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弦定理》栖蕴

28、超市的推车

　　周末的超市人潮涌动。

　　明亮的光线从高高的天花板倾泻而下，照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上，空气里混合着生鲜区的水汽、烘焙区的甜香以及消毒水的味道。

　　沈酌推着购物车，穿梭在拥挤的过道里，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他习惯于线上购物，精准搜索，加入购物车，结算。

　　高效，简洁，避免不必要的接触和选择。

　　像这样置身于喧闹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实体空间，对他而言是一种罕见的体验。

　　秦屿却如鱼得水。

　　他走在沈酌身边，兴致勃勃地左右张望，时不时停下来，拿起某样商品仔细看看，又或者被促销的喇叭声吸引过去。

　　“学长你看！这个牌子的咖啡在打折！就是你常喝的那个！”秦屿拿起一罐咖啡豆，献宝似的递到沈酌面前，眼睛亮晶晶的。

　　沈酌看了一眼价格标签。

　　确实比线上便宜一些。

　　“嗯。”他点了点头。

　　秦屿立刻像得到许可般，将咖啡豆放进购物车，动作轻快。

　　“还有牛奶，”他拉着购物车转向冷藏区，“买全脂的吧，口感好，你晚上喝了对睡眠也好。”

　　他自顾自地说着，拿起两盒牛奶放进去。

　　沈酌推着车，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不算宽阔却充满活力的背影，看着他在货架间熟练穿梭的样子。

　　一种奇异的、被引领的感觉油然而生。

　　在这个充满烟火气的领域，秦屿才是那个熟练的掌控者。

　　而他，更像一个被带入新环境的观察者。

　　“学长，你喜欢吃这种酸奶吗？据说不加糖的。”秦屿又拿起一排酸奶，回头询问。

　　沈酌的视线掠过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

　　“都可以。”

　　他对食物没有特别的偏好，只要符合营养和效率。

　　秦屿却像是打定主意要挖掘他的喜好，又拿起另一种口味：“那这个呢？里面有果粒的。”

　　沈酌看着他那双充满探寻的眼睛，沉默了一下，还是回答：“不太喜欢。”

　　“啊，不喜欢果粒啊，记下了记下了。”秦屿立刻将那种酸奶放回货架，嘴里还小声念叨着，像是在背诵重要知识点。

　　他又拿起几种不同的零食，挨个询问沈酌的意见。

　　“这个薯片呢？烧烤味？”

　　“一般。”

　　“这个巧克力饼干？”

　　“太甜。”

　　“那这个海苔呢？脆脆的，应该不甜。”

　　沈酌看着秦屿手里那包印着卡通图案的海苔，犹豫了一下。

　　“没吃过。”

　　秦屿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立刻将那包海苔扔进购物车：“那就试试！万一喜欢呢！”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发现未知的兴奋，仿佛探索沈酌的喜好是一件极具乐趣的事情。

　　沈酌看着他这副样子，有些无奈，心底却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

　　被人如此细致地、耐心地探寻着喜好，是一种陌生的体验。

　　并不糟糕。

　　甚至……有点新奇。

　　购物车渐渐被填满。

　　除了秦屿计划内的咖啡、牛奶、吐司，还多了许多他临时起意添加的东西。

　　那包海苔，几种不同口味但都被标注为“低糖”的零食，一把看起来就很新鲜的菠菜，甚至还有一对印着可爱猫咪图案的马克杯。

　　“学长，我们用这个喝水吧？”秦屿拿起那对杯子，眼神期待，“我一个，你一个。”

　　沈酌看着那对与他公寓风格格格不入的、过分可爱的杯子，沉默了片刻。

　　“随你。”

　　依旧是这两个字。

　　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

　　秦屿心满意足地将杯子放进购物车，和那罐严谨的咖啡豆挨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和谐。

　　走到生活用品区，秦屿忽然停下脚步，拿起一支熟悉的、黑色磨砂质感的签字笔。

　　和沈酌一直放在笔袋里，后来带去深圳又带回来的那支，一模一样。

　　“学长，你看！”秦屿晃了晃那支笔，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怀念和甜蜜的笑容，“同款哎！要不要再买一支？”

　　沈酌的目光落在那支笔上。

　　就是这支笔，成了他们之间第一个具象化的联结。

　　从图书馆的意外掉落，到他下意识的保留，再到跨越南北的陪伴。

　　此刻，在明亮的超市货架上，以商品的形式再次出现，仿佛一个循环的终点，又像是新循环的起点。

　　“不用了。”沈酌移开目光，声音平静，“有一支就够了。”

　　秦屿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抹红晕悄然爬上他的耳根。

　　他嘿嘿傻笑了两声，小心翼翼地将那支笔放回货架，仿佛那是什么神圣的象征物。

　　“对，有一支就够了。”他低声重复着，语气里带着满足。

　　结账的队伍排得很长。

　　秦屿主动接过推车，让沈酌站在相对人少的地方等待。

　　他自己则站在队伍里，时不时回头看看沈酌，朝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用口型说“马上就好”。

　　沈酌站在一旁，看着秦屿高大的背影排在熙攘的队伍中，看着他耐心地将购物车里的商品一件件拿出来，放在传送带上。

　　看着那对猫咪马克杯，那包被他判定为“太甜”却还是被秦屿偷偷放进去的巧克力饼干，还有那罐咖啡，那盒牛奶……

　　所有这些，即将进入他们的——主要是秦屿的，但似乎也开始包含他的——生活。

　　一种清晰的认知，再次浮现。

　　他的生活，正在被眼前这个男孩，以一种温柔而坚定的方式，重新构建。

　　加入了他从未考虑过的颜色、味道和……温度。

　　结完账，秦屿提着两个巨大的购物袋，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却笑得一脸灿烂。

　　“走吧学长！回家！”

　　他自然而然地用上了“回家”这个词。

　　沈酌伸手，想帮他分担一个袋子。

　　“不用不用！我来就行！”秦屿躲开他的手，语气坚决，“这点东西，小意思！”

　　他提着沉重的袋子，步伐却依旧轻快，走在沈酌身侧，哼着不成调的歌。

　　阳光透过超市巨大的玻璃门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沈酌看着秦屿被购物袋勒出红痕的手指，看着他因为出汗而微微发亮的侧脸，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简单的快乐。

　　他沉默地跟随着。

　　穿过喧闹的停车场，走向那个越来越有“家”的气息的地方。

　　超市的推车里，装载的不仅仅是商品。

　　更是一个少年毫无保留的真心，和一场理性主义者始料未及，却甘之如饴的，生活重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