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后的八分钟》陆宣清LuLu

33、第 33 章

　　自从上次被直接点破暗恋之后，桑随便再也没有勇气接近梁逢深。
　　桑随一直以来奢求得并不多，她只要以朋友的名义留在他身边就已经很幸运？
　　可现在，她连跟他做朋友的权利都没有了。

　　高三的生活被无穷无尽的试卷、排名和倒计时填满，裹挟着所有人向前狂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疲惫和焦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迫感。

　　秋天再次降临榕城一中，校园里的银杏树叶片片金黄，如同摇曳的小扇子，在秋风中簌簌飘落，铺就一地绚烂的寂寥。

　　某个课间，桑随抱着一摞刚发下来的模拟卷，匆匆穿过教学楼下的林荫道。就在抬头擦汗的瞬间，她的目光无意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梁逢深和宋时樾、程逍几个人正从操场方向走来，似乎刚上完体育课。
　　他走在稍靠边的位置，依旧穿着那身蓝白校服，身形清瘦挺拔，侧脸的线条在秋日疏淡的阳光下，显得清晰而安静。
　　他微微低着头，听着程逍在旁边说着什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种极度颓丧的气息似乎淡去了不少，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像一潭深水，不起波澜。

　　桑随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微麻的酸涩。她不敢再看，慌忙低下头，假装系鞋带，直到他们说说笑笑地从她背后走过，带起一阵微凉的、带着汗水和阳光味道的风。
　　他们并没看见她。
　　她这才直起身，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确切地说，是望着那个清瘦沉默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

　　能够这样远远地、不被他察觉地看他一眼，知道他似乎正在从那段阴霾中慢慢走出来，哪怕他的世界与她再无交集，好像也可以了。
　　喜欢一个人，到了最后，或许真的就只剩下这么一点点卑微的、不求回应的祈盼。

　　日子在笔尖与试卷的摩擦声中悄然滑过。某天深夜，桑随在题海中挣扎得头昏脑胀，习惯性地点开了那个几乎已经成为肌肉记忆的微博小号，刷新了一下。
　　一条新的动态，赫然出现在顶端。
　　发布者：LFS。
　　时间：一个小时前。
　　桑随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手指甚至有些颤抖。
　　他已经多久没有更新过任何动态了？久到她几乎以为这个账号已经被遗弃。

　　她屏住呼吸，点开了那条微博。
　　内容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只有四个字和一个标点：
　　生日快乐，明莺。
　　没有配图，没有艾特，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渲染。
　　就是这样一句平铺直叙的祝福，却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带着滚烫的绝望，瞬间刺穿了桑随的胸膛，将那颗本就布满裂痕的心，彻底搅碎。

　　生日快乐，明莺。
　　原来，在今天这个日子里，他唯一想说的话，是对那个已经离开的女孩说的。
　　原来，他心里的那个人，从未改变，即使她已远去，即使音讯全无，他依然在某个她可能看不见的角落，固执地、沉默地，为她送上生日祝福。

　　那他呢？
　　他收到她那份匿名的、带着她所有心事的生日祝福时，是否也曾有过一丝一毫的触动？
　　恐怕没有吧。
　　他的心里，早已被一个叫明莺的女孩填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其他。
　　巨大的心痛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桑随关掉手机屏幕，将脸埋进臂弯里，在寂静的深夜，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为他自己无望的喜欢，也为梁逢深那场同样无望的执着。

　　冬天到了，寒风凛冽。
　　新年将至，校园里却感受不到多少节日的气氛，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像催命符一样，一日日减少。
　　桑随看着手机屏幕上与梁逢深的聊天对话框，光标在输入框里闪烁了很久。
　　她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那句简单的“新年快乐”，还是没能发送出去。

　　她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那句“别喜欢我”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
　　她害怕自己的问候会变成一种打扰，害怕得到更冷漠的回应，或者，更残忍的是，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最终，她退出了对话框，只在那个沉寂的“榕城F18”群里，随大流发了一句新年祝福，将那份单独给他的心意，彻底掩埋。

　　高三下学期的春天，是在一种近乎白热化的冲刺氛围中到来的，空气里仿佛都漂浮着粉笔灰和油墨的味道。
　　然而，一个与紧张备考格格不入的消息，却悄然在班级里流传开来。
　　“诶，你们看这本杂志了吗？”一个女生课间时拿着一本装帧精美的青春文学杂志，兴奋地指着封面，“这个模特，好像我们学校之前那个明莺啊！”
　　“真的假的？我看看！”
　　“天啊！真的是她！虽然妆有点浓，但这五官，这气质，绝对是她！”
　　“她居然去当书模了？还挺上镜的……”
　　“我靠她好牛，一年不见更漂亮了。”

