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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啊,天到底还是变了。

      秦言单脚支着地,抬头看了看天,方才还艳阳高照,此刻已经乌云密布。他咂了咂嘴,蹬着自行车的脚步加快了些。果不其然,雨点在他锁好车的瞬间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铁皮车棚,他冒着雨跑到单元楼下,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这样阴晴不定的鬼天气什么时候是个头。他低声嘟囔着,摘下手套在口袋里摸索了一番,指尖触到的只有打火机和烟盒。嘶,坏了,钥匙不见了,准是早上匆忙出门的时候落下了。
      正当他抬手准备敲门时,屋内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

      “……十几年了,他宋龠之来看过阿言一眼没有?现在要把儿子认回去,门都没有!”

      “小渝……你冷静点。阿言需要更好的平台,这些我们给不了的,只有他宋家能给。”

      “他宋家?当年对我们不闻不问,现在出事了倒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了?做梦!我儿子姓秦,这辈子都姓秦!”

      秦言悬在空中的手缓缓垂下,他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仍能听见屋内传来母亲秦渝和舅舅秦远的争吵声,看来这家门暂时是进不去了。他叹了口气,躲在楼道里抽起了烟。

      打火机亮起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小吵小闹,却因秦渝提及自己的亲生父亲而如此打起了寒颤,真是窝囊。秦渝带他离开宋家的时候,他还懵懵懂懂,唯一记得清楚的只有一件事,她根本不爱那个男人,她是被强迫的,而后手术洗掉了标记。

      他猛吸了一口,烟雾还没来得及吐出去,就见秦远铁青着脸推门而出。

      “舅舅。”他识趣地掐灭烟头,礼貌打了声招呼。秦远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得让他心头一紧。他没有应答,迈着沉重的脚步下了楼。

      推开家门时,秦渝正坐在沙发上,手指深深插进发间。听见动静,她慌忙抹了把脸,再抬起头时已是往常那般温柔模样:“阿言回来了?饿了吧,快洗手吃饭。”

      餐桌上的氛围安静得反常。秦渝不停地给他夹菜,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学校里的琐事,嘴角的弧度却像是用尺子量出来般,让他极其不舒服。直到晚饭结束,他将下发的体检报告递到她面前。

      【高二A班,秦言,男,十八岁,二次分化性别:alpha,各项指标正常】

      秦渝攥着纸张的指尖微微发白:“阿言……你……”她的声音像是卡在了喉咙里,“二次分化了?”明知道秦言并无可能继续作为beta过一辈子,宋龠之优秀的alpha基因早晚会显现,她还是希望亲手拉扯大的儿子能安安稳稳的。

      “嗯。”他低头收拾碗筷,语气平静,“虽然没什么感觉,但总归不是omega。”

      他转身走进厨房,装作没看见母亲瞬间苍白的脸色。哗哗的水流声盖过了客厅里压抑的抽泣。秦言始终是宋龠之的儿子,她认了。秦渝整理好情绪,将秦言叫到客厅。

      “阿言,妈妈想和你商量件事。”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我和你舅舅商量过了,打算下个月给你转到S市的学校。”她顿了顿,那句排练过无数次的理由还是显得格外生硬,“高三是最关键的一年,不能再这样荒废下去了。”

      话音落下,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荒唐得站不住脚,她急忙补充:“那边的师资和学习氛围都更好些。”

      “好。”

      秦渝愣住了。她设想过儿子的各种反应——不解、质问、争执,唯独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平静到近乎淡漠的“好”字。

      这个儿子懂事得让她心疼。从小到大,他从不哭闹,从不顶嘴、忤逆她做的所有决定。可此刻这份过分的顺从,反而像一根刺扎进心里,让她放心不下。

      “到了那边你要好好学。”她加快语速,像是要说服自己,“你舅舅会送你过去,妈妈也会经常去看你的。明天我就去学校办转学手续,这段时间你好好收拾一下东西。”

      “嗯。没什么事我去写作业了。”秦言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在房门合上的瞬间,秦渝看见他最后投来的那道目光——平静,了然,却又深不见底,仿佛早已看穿所有未曾说出口的真相。

      回到房间,秦言反手锁上门,那个声称要写作业的书包被随意丢在脚边,拉链纹丝未动。它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让他能迅速从母亲那混杂着愧疚与决绝的目光中逃离的盾牌。

      【微信:你收到了一条信息】

      手机的震动将他从放空的状态中拽了出来。

      猴子:言哥,神了!

