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弦定理》栖蕴

31、归位

　　生物钟让沈酌在清晨准时醒来。

　　窗帘缝隙透进微光，将房间笼罩在一片柔和的灰蓝色调里。他首先感受到的是腰间沉甸甸的重量——秦屿的手臂依旧横在那里，将他圈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秦屿睡得还很沉，呼吸均匀绵长，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柔软的黑发有些凌乱，几缕不听话地翘着，脸颊因为睡眠泛着健康的红晕。

　　沈酌没有立刻动。

　　他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这份陌生的、被紧密包裹的温暖。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气息无孔不入，与他清冷了二十多年的个人领域产生了奇妙的交融。

　　过了几分钟，他才尝试着，极其缓慢地挪动身体，想要在不惊醒对方的情况下起身。

　　然而，他刚一动，秦屿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就下意识地收紧了，嘴里发出模糊不满的咕哝，脑袋在他肩窝处依赖地蹭了蹭，像是在抗议他的离开。

　　沈酌的身体瞬间僵住。

　　一种混合着无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柔软情绪，在他心底蔓延开。

　　他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拿开了秦屿的手臂，动作尽量放到最轻。

　　秦屿在睡梦中皱了皱眉，翻了个身，抱住了旁边的枕头，咂了咂嘴，又沉沉睡去。

　　沈酌这才得以起身。

　　他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蜷缩着、抱着枕头睡得毫无防备的秦屿，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他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一点窗帘。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远处的建筑轮廓模糊，街道上只有零星早起的行人和车辆。世界正在缓慢苏醒。

　　沈酌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转身拿起自己已经充满电的手机。

　　屏幕上躺着几条未读消息，大部分来自项目组的同事和组长，内容是关于项目后续的交接以及对他未来选择的惋惜和祝福。

　　他简单地回复了几条必要的信息，然后点开了学校教务系统的APP，开始处理提前结束实习、恢复学籍以及准备毕业答辩的相关事宜。

　　他的动作高效而专注，仿佛一夜之间，那个冷静、理性的沈酌又回来了。

　　只是偶尔，他的目光会不自觉地从屏幕移开，落向床上那个依旧酣睡的身影，或者掠过桌上那对并排放着的、印着卡通猫的马克杯。

　　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悄然沉淀在心底。

　　当秦屿被窗外逐渐喧嚣起来的车流声和阳光吵醒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多。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习惯性地伸手往旁边一摸——空的。

　　心里猛地一沉，他瞬间清醒，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学长？”他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喊道。

　　“这里。”

　　平静的声音从书桌方向传来。

　　秦屿循声望去，看到沈酌正坐在书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阳光从他侧后方照进来，勾勒出他专注的侧影，神情是他所熟悉的冷静和认真。

　　那一刻，秦屿悬着的心才重重落回实处。

　　不是梦。

　　学长真的在这里。在他身边。

　　他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咧开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掀开被子下床，趿拉着拖鞋走到沈酌身边。

　　“学长，你在忙什么？”他凑过去，下巴几乎要搁在沈酌的肩膀上，带着刚睡醒的温热气息。

　　“处理学校的事情。”沈酌头也没抬，手指依旧在键盘上飞舞，但身体并没有躲开他的靠近。

　　秦屿看着屏幕上那些他看不太懂的文档和表格，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骄傲。

　　看，这就是他喜欢的人。优秀，冷静，无论在哪里，都能迅速回归自己的轨道。

　　而这条轨道，现在似乎……也容纳了他。

　　“饿不饿？我去弄点吃的？”秦屿问。

　　“等一下，马上好。”沈酌回答，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上。

　　秦屿没再打扰他，就安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工作。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两人身上，房间里只有键盘清脆的敲击声和彼此平缓的呼吸声。

　　过了大约十分钟，沈酌保存文档，合上了电脑。

　　他转过身，刚好对上秦屿近在咫尺的、带着笑意的眼睛。

　　“忙完了？”秦屿问。

　　“嗯。”沈酌站起身，“我去洗漱。”

