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而渡》落终絵

96、无声的博弈

　　保温盒里的白粥还残留着些许温度，米粒熬得烂熟，几乎看不到颗粒，清澈的米汤散发着淡淡的谷物香气。渡川用勺子缓缓搅动，舀起一小勺，动作因为腹部的隐痛而显得有些迟缓。他没什么胃口，胃部经过刚才那番折腾，此刻只剩下空洞的疲惫和敏感的抽搐感，但理智告诉他必须补充些能量。粥液温热地滑过食道，落入胃袋，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也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一阵细微的不适涟漪。他微微蹙眉，强迫自己又咽下一口。

　　相比之下，顾临渊那边的进展似乎更为顺畅。凌寒带来的营养汤显然经过精密计算，温度、稠度、营养成分都恰到好处，他小口啜饮着，苍白的脸上似乎回笼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血色。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窗外，城市的灯火在他浅色的瞳孔里映出细碎的光点，但渡川知道，他的大脑绝不是在欣赏夜景。那平静的表面下，是堪比超级计算机的数据流在高速运转，分析、推演、整合着自"Ω"出现以来所有的线索和信息素核心受损前后每一个细微的异常。

　　病房里只剩下餐具偶尔碰触的轻微声响，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声。这种安静并不压抑，反而有种劫后余生、彼此依偎的踏实感。他们都曾是战场上最喧嚣的存在，枪炮声、指令声、战友的呼喊声充斥耳膜，但最信任的时刻，往往就是这样无需言语的静默相伴。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大约半小时后，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不等回应，便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的是两名穿着深色行政夹克、神情严肃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本院分管行政的副院长，副院长脸上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恭敬。

　　为首的中年男子目光锐利，先是扫过病床上脸色依旧不好的渡川，然后落在靠坐在床头、神色平静的顾临渊身上，最后才看向跟进来的副院长，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王副院长，我们需要和顾顾问、渡队单独谈谈，关于今晚医院附近的……能量异常波动事件。麻烦您确保这一层的闲杂人员暂时不要打扰。"

　　王副院长连忙点头："是是是，李主任，张处长，我已经安排好了，绝对保证安静。"他说完，又担忧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两人，这才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被称为李主任的男子走到病房中央，另一人（张处长）则默契地站到了靠近门口的位置，看似随意，却隐隐封住了出口。李主任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造型简洁、却明显是特制材料的证件夹，向顾临渊和渡川亮了一下，上面有特殊的防伪纹章和隶属部门的缩写——一个通常不对外公开，但瓴城F4这个层级都知晓其分量的内部安全机构。

　　"顾顾问，渡队，"李主任的称呼带着公式化的尊重，但语气里没有太多寒暄的温度，"深夜打扰，见谅。我们接到报告，约三小时前，本院周边区域监测到一次短暂但强度极高的异常生物能量辐射，峰值水平接近……临界阈值。能量特征分析，与顾顾问你的信息素核心波动高度吻合。同时，医院记录显示，渡川同志因急性胃痉挛伴休克入院抢救。我们需要了解具体情况。"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仔细审视着顾临渊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尤其是那双浅色的、此刻看不出太多情绪的眼睛。对顾临渊的官方称谓是"顾问"，这暗示着顾临渊现在可能并非一线战斗序列的正式指挥官，但其地位和影响力显然非同一般。

　　渡川的心微微一沉。官方的人来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看来顾临渊之前信息素失控造成的动静，远不是"有点大"能形容的，已经触动了城市安全监测网络的核心警报。他下意识地想坐直身体，替顾临渊分担一些压力，却牵动了腹部，忍不住吸了口凉气，脸色又白了几分。

　　顾临渊的反应却平静得近乎漠然。他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改变，只是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淡淡地迎上李主任的视线，声音因虚弱而比平时低沉，却依旧清晰稳定："李主任。能量波动源自我。我的信息素核心，约四十八小时前，在进行一项机密等级的信息素模式推演时，遭到不明来源的定向信息素病毒攻击，导致核心暂时性紊乱、能量逸散。失控并非本意，对公共安全造成的潜在风险，我负全责。" 他以"顾问"的身份，将核心受损的原因归结于"信息素模式推演"这类研究分析工作，这比他作为一线指挥官直接遭遇攻击，听起来更符合其目前的定位，也稍微降低了一些事件的直接对抗性，但"信息素病毒攻击"这个核心事实并未改变。

　　他直接承认了能量源，甚至点出了"信息素病毒攻击"这个关键，但将时间模糊地推到了四十八小时前，巧妙地避开了与渡川此次发病的直接关联，也将"Ω"的存在暂时隐藏在了"不明来源"之后。这是一种策略，在无法完全否认事实的情况下，主动抛出部分真相，引导调查方向，同时保护更核心的秘密。

　　李主任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显然对"信息素病毒攻击"这个说法极为重视。"信息素病毒？顾顾问，你应该清楚这种攻击的敏感性和危害性。有什么具体线索？攻击者的身份、目的？作为部门特聘的安全顾问，你有责任和义务提供更详细的情况。"