　　杂志被争相传阅，封面上，明莺穿着一身洁白的连衣裙，站在一片虚化的花海中，微微侧着脸，眼神依旧带着那种特有的疏离和空茫，美得有些不真实，却也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桑随也看到了那本杂志。
　　她的心微微一颤。明莺她离开学校后，原来是走上了这条路吗？
　　明莺是那样好，她无论走什么路，都能干得好。
　　读书时她是第一名，退学后也能够有如此耀眼的成就。

　　桑随去学校外面的旧书摊买了好几本杂志，杂志封面全是明莺，莫名其妙消失了一年的女孩子，以这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杀了回来。
　　她捧着杂志，回到宿舍，盯着封面中的明莺，又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里像裂开了一条口子。
　　步入高三，她度过了最尴尬的成长期，长得更漂亮了，甚至身高抽条了一些，来到了一米六五，看起来也算得上是一个漂亮的女生。

　　但这一切，和明莺对比起来，却是那样微不足道。她瞬间在明莺面前黯然失色。
　　怪不得梁逢深会喜欢明莺，她是那样好，那样好。
　　当天晚上，桑随哭得喘不上气，她跟远在临川的蒋邀月打去电话，她说，“我讨厌她，我讨厌明莺。”
　　“她成绩那么好，轻而易举考年级前十，她那么漂亮，光是站在阳光下，就能够让人莫名其妙喜欢她，她怎么可以这么好，我那么喜欢的男生也喜欢着她。”
　　桑随想，她绝对是讨厌明莺的，她怎么会不讨厌她？

　　明莺成为了一个杂志书模，不仅在榕城一中掀起风浪，也在网上火了一把。
　　起初，不少网友被明莺的颜值震惊到，夸赞她，成为她的粉丝。然而，随之而来的，并不仅仅是惊叹。互联网的时代，信息的传播和发酵速度快得惊人。
　　很快，就有人扒出了明莺的“黑历史”——关于她那个“小三”母亲，关于她“私生女”的身份。

　　网络上，尤其是那本杂志的官方微博和相关的读书论坛下面，开始涌现出大量不堪入目的评论：
　　“长得一副清纯样，原来是小三的女儿，真恶心！”
　　“这种人也能当书模？杂志社怎么审的？不怕带坏青少年？”
　　“私生女滚出娱乐圈！”
　　“她还没进圈吧，只是当了书模而已。”
　　“但是也已应该半只脚踏进娱乐圈里了吧？她长成这样，一眼荧幕脸。”
　　“她妈破坏别人家庭，她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看就是心机婊，装什么清高！”

　　那些恶毒的、充满偏见的字眼，像肮脏的泥点，肆意泼洒在那个美丽而沉默的女孩身上。
　　桑随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评论，气得浑身发抖。
　　她想起了明莺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倔强的眼睛，想起了她独自一人走在校园里的孤单背影，想起了梁逢深因为她而痛苦颓唐的样子。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可以对一个他们根本不了解的人，怀有如此大的恶意？
　　明莺做错了什么？
　　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无法为父母的错误承担责任，她只是安静地、努力地想走自己的路而已！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正义感冲昏了桑随的头脑。她忘记了明莺是她“情敌”的身份，忘记了那些因为梁逢深而产生的酸涩和心痛。
　　此刻，她只为一个被无辜网暴的女孩感到无比的愤怒和心疼。
　　她登录了自己那个几乎不用的微博小号，找到那些攻击性最强的评论，一条条地回复、反驳：
　　“请你们积点口德！事情真相你们了解吗？”
　　“出身不是她能选择的，她本人做错了什么？更何况事实真相根本不是这样的。”
　　“她妈妈才是原配啊。”
　　“关注作品和人本身好吗？为什么要进行人身攻击？”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基本的教养呢？”

　　桑随的反驳在汹涌的恶评中如同石沉大海，瞬间被淹没，甚至引来了几个喷子的围攻和私信辱骂。
　　但她没有退缩，依旧倔强地、一条条地举报，一条条地争辩，尽管力量微薄。

　　桑随的泪水滴落在手机屏幕上。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盖过了所有的委屈和酸楚：
　　她的确应该讨厌明莺。
　　但她喜欢的男生那么用心喜欢的女孩，她那么好，那么漂亮，那么特别，你们又凭什么这么骂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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