      QY:什么事?

      猴子:月考成绩!老侯同志在洗澡,我成功偷看到成绩册了!你81名!理科班居中,不多不少,正好卡在正中间!

      QY:哦,还有事吗?

      猴子:不是,这么冷淡吗?每次估分都能精准卡中这个毫不起眼的位置,小的佩服得五体投地!

      QY:这回没事了吗?别打扰我打游戏。

      猴子:我是你两肋插刀的兄弟啊言哥!带我一个呗?

      QY:不要,你太菜了,影响我手感。

      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秦言原本不想再多说,可侯昊然那张总是带着点傻气的笑脸在脑海里浮现。高一分到同班,高二文理分科后依然是同班,这样的缘分属实难得。“两肋插刀”这个词从猴子嘴里说出来有点滑稽,但这份情谊,他认。

      QY:猴子,我要转学了,去S市。

      猴子:???这么突然吗?!什么时候的事?!

      QY:嗯,下个月走,还可以给你抄一个月卷子。

      猴子:不要啊言哥!没了你我可怎么活!谁给我抄作业!谁考试给我递纸条啊!

      QY:你也该自己学点东西了。

      发送完最后一条信息,秦言将手机直接调成静音,扔到床头。他仰面躺倒在床上,没有力气再去应对侯昊然必然如连环炮般的追问和哀嚎。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去,回到那个所谓的“宋家”。更没想过,要去面对那个毁了秦渝一生、在他过去十几年人生里持续缺席的男人,并且,可能要被迫喊他一声“爸”。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涌现。最清晰的,是幼时,为了一个被抢走的玩具小汽车,他和另一个孩子扭打在一起。那个胖墩墩的孩子被他按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哭喊着,然后那个孩子的母亲冲过来,一把将他拽开,用尖利的声音指着他的鼻子骂:“没爹养没爹教的东西!一点教养都没有!”

      那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幼小的自尊。周围看热闹的目光混杂着怜悯、鄙夷和看戏的兴味,如同针扎般落在他身上。从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自己和别人的“不同”。

      “父亲”这个词,对他而言,带来的从来不是庇护和骄傲,而是屈辱和伤痛。

      如今,这个凭空出现的“父亲”,却要再次以蛮横的姿态介入他的人生,打破他努力维持的平静。秦言闭上眼,喉咙里泛起一股铁锈般的苦涩。

      他宁可,自己从来就没有父亲。

      秦言就这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凌晨两点。百无聊赖中,他开了把游戏。这个点很少有三排匹配玩家,他排了好一会儿才排上。点开队友的主页,ID笼中雀,名字还挺好听,可这射手玩得却和侯昊然有得一拼,走位笨拙,技能乱放,菜得让人怀疑是系统派来凑数的人机。

      QY不是YQ:射手来中路。

      笼中雀:……

      秦言皱眉,耐着性子又发了一遍。

      QY不是YQ:射手来中路。

      笼中雀:……

      “操!”他低骂一声,“到底会不会玩?”

