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第 13 章 ...

  •   一离开前厅温暖的氛围和长公主的视线范围,走在略显冷清的廊下,宋敛身后的贺愿喉间便滚出一声极低的、意味不明的轻笑,那双总是带着倦意的眼尾微微挑起,染上一抹清晰的讥诮弧度。
      “小侯爷今日……倒真是难见的能言善道,巧舌如簧。”
      宋敛脚下步伐未停,仿佛没听见这句明显的讽刺,只是手上那管玉箫转得更快,几乎舞出了道道残影,泄露了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烦意乱。
      “小侯爷?”贺愿又轻声唤了一句。
      宋敛这才侧过头看他,英挺的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疑惑。
      贺愿微微扬起那只一直被宋敛紧紧攥着手腕的手,腕骨在对方方才无意识的用力下已泛起一圈浅红。他无辜道:“小侯爷是不是……得先松开我了?这般拉着,怕是于礼不合。”
      宋敛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对方的手腕。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松开了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贺愿顺势收回手,低垂的眼睫完美地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难辨的眸光。
      宋敛生硬地清了清嗓子,强行转移了话题,目光飘向廊外枯山水:“你自踏入京城地界之后,似乎……咳疾好了不少?一路上倒没见你再那般撕心裂肺地咳。”
      贺愿从善如流:“京城乃天子脚下,风水宝地,又有真龙紫气滋养,钟灵毓秀,自然不比边关苦寒,白骨堆砌,怨气深重。”
      “呵。”宋敛反手将玉箫别到了后腰,与那柄墨扇并排而立,“除了你之外,怕是这满京城朱门绣户里的人,没一个会觉得这‘风水宝地’是什么好词……”
      “小侯爷说错了。”贺愿轻声打断,“我从未觉得……靠夺取无数人命脉、吸食边疆血肉才修砌出来的‘风水宝地’,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好话。”
      “就如这京城……在我看来,分明就是一口巨大无比、镶金砌玉、活埋了不知多少冤魂的……棺材。”
      宋敛对他的尖锐评价不置可否,既未赞同也未反驳,足尖一转,领着他拐进了自己那处清静雅致的小院。
      内室里,那件华贵异常的团鹤纹掺金丝云纹袍已然平整地铺在榻上,流光溢彩,显然刚被送来不久。
      “母亲身边这些侍女的动作,倒是一如既往的快。”
      宋敛径直在靠窗的床榻边坐下,一手随意支着下巴,目光毫不避讳地、直勾勾地盯着一旁的贺愿,下颌微扬,示意那件衣袍。
      “换上看看。”
      贺愿站在原地没动:“小侯爷不妨直说,到底想验看什么?是看看这华服能否裹住我这身‘不配’的病骨,还是小侯爷什么时候,竟也有了窥看别人更衣的特别爱好?”
      宋敛被这话一噎,自知理亏且行为失当,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猛地站起身,什么也没说,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转身,一把带上门,将自己关在了门外,退回了寂静的小院里。
      院中,一直守候的宋乘景见状,比划道:“听贺公子方才说话的语气……是不是,已经原谅你了?”
