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月华皎皎》Z珊珊

14、物是人非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叶帛舟对此并不意外，好像能猜到是他一般。
　　“姜清禾？”柳如卿皱着眉回忆了一下——他把自己从遇到悯哲开始悯哲的所有仇人都想了一遍，愣是没想明白哪个人叫姜清禾。
　　他狐疑地看着叶帛舟：“你不会随便编个名字骗我吧？”
　　然后对方白了他一眼。
　　“我也只知道名字，”叶帛舟若有所思看了眼柳如卿，“这么看来你也是。”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姜清禾，一个口口声声说为了柳如卿而来的血瞳少年……柳如卿觉得自己越想越头疼。
　　“柳如卿。”
　　旁边叶帛舟淡淡的声音适时地打断柳如卿的思路。
　　不知为何，柳如卿感觉这时的叶帛舟似乎比以往更好说话些，没有第一次见面那么不近人情。
　　吊桥效应吗？
　　柳如卿看向身旁的叶帛舟。叶帛舟的目光并不在他身上，而是望向远处——
　　那里正有一人缓缓朝水神殿内走。
　　在叶帛舟话落的一瞬间，前方的水神殿中，水神夏木的神像毫无征兆地倒塌，原本微笑的水神头颅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那人似乎没看到也没听到这么大的动静，仍然无知无觉。
　　那人步履蹒跚，白衣染血，右手中的那把长剑几乎变成了拐杖的存在。墨发垂落，看上去竟如行尸走肉。
　　那人抬起头，是柳如卿的脸。
　　叶舟呼吸微微一滞。
　　他别过头，不太想去看那片扎眼的血色。
　　那个受伤的柳如卿没看到他们一般从两人身旁走过，继续往前方的神殿走去。
　　那人走过了好久，柳如卿才低低地笑了一声，似乎带着些自嘲：“原来……当年这么难看的吗？”
　　叶帛舟眼眸微垂：“是谁？”
　　“挺多人吧……”柳如卿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故作轻松，“落云宗抓了几只狐妖炼丹，被我放跑了，结果和悯哲的人撞在一起，打了一架……”
　　叶帛舟目视着另一个柳如卿走进水神殿，道：“他们伤得了你？”
　　“当然不，”柳如卿赶紧否认，随即话锋一转，轻笑道，“不过……”
　　“被抓的那只狐妖趁着我和悯哲吵架，趁机捅了我一刀。”
　　叶帛舟没说话。
　　“然后我就直接转身走了，”柳如卿笑了一声，又自顾自地问：“是不是听起来有点傻？”
　　叶帛舟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并没有。”
　　柳如卿想笑，心里的那一丝不愉快似乎就这么淡忘了：“......叶景和，有没有人说过你安慰人的水平很差？”
　　“你觉得是安慰？”叶帛舟往水神殿的方向走了两步，思考了一会儿，“也行。”
　　柳如卿跟上他，和叶帛舟并排往水神殿里走。
　　另一个柳如卿此时就停在水神殿门口。
　　现在的水神殿已经破败，早就不是当年柳如卿走时的样子。
　　现在应该是水神夏木死后的第一年。
　　那个柳如卿就站在门前，没有走进去，在他身后，是现在的柳和卿和叶帛舟。
　　迷茫这种少见的表情居然出现在那个柳如卿的脸上。
　　柳如卿看了眼身旁的叶帛舟，有些欲言又止。
　　叶帛舟看了眼他：“你想说什么？”
　　柳如卿“……”
　　苍天，他居然也有被叶景和问“你想说什么"的一天。
　　柳如卿的目光透过前方的自己，看向已经破烂不堪的水神像，叹了口气：“……等会有个重要的事，会遇见个熟人，你也认识。”
　　叶帛舟眸光微动，依旧没说话。
　　另一个柳如卿还是站在门口没动，他腹部的伤又还在流血，他却似乎感受不到疼痛。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只听殿内突兀地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正是江南好风景，”
　　那声音的主人缓步从水神像后走出，烟蓝色的长发，双眸如水，眉目如画。
　　一袭靛青色广袖长袍，每踏出一步，脚下步步生莲。神明微微一笑，补上后半句——
　　“落花时节又逢君。”
　　神明微微抬眼，露出夏宇那张人畜无害的脸。
　　叶帛舟手指微微颤抖，他轻轻蜷了蜷手指，闭了闭眼。
　　不会受幻境蛊惑，可以轻松治疗伤痛，随手就能拿出神明造器……一切的一切，都明了了。
　　夏宇，就是水神夏木。
　　怪不得身世成谜，怪不得查不到……一个曾经陨落的神明，又怎么会被轻易查到。
　　“这就是……重要的事？”叶帛舟的目光从那张熟悉的脸上移开，重新回到柳如卿脸上。
　　上一秒还在和自己对话的人，下一秒却是曾经呼风唤雨的神明，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千种万种的疑问。
　　叶帛舟想到的还要更多些，比如……
　　这位站边柳如卿的神明，会不会对琼州叶家造成威胁？
　　为神时的水神夏水是怜爱苍生的，但为人呢？
　　柳如卿点头，理所应当道：“当然，水神夏木么……不过我想他应该是不介意身份被你知道的。”
　　叶帛舟眉头微皱了皱，似乎不太满意柳如卿的回答。
　　他盯着那个身受重伤身体微微颤抖的柳如卿看了很久，对方听到夏木的话，眸色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亮了亮。
　　像是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良久之后，现在的柳如卿听到叶帛舟说——
　　“我以为，你说得重要的事——应该是你自己。”
　　重要的应该是你自己……
　　柳如卿身形僵了一下，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吐不出一个字。
　　而幻境中，曾经的柳如卿与夏木的对话还再继续说话的人是柳如卿——
　　“又见面了……水神殿下，”柳如卿脸上带着一丝很牵强的笑，他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故作轻松，“和我主子吵了一架，没地方去了，借你的地方待两天。”
　　“这算是离家出走吗？”夏木听到这话，嘴角扬起一个似有似无的笑，他环顾四周，语气有些抱歉，“可是这不是我的地方了，没有水神殿下了……”