      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屏幕上终于飘过一行小字:

      笼中雀:抱歉,刚才有点事挂机了。

      QY不是YQ:不会玩别玩。

      一局终了,战绩惨烈——笼中雀:0/8/3,QY不是YQ:7/2/6。

      秦言强忍住骂人的冲动,退出游戏,把手机扔到一旁。夜色深沉,他掏出那本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这一做,就做到了天亮。他合上习题册,伸了个懒腰,简单收拾了一下,蹬着自行车出了门。

      C市三中,一所中规中矩的普通高中。学校招收的大多是成绩中游的学生,也有少数曾经出类拔萃却在中考意外失利的尖子生。虽说不是什么挤破了头都想进的重点高中,但好在学习氛围还算浓厚,不过师资也就那样了,大部分学生基本上和高校无缘,这是不争的事实。

      只要通宵,秦言到校的时间总是会格外早。距离早自习开始还有将近半个小时,要不眯一会儿?他戴上帽子,就这么趴在桌上小憩,直到闻见香气四溢的酱香饼,终于摘下了帽子,抬起头,只见侯昊然笑嘻嘻地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

      “早啊,言哥!还没吃早饭吧?今天我请客!”

      秦言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接过还温热的袋子,取出酱饼咬了一口。酱汁浸润着酥软的饼皮,在舌尖化开咸香的暖意。他眯了眯眼:“嗯,还不错。”

      “这么困,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本来在打游戏,被人气得睡不着就刷题去了,反正都是消遣。”

      “秦·好莱坞巨星·言,除了我没人会信你这句话。”

      侯昊然是唯一一个知道秦言秘密的“两肋插刀”的好兄弟。像他这样,文理成绩都徘徊在中游、选科时左右为难的学生,在三中占了大多数。秦言则是个彻头彻尾的例外,准确来说,是个文理兼顾却刻意藏锋的怪胎,不论学文还是学理他都能应对自如。这样的尖子生为何会沦落到在三中这片没有未来的“泥沼”里混日子,他想不明白,也从不深究,兄弟的事,想说自然会说。

      而对秦言而言,眼下这般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在这里,无人对他寄予厚望,没有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期许和目光。他只需隐匿于茫茫人海,跟着大部队漫无目的地缓缓前行,不,或许用“原地踏步”来形容更为贴切。这种无需奔跑、不必争先的停滞感,让他感到了久违的自在。如今要转去S市,还是有些许舍不得。

      上学的每一天都太过煎熬。枯燥无味的课程、堆积如山的作业、喋喋不休的说教,每一件都像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困在这名为“学校”的牢笼里。

      秦言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转头望向窗外。

      深秋的风早已褪去温柔,无情拍打着窗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刚开了一条缝想透透气,就被裹挟着寒意的风逼得不得不重新关上。窗子合拢的瞬间,教室里浑浊的空气再次将他包围。各种alpha信息素混杂在一起,难闻至极。生理性的排斥让他再也无法忍受,趁着课间溜了出去,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校内禁止吸烟,四处都装有监控,还不定时会有老师巡逻,不过旧仓库是唯一一个没有监控、也不在巡逻范围内的区域。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动作熟练地抽出一支烟。学会抽烟是年初时的一时兴起,本以为只是青春期的短暂叛逆,没想到尼古丁的滋味一旦尝过,就再也戒不掉了。

      他抬手撩起额前过长的刘海,将几缕碎发随意地卡在耳后。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却牵扯到了耳垂上的透明耳钉,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这些耳洞同样是一时冲动的产物,就像他生活中许多突如其来的决定一样,看似随意,却都在他身上留下了或深或浅的印记。

      他并未在旧仓库逗留太久。

      老侯,A班那位以严厉著称的班主任,也是侯昊然的父亲,绝不会对逃课的学生手下留情。他的固执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一旦发现有人缺席,就算翻遍校园也要把人揪出来,而后当众检讨反省,就算是秦言也招架不住检讨书这种东西。

      他低头瞥了一眼手表。距离化学课开始还有七分钟,足够他悄无声息地回到座位。他从另一侧口袋摸出条口香糖,利落地撕开包装,将整片扔进嘴里。甜涩的薄荷气息在舌尖漫开,稍稍压下了残留的烟草气味。他深吸一口气,将糖纸塞回裤兜,转身朝教学楼走去。