　　“我去热牛奶和吐司！”秦屿立刻积极响应，转身就往厨房跑。

　　等沈酌洗漱完毕，换上自己的衣服走出来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简单的早餐：温热的牛奶，烤好的吐司，还有秦屿特意挑出来、抹好了果酱的那几片。

　　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地吃着早餐。

　　阳光洒满餐桌，将那对猫咪马克杯照得暖洋洋的。

　　“学长，”秦屿咬了一口吐司，含糊不清地问，“你今天要回学校办手续吗？”

　　“下午去。”沈酌回答，抿了一口牛奶。

　　“我陪你！”秦屿立刻说，眼神期待。

　　沈酌看了他一眼，这次没有立刻拒绝。他想了想，点了点头：“可以。”

　　秦屿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奖励。

　　吃完早餐，沈酌开始整理自己带回国的行李。他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

　　秦屿在一旁看着，忽然想起什么，跑进卧室，从床头柜里拿出那支黑色的磨砂签字笔。

　　“学长，这个，”他把笔递到沈酌面前，眼神亮晶晶的，“物归原主。”

　　沈酌看着那支笔，目光微动。

　　就是这支笔，开启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故事。

　　他从秦屿手中接过笔，指尖感受到笔身上残留的、属于对方的些许体温。他没有将其放进笔袋，而是直接放进了自己衬衫胸前的口袋里，贴近心脏的位置。

　　“嗯。”他应了一声。

　　秦屿看着他这个动作，心里像是被蜜糖填满了，甜得发胀。

　　下午，两人一起去了学校。

　　走在熟悉的校园里，梧桐树叶已经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指向湛蓝的天空。阳光很好，透过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不时有认识的同学跟秦屿打招呼，目光好奇地落在他身边气质清冷的沈酌身上。

　　秦屿一概大大方方地回应，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炫耀，手臂时不时会“不小心”碰到沈酌的。

　　沈酌由着他去，神情依旧平淡，只是偶尔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会微微侧头，看一眼身边这个活力四射的男孩。

　　办理手续的过程很顺利。

　　从行政楼出来，秦屿提议去图书馆坐坐。

　　“好久没去了，感觉都快不认识路了。”他笑着说。

　　沈酌没有反对。

　　他们走向那座熟悉的、红砖砌成的老图书馆。

　　踏上台阶，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旧书、灰尘和安静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

　　阳光依旧透过高大的窗户，切割成斜斜的光柱，落在深褐色的木质长桌上。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只有书页翻动和偶尔响起的键盘敲击声。

　　沈酌的脚步不自觉地走向那个靠窗的老位置。

　　那里，此刻空着。

　　仿佛一直在等待着谁的归来。

　　秦屿跟在他身后，在他旁边的那个位置坐下。

　　两人相视一笑，都没有说话。

　　沈酌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秦屿也拿出了他的高数课本和习题册——依旧是那本被沈酌批注过的、有些卷边的册子。

　　阳光缓慢移动，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沈酌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文献，秦屿则皱着眉头，对付着一道积分题。

　　偶尔，秦屿会遇到卡壳的地方，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犹豫半天，而是很自然地用笔轻轻碰一下沈酌的手臂。

　　沈酌便会侧过头，目光扫过题目，然后用极低的声音，简洁地提示一两句关键思路。

　　秦屿立刻恍然大悟，埋头继续演算。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

　　但又完全不同了。

　　那时是疏离的辅导关系，带着公事公办的客气。

　　而现在，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无形的亲昵和默契。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蕴含着只有彼此才懂的意味。

　　那个靠窗的位置，和它旁边的座位，似乎终于等来了它们真正的主人。

　　变量与常数，在经过一系列的扰动、迭代和收敛之后，终于在这个阳光温暖的午后，找到了它们在这个系统中最稳定、最和谐的归位。

　　沈酌敲下最后一行代码的注释，保存。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阳光正好，岁月安然。

　　而身边，是他偏离既定航线后，所寻获的，最珍贵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