我们的绑匪喝了点酒,话变得很多。我从他们的闲聊里,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关于那个‘Patron’的事。”
      “他们说,那个男人……曾经也是个‘客人’。”
      “客人?”裴照珩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是他们对人质的黑话。”江浸月解释道,“他们说,Patron很久以前也被绑架过,被关在比我们这里糟糕得多的地方。但是,他家里很快就交齐了赎金。可就在他被释放之后没多久,他又主动联系上了绑匪的头目,也就是‘The Gull’。”
      裴照珩的眉心拧得更紧了。一个受害者,在脱离苦海后,非但没有报警,反而主动与加害者合作。
      “他不仅没报警,还给他们提供了很多……‘便利’。”江浸月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似乎是想起了那些血腥的场景,“更安全的航线,处理‘不听话的客人’的渠道,还有洗钱的门路……他说他能帮他们把这个‘生意’做得更大、更‘优雅’。那枚海鸥袖扣,就是他送给‘The Gull’的见面礼。‘The Gull’很喜欢那份礼物,觉得他是同类,所以才破例允许他这次登船,‘参观’他们的工作。”
      “参观……”裴照珩低声咀嚼着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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