      推开教室后门的瞬间,各种信息素再次扑面而来。雪松的冷冽、烟草的厚重,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伏特加——那是侯昊然的味道。秦言不动声色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刚拉开椅子,就听见前排传来一声轻笑。

      “又去‘透气’了?”侯昊然侧过身,手指间转着一支笔,眼神里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秦言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翻开化学课本。薄荷的清凉还萦绕在齿间,成了他在这浑浊空气里,最后的防线。

      坐定没一会儿,老侯踏进班级的那一刻顿时鸦雀无声。

      “这节课做卷子,课代表发下去。另外,秦言,你跟我到办公室来。”

      侯昊然捅了捅秦言的胳膊:“被发现了?”

      “不是。”应该是是秦渝来了,这后半句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秦言妈妈,我作为他的班主任,说实话,不是很赞同他现在转学。”老侯说话一向不绕弯子,他将月考成绩单推到秦渝面前,指尖在几个起伏不定的分数上重重敲了敲,“您刚才说的我都理解,高三确实是关键时期。但恕我直言,秦言目前的成绩在三中尚且不算拔尖,如果贸然转到竞争更激烈的重点中学,恐怕……弊大于利。

      办公室里弥漫着旧书本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和这话题一样沉重。

      秦渝的嘴角牵起一个得体的弧度,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侯老师,真的很感谢您和学校对阿言的用心。但转学这件事……恐怕不是我们母子能决定的。”她刻意放缓了语速,在“我们”二字上落了重音,将一个成年人的难言之隐恰到好处地悬在了半空。

      她微微侧身,目光转向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秦言,语气放柔了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我相信,我们阿言无论到哪里,都没问题的。你说对吧,阿言?”

      那目光复杂地交织着鼓励、恳求,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秦言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蜷紧,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嗯,侯老师,这也是我的决定。”

      转学手续推进得快得出乎意料,一周后即可办妥。临别前,老侯终是没能忍住,他将秦言叫到走廊,目光复杂地落在少年单薄的肩膀上。“手续……下周五前就能办好。”他顿了顿,声音比平日低沉了许多,“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再慎重地考虑一下。”

      风从窗口灌入,吹动了秦言额前的碎发。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楼下空无一人的操场。他很清楚,在这件事上,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

      在C市的最后一天,秦言叫上了侯昊然,还有邹靖、严以翔这几个平时要好的兄弟,地点就定在学校后巷那家烟火气十足的老王炒店。油腻的方桌上是几盘快见底的家常小炒,空啤酒罐歪歪扭扭地散了一地。

      “言哥,啥也不说了,去了S市给兄弟几个长脸!一路顺风!”邹靖猛地站起来,仰头将手里那罐啤酒一饮而尽,声音洪亮得几乎要掀翻屋顶,试图用喧嚣压下离别的沉默。

      “一辈子的兄弟啊,言哥……”带着哭腔接话的是严以翔,这群人里唯一的beta。他用力揉了下发红的眼睛,举起酒杯的手有些抖,重复念叨着:“一定得常回来看看……”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侯昊然靠在塑料椅背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他看着秦言,眼神复杂,最后只是拿起自己那罐没怎么动的啤酒,轻轻碰了碰秦言手边那个已经空了的罐子。“哐当”一声轻响,淹没在周围的嘈杂里。

      “到了那边,”侯昊然的声音不高,却让其他人都静了下来,“别怂。”

      秦言明白他的意思——不许在当好莱坞巨星了,该出风头的时候就该出风头。他只是沉默地又开了罐啤酒,一饮而尽,无声回应着侯昊然,最后关头他还是有所保留,没说实话。

      夜风中,四个身影在路灯下勾肩搭背,蹒跚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搀扶着彼此的少年们在岔路口挥着手道别,秦言下意识地侧过头,一句玩笑话已到了嘴边,却猛地僵住,看见的只有好兄弟的背影,心中五味杂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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