　　曾经的柳如卿笑了一声，顺势地接话：“那我来得不巧了——”
　　他的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眼尾有一丝淡淡的薄红。
　　“这叫物是人非吗？”
　　夏木摇头，此时的他，身上似乎还保留着神性的部分。神明轻声说：“非也。”
　　“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
　　……
　　现在的柳如卿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那两人的对话结束才出声和叶帛舟解释——
　　“其实没你看得这么可怜，当时我就是有点小孩子赌气，算是……离家出走吧。”
　　柳如卿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他看着叶帛舟，对方的脸色有点难看。
　　“后来也还好吧，悯哲最后还是来找我了，我还是——”
　　“我知道。”这次没等柳如卿说完，话就被叶帛舟打断。
　　叶帛舟的语气很不好，他抬头看着柳如卿，那双血红色的双眼染上一丝柳如卿看不懂的情绪。
　　柳如卿这才猛然发觉，好像从进这个幻境开始，叶帛舟的情绪就有点……不高兴。
　　他不明白为什么和他关系甚至不算好的叶帛舟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情绪。
　　难道是看他太可怜了？
　　柳如卿心里莫名生出一种被其他人发现秘密的尴尬感，虽然他在心里相信叶景和不会说出去的。
　　话又说回来，这个狐妖少年到底要干什么，难道是要让他的秘密被发现然后羞愤而死？柳如卿有点想笑。
　　他并不是一个会被困在过去出不去的人，特别是有外人的时候，那狐妖造幻境的手段确实了得……但幻境又怎么能杀人？
　　柳如卿皱着眉思索——除非还有什么东西被他遗忘掉了……
　　叮——
　　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打断柳如卿的思路。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面前的场景又换了。
　　地点还是在这尊破败的神殿里，但显然已经过去了几天，原本那个受伤的柳如卿站在殿内，殿门前站着的是前两日还与他大吵一架的悯哲，他身后还跟着位魁梧男子——
　　是胡鹤鸣。
　　这是他和悯哲吵起来的一个月后。
　　夏木倚在碎掉的雕像旁边，换了一身不那么耀眼夺目的衣服，看着人性更重了些。
　　当然估计也不会有人想到面前的这位是曾经不可一世的水神殿下。
　　“莫染尘，”悯哲如今早已长成了身长玉立的翩翩公子，他轻声对柳如卿道，“我们回去吧。”
　　曾经的柳如卿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脚步定在原地。
　　看上去有点像没哄好的小孩子。
　　连现在的柳如卿都不清楚自己当年离开是因为什么。
　　吵架的原因他记得倒是清楚。
　　因为那几只狐妖。
　　落云宗抓捕狐妖，目的是炼丹用于增长修为。
　　当然，自从一百年前白狐神君带妖族奋起反抗之后，这种行为就被明令禁止了。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下交易。
　　做这种事的仙门不在少数，柳如卿并不惊讶，但出于同族之情，他想尽己所能阻止这一切。
　　它最初的办法也不是私自去救人，它最初是想让悯哲用自己的身份行个方便，直接放走他们。
　　他对此事信心满满，毕竟他平时做什么悯哲都会答应的。
　　悯哲这次也如同往常一样一口答应。
　　但不同的是，这次柳如卿并没有看到悯哲有所行动。
　　“不方便吗？也是，毕竟悯哲在他父亲那里也不是很能说得上话……”
　　柳如卿这么想着。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柳如卿某一次心血来潮去悯哲那里找他。
　　找他的原因也是想问问事情的进度。
　　柳如卿进悯哲的地方没人敢拦着他，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悯哲的住处，推开门……
　　然后看到了他这一生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只见地上躺着十多具狐妖的尸体，他们胸口被掏了一个血窟窿，双目圆睁，表情或是惊恐，或是痛苦……悯哲就站在那些尸体中间，手里握着一颗璀璨的珠子。
　　有妖力从那些妖体内溢出，缓缓流向那颗珠子。
　　柳如卿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他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生剖妖丹，利用妖丹的辅佐增长修为……
　　悯哲似乎也没想到柳如卿会来，他甚至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他不等悯哲说话，猛地冲上去揪住对方的衣领，悯哲被他的动作带的重心不稳，狠狠撞上了身后的墙壁，他“嘶”了一声，手指脱力，那珠子没拿稳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其中的妖力自然散于天地。
　　“你在干什么——我问你你在干什么？！”
　　柳如卿双目猩红，他抓着悯哲领口的手颤抖的厉害，话几乎是被吼出来的——
　　“用别人的妖丹提升修为，悯哲你……好大的能耐！你自己不会修炼吗？你自己没有灵力吗？为什么要走这种邪门歪道？！”
　　悯哲没见过柳如卿发火，不知道被吓傻了还是别的什么，没说话也没动，任凭柳如卿一遍遍的质问——
　　“你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柳如卿的声音在发抖，“悯哲……你不是没有天赋……为什么要走这种捷径！！！”
　　柳如卿的手脱力般放开悯哲的衣领，他呼吸很重，头脑发昏，甚至不敢看满地的尸体一眼。
　　蓦地，他听到悯哲很轻的一声笑。
　　紧接着，只听悯哲说：“……你也知道我有天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