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尘光中走来》我想我就是我

1、第 1 章

　　第一章尘影初铸

　　记忆里的江城，总是浸在一种灰蒙蒙的光线里。不是黑夜，但也从不是彻底的明亮。像一块用旧了的、洗得发白的棉布，柔软，却带着怎么也抚不平的褶皱，透着隐隐的凉。

　　那时的家，是城西老小区里租来的两居室。窗户朝北，阳光总是吝啬，只有在夏日傍晚，才会斜斜地切进来一小片，将空气里浮动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那些金色的粉尘在光柱里缓慢翻滚、沉浮，像一场无声的、华丽的舞蹈。高羽霖喜欢蹲在那片光里，伸出小手去抓，掌心却总是空荡荡，只留下一点暖意，很快又被屋子里的阴凉吞没。

　　父亲高伟的身上，总带着一股洗不掉的水泥和汗水混合的气味。那气味不香，甚至有些粗粝，却让高羽霖感到无比的踏实。父亲下班很晚，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时，总是沉甸甸的，带着一天劳作的疲惫。但门一开，看见他，那张被工地风吹日晒得有些粗糙的脸上，就会绽开一个很大的笑容，眼角的纹路挤在一起，像温暖的涟漪。他会用那双布满茧子的大手把高羽霖高高举起，逗得他咯咯笑。那双手很糙，刮在皮肤上有点痒，却是高羽霖世界里最稳固的支点。

　　母亲方玲灵是幼儿园老师，身上是淡淡的粉笔灰和肥皂香。她说话声音软软的，像春天里被风吹散的柳絮。幼儿园放学后，她常常牵着高羽霖的手，慢慢走回家。路不远，他们会经过一个菜市场，母亲会仔细地挑拣着并不昂贵的蔬菜，偶尔给他买一根棒棒糖。糖很甜，黏糊糊地沾在嘴角，母亲会用指尖轻轻替他擦去，眼神柔软得像傍晚的天光。

　　日子是清贫的。玩具是别的孩子淘汰下来的，图画书翻得起了毛边，餐桌上最常见的是西红柿鸡蛋和青菜。但他们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仪式——每个周五晚上，母亲会买一小块肉，父亲会倒一杯最便宜的白酒，一家人围坐在那张小小的折叠桌旁，说说笑笑。灯光是昏黄的，照着母亲略显苍白的脸，照着父亲满足的神情，也照着他碗里冒着热气的米饭。那时候，高羽霖觉得，幸福大概就是这个味道，有点拮据，却无比具体、温热。

　　他记得母亲喜欢哼歌，不成调，就是一些轻柔的音节，在洗衣服的时候，在擦桌子的时候。歌声像羽毛，轻轻扫过这间狭小却充盈的屋子。他也记得父亲有时会看着窗外发呆，眼神里有他看不懂的、沉甸甸的东西，但当他看过去时，父亲总会立刻回过头，对他笑笑，那点沉重便瞬间消散了，仿佛只是灯光投下的错觉。

　　窗户有时关不严，会有风钻进来。风吹动母亲额前的碎发，吹动桌上那张薄薄的、写着“江城希望幼儿园”的缴费通知单的一角。一切都那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映照着天空短暂的蔚蓝。他并不知道，那水底深处，冰冷的暗流早已开始涌动。母亲的脸色似乎总是比别的阿姨要白一些，父亲深夜的叹息，也似乎比白天更沉一些。

　　他只是个孩子，本能地捕捉着眼前的暖，还无法解读那些平淡细节里埋藏着的、关于未来的、最深的绝望伏笔。他以为抓住的光尘就是太阳，以为父亲永远不会弯下的脊梁就是天空。他不知道，这片看似稳固的小小世界，其实脆薄如纸，只需命运轻轻一吹，便会彻底崩塌，将他放逐到无边的黑暗里，连名字都失去，最终成为……周星曜口中所说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在此时，在这间朝北的、光线不足的出租屋里，他只是一个被父母小心翼翼爱着的，名叫高羽砚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