      宋敛背靠着冰凉的廊柱,微微敛眉,目光落在自己沾了些尘土的鞋尖上,声音压得低低的,仿佛生怕被屋内的人听去。
      “他哪里会真的原谅我。”
      “不过是看在母亲与云姨母当年深厚的手帕之交情分上,顾全大局,不想当场给我难堪罢了。”
      “若是他能轻易原谅此事……”他极轻地笑了一下,“也就不是那个骨子里比谁都倔的贺愿了。”
      “你是不知道,他那日看我的眼神……冷得像冰,像是恨不得……生啖我血肉。”
      虽与贺愿只相处了半月有余,宋敛却已然摸清了他内里的性子。面上总是一副笑语晏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疏淡模样,仿佛什么都激不起波澜,可实际上,他心里对善恶是非、恩怨情仇,比谁都拎得清,界限分明。
      “倒是个……记仇的。”宋敛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明眼人都听得出来,他这话里说的究竟是谁。
      一刻钟后,那扇紧闭的房门被从内轻轻推开。
      贺愿缓步而出,身上已然换上了那件为宋敛生辰特制的团鹤纹掺金丝云纹袍。晌午明媚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落在滚着金线的精致云鹤纹路上,折射出耀眼却不刺目的光华,流转间,将他那张本就清俊绝伦的脸映照得如同玉琢一般,更添几分平日里被病气掩盖的、近乎凛然的贵气与疏离。
      真真是琨玉秋霜,风华难绘。
      “当真是……”
      宋敛捏着折扇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原本斜倚着廊柱的慵懒脊背,不知何时已悄然挺直,完全离开了依靠。
      他望着眼前之人,喉结微动,半晌,才似叹息又似赞叹般地低语出声:“光风霁月。”
      贺愿微微抬起广袖,目光落在阳光下流光溢彩、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衣料上:“小侯爷这衣裳的身量,倒是与我一般无二,仿佛量身定制。只是这腰身……似乎有些过于宽松了。”
      话音未落,冷不丁地,一只温热的手掌已然隔着他身上三层厚重的锦缎,精准地贴上了他的后腰。
      贺愿身体猛地一僵,整个人瞬间绷紧,连呼吸都滞涩了一瞬。
      宋敛恍若未觉自己这举动何等突兀逾矩,掌心感受着布料下那截纤细腰身的轮廓,甚至还用手指大致比划了一下尺寸。
      计算出结果后,他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一丝玩味和不易察觉的喟叹:“贺公子这腰身……怕是会让京城那位以纤腰闻名的第一舞姬见了,都要自愧弗如,羞愤不已。”
      话毕,他极为自然地收回手,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次再寻常不过的丈量,转身便走进了内室。不过片刻,他便从衣柜中取出了一条色泽浓郁华贵、绣着同系暗纹的绛紫色腰带。
      贺愿也未曾挪动,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垂着眼睫,任由宋敛动作。
      宋敛手法算不上特别熟练,但好歹利落。他将那绛紫色锦罗穿过广袖,仔细地束在贺愿那不盈一握的腰间,恰到好处地收拢了多余的布料,瞬间勾勒出清晰而优美的腰线。
      退开两步时,宋敛的脚步似乎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餍足般的轻快旋律。他上下打量着被这腰带一束、更显身姿挺拔、风华绝代的贺愿,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满意之色。
      “妙极。”他懒洋洋地吐出两个字,赞叹的尾音尚未完全消散,便被“唰”地一声展开折扇的清脆声响所淹没。
      宋乘景驾着马车稳稳停在森严宫门前时,日晷的指针已不偏不倚地指向了午时三刻。
      云晚寒不在,搀扶贺愿下马车这桩“重任”,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宋敛肩上。
      “多谢小侯爷。”贺愿扶着宋敛伸来的小臂,借力缓缓踏下脚凳。
      宋敛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贺愿周身。自己的生辰华袍、自己的绛紫腰带、自己的云狐大氅,无一不是他平华侯府的东西。
      还有……
      那人腰间悬挂着的、那枚触手温润的月白玉环,此刻也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这一切,仿佛无声地宣告着某种隐秘的联系,让宋敛的心情都莫名变得愉悦轻快了起来,连带着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都消散了不少。
      “照顾忠烈之后,本是分内之事,理所应当。”他难得用上了堪称温和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耐心?
      贺愿侧过头看向他,那双素来温润如玉、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痕,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你……你出门前……是不是偷吃了小晚调配的那些……颜色古怪的药丸了?”
      宋敛按住开始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我没病!”
      贺愿学着他方才那副一本正经的腔调:“关怀平华侯府嫡子身心康泰,亦是人之常情嘛。”
      “贺公子倒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半分亏也不肯吃。”宋敛磨了磨后槽牙。
      话毕,他神色一正,收敛了所有玩笑之色:“稍后面见天颜,不必害怕,一切有我。”
      贺愿闻言,低头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我怕他做什么?”
      然而,当他的目光跃过重重宫阙,跳到那朱红宫墙尽头、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金銮殿方向时,脸上那点浅淡的笑意却缓缓敛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捉摸的平静。
      “当年我父亲仅凭三千白袍军,便敢奇袭突厥王庭金帐的时候……当今圣上,恐怕还在东宫的学堂里,握着毛笔,工工整整地学写‘止戈为武’呢。”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宋敛,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所以,就算我今天真的一个忍不住……揍了他一顿……想来,也有我父亲那赫赫军功、七千英魂……替我顶着吧?”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