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环流》代数

1、视线定格

　　九月的暑气在副热带高压的撤退中渐次消融。一堂公共课结束，学生如潮水般从各个出口涌出，沿着台阶向下漫散。

　　季昭云最后才离开教室，站在台阶高处，微眯着眼适应午后的天光。视线无意间掠过下方流动的人群——深色背包、晃动的马尾、手机屏幕的碎光，密密麻麻，错落交织。

　　然而就在那片混沌之中，一个背影隔着十来级台阶，毫无道理地攫住了她的目光。

　　祁聿宇。

　　甚至没看清正脸，只是肩线的轮廓和微低的头颈弧度，就让她心头一跳。一个清晰的念头毫无预兆地浮起：“我好像，真的有些在意他。”

　　这认知来得突然又确凿，让她一阵心慌，急忙敛下目光，盯着自己的鞋尖一步步往下走。她点开手机，和祁聿宇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半个月前，内容干巴巴的，是关于暑期那个合作课题的收尾。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哐当——”

　　一声脆响混着几句模糊的吆喝打断她的思绪。前方布告栏，两个学生正踩着椅子张贴一张崭新的海报。

　　海报底色是深邃的墨蓝，缀满璀璨星芒与流动的声波纹路。顶端，一行醒目的艺术字跃然其上：

　　心湾共潮：Shared Harbor, Shared Heartbeats
　　校际跨年晚会璀璨启幕

　　她的目光扫过海报角落的“筹备委员会成员名单”，倏地定格。
　　【策划组统筹：祁聿宇】

　　周围渐渐聚起学生，议论声低低传来。
　　“今年阵仗好大。”
　　“听说是因为西原校区的借读生年后要回去，加上和普赛斯普特学院的新合作项目……”
　　“难怪，主题既有告别意味，又像新的开始。”

　　那些话语飘进耳里，季昭云先前那点无措的烦乱，奇异地慢慢沉淀下去。
　　原来他最近在忙这个。
　　她一直知道港海校区有跨年传统，只是从未想过，他会是其中的核心。一丝极淡的惋惜掠过心头。

　　那段因短暂合作而产生的交集，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散去，湖面却未能完全复归平静。还好，她想着，几个月后就要离开港海，这点刚刚萌芽的心思，时间总会将它抹平。

　　*

　　晚间的图书馆灯火通明。
　　季昭云收拾好书笔，走出大门时，才发现外面飘起了淅沥小雨。港海天气多变，吃过几次亏的她，早已养成随身带伞的习惯。

　　刚撑开伞走入雨幕，身后便传来一个清脆又带着急切的喊声：
　　“同学！等等！蹭个伞！”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已灵活地钻到伞下。

　　季昭云侧头，对上一张圆圆的、带笑的脸，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得救的庆幸。
　　“昭云学姐！我看背影像你，果然没错！”
　　“雨下得太突然了，专挑我没带伞的时候！”女孩语气活泼，是花筱筱，大家都叫她小花。

　　“这么晚还在学校？”季昭云将伞不动声色地往她那边倾了倾。
　　“唉，被抓去跨年晚会筹备组打杂了，”小花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找了些往年活动的资料做参考，刚出来就撞上这雨。”
　　她撅了撅嘴，带着点撒娇的抱怨：“学姐，我这才清闲几天呀，就又被抓壮丁了。”

　　“脚伤好利索了？”
　　“好多啦！多亏学姐你暑假救我于水火！”小花语气真挚，“当时我半路退出课题，陈教授临时找到你，要不是你接手，聿宇哥他们那个组可真要抓瞎了。”

　　听到那个名字，季昭云的心跳漏了一拍。“没什么，正好有空。”她声音平静，目光落在前方湿漉漉的反光路面上。

　　“哪儿是没什么呀！后来聿宇哥说，终期评估标准临场变动，几乎要推倒重来，大家都快没信心了。全靠学姐你和聿宇哥一起找出新路径，才顺利过关的！”
　　小花说到兴头上，“前两天筹备组开会休息，大家不知怎么聊起暑假那个课题了，都说多亏有你。”
　　雨声似乎在这一刻被放大，季昭云的脚步几不可察地缓了半拍。
　　“聿宇哥当时也在，”小花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他很少那么直接夸人的，但那天他很认真地说……”她刻意停顿，模仿着那低沉平稳的语调：“‘季昭云非常可靠，是很特别的搭档。’”
　　小花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季昭云，“看吧，他是真的超级认可你！”

　　季昭云只低低“嗯”了一声，混在雨声里，几乎听不清。“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她轻声说，耳根却有些发热。

　　雨水渐稀，终至停歇。送到活动中心楼下，小花指了指三楼亮灯的窗户：“就那儿，第三会议室，他们肯定还在忙。学姐，”她忽然转身，眼睛亮亮地邀请，“一起上去看看？虽然有点乱，但挺热闹的，好多熟人。”

　　季昭云抬头，玻璃窗后人影晃动。她将伞递过去：“不了，下次吧。伞你拿着，刚下过雨，地滑，你脚才好，小心点。”

　　小花推辞不过，接过伞，道了谢，小跑进了楼里。

　　季昭云站在原地，看着那身影消失在门后，这才转身，独自走入未散的潮湿夜雾中。

　　*

　　半个月后，教务处。
　　季昭云正低头填写交流学习申报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倏然亮起，伴随着震动，一个熟悉的名字跃入眼帘——

　　祁聿宇。

　　她动作一顿，拿起手机，快步走到走廊安静的转角。
　　指尖划过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
　　电话那头传来他熟悉的声音，比记忆中略显低沉，却清晰地叩在她的心弦上。
　　“昭云，是我。中午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跨年晚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