　　"正在分析。"顾临渊言简意赅，语气保持着顾问特有的冷静和客观，"病毒结构复杂，带有强烈的伪装和反追踪特性。初步判断，目标可能是测试新型信息素武器的效能，或者针对性地干扰我的分析能力。具体分析数据，在我的私人安全终端，涉及高度机密，需要特定权限和环境才能调取，这部分内容受顾问保密协议保护。"他将问题抛回给了对方，并抬出了"顾问保密协议"，暗示此事牵涉甚广，且有其特殊的汇报流程，并非一次简单的现场问询就能解决。

　　张处长在一旁插话，语气带着质疑："顾顾问，据我们所知，你的信息素核心稳定级别即使在顾问中也是最高级。什么样的病毒能造成如此剧烈的失控？而且，这么巧，在你失控的同时，渡川同志就因急病入院？"他的目光转向渡川，带着审视的意味，显然怀疑两人之间是否存在某种未被报告的关联，甚至怀疑渡川的病情是否与能量波动有关，或者渡川是否参与了顾临渊的某些高保密等级项目。

　　渡川胃里一阵翻搅，不只是生理上的不适，更有心理上的压力。他知道对方在怀疑什么，这种怀疑很危险。他强撑着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张处长，我的胃是老毛病，队里档案记录齐全。这次急性发作是因为近期任务压力大、饮食不规律诱发，与顾顾问的能量波动无关。我当时在执行独立的外勤任务，距离能量中心点超过一点五公里，不可能受到直接影响。医院的检查报告可以证明。"他必须彻底撇清顾临渊失控与自己病情的关联，并强调自己任务的"独立性"，否则后续的麻烦会无穷无尽。

　　顾临渊适时地补充，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基于专业判断的、令人信服的力量："渡队的病情，与我正在进行的研究分析工作无关。能量失控期间，我处于高度隔离的分析环境，有独立的系统日志和环境监控数据可以证明隔离有效性。李主任，作为安全顾问，我的专业判断是，当务之急是查明病毒来源和攻击者的意图。我高度怀疑，这与我们正在评估的、覆灭'影武者'的潜在新兴威胁有关。"

　　他再次将话题引向了更宏大的威胁，并以"安全顾问"的身份给出"专业判断"，暗示这次攻击并非孤立事件，而是更大阴谋的一部分，且可能关系到城市安全格局。这让李主任和张处长的脸色更加凝重。他们当然知道"影武者"事件的严重性，也知道顾临渊作为顾问一直在协助评估相关风险。如果连顾问的信息素核心都成为了攻击目标，那意味着对手的能量和危险性远超预估，并且可能已经将触角伸向了核心决策支持层。

　　病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方是带着官方使命、试图厘清真相、排除风险的安全官员；另一方是身份特殊、深知内情、却因受伤和秘密而不得不以顾问身份谨慎应对的分析师，以及他需要撇清关系的战友。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博弈，每一句话，每一个称谓，都可能带来不同的解读和后果。

　　李主任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顾临渊话语中的信息量及其作为顾问的专业性。他看了看顾临渊苍白但镇定、充满分析师睿智感的脸，又看了看渡川因忍痛而紧抿的嘴唇和额角的虚汗（这更符合一线行动人员的典型伤病状态），最终，他脸上的线条稍微缓和了一些。

　　"顾顾问，渡队，你们的情况我们了解了。"李主任的语气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充满压迫感，"信息素病毒攻击事件，尤其涉及到您这个级别的顾问，我们会列为最高优先级事件进行跟进，并会按照顾问联络协议启动内部核查程序。关于权限和数据分析，我们会向上级和顾问委员会报告，尽快安排专人对接。在此期间，希望两位积极配合治疗，尽快康复。瓴城的安全评估和应对策略，还需要顾顾问你的专业意见。"最后那句话，意味深长。它既是对顾临渊顾问价值的认可，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意味着官方虽然有所疑虑，但目前仍然需要倚重他的分析能力，并且期望他能尽快厘清威胁，提供对策。

　　"我会尽到顾问的责任。"顾临渊微微颔首，语气平稳。

　　"一定配合治疗。"渡川也沉声应道。

　　李主任和张处长又交代了几句关于保密、后续联系以及需要补交的初步情况说明（特别是顾临渊需要以顾问身份提交一份技术摘要）的事项，这才告辞离开。病房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渡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的衣物都被冷汗浸湿了，胃部的疼痛因为刚才的精神紧绷似乎又加剧了几分。他疲惫地靠回枕头，闭上眼睛。刚才的对话中，对方反复强调顾临渊"顾问"的身份，这让他感觉有些异样，但同时也意识到，这个身份在此刻或许成了一道保护层，让临渊有了更多周旋的空间。

　　"他们不会轻易罢休的。'顾问委员会'、'核查程序'……听起来更复杂了。"渡川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

　　"嗯。"顾临渊应了一声，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深邃如渊，那里面不再仅仅是战士的锐利，更多了几分谋士般的深沉算计，"程序意味着规则，规则就可以利用。这只是开始。'Ω'……已经出招了，而且，很可能对我的现状有所了解。"

　　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平静了。但他们无所畏惧。因为瓴城F4，已然重聚。风暴将至，利刃藏于鞘，谋定而后动，便是此时。

　　（第九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