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尘》桃谕

54、心心念念

　　谢令璋得了先生应允，心头那点残存的睡意顿时被翻涌的雀跃冲得无影无踪。他响亮地应了声“是，先生！”，随即像只终于出笼的鸟儿，步履轻快地小跑出房间。

　　门外早有丫鬟静候，见他出来，纷纷躬身行礼。晨光透过廊下竹帘，在他雀跃的步履间投下细碎跃动的光斑，恍若流金。

　　“小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领头的丫鬟含笑相问，声气柔和如春日暖风。

　　“去找周伯伯！”谢令璋嗓音清亮，难掩兴奋，“他在客房吧？快带我去！”

　　丫鬟们见他这般急切，不禁相视莞尔。方才领头的那个身着杏子黄比甲的小丫鬟名叫春华，与春雪是同一批入府服侍他的。

　　因着今日是小年，春雪的姐姐身子不适，他便特意给春雪放了假。春华上前引路，柔声道：“周先生住在东边的宁思居，小公子请随奴婢来。”

　　谢令璋点头应下，跟着春华穿过回廊。

　　他心情极好，又哼起了方才在房中那不成调的小曲，这回却放开了声量，虽仍不成章法，却洋溢着纯粹的欢欣。他边走边不时小跳一步，衣袂翩跹，带起阵阵微风。

　　时值小年，又逢阿檀哥哥归来之日，整个方定府上下忙碌不休。

　　廊外庭院中，下人们早已开始洒扫庭除，悬挂彩灯与桃符；远处厨房方向隐约飘来准备年节点心特有的甜香，混合着冬日清晨干净的冷冽，沁人心脾。

　　谢令璋嗅着这诱人香味，才想起自己尚未用早膳，顿觉腹中空空，心想周伯伯那儿定有点心可解馋，脚步不由更快了些。

　　引路的春华不得不稍加快步伐，方能跟上这位小公子。

　　“周伯伯起身了么？”他忽想起什么，转头问春华。

　　“回小公子，周先生素日起得早，这时辰想必已在品早茶了。”

　　谢令璋心下稍安，想着正好可蹭周伯伯的茶点，顺道说说昨夜牌局，还有先生允他晚间出游的好消息，真是越想越是开心。

　　等阿檀哥哥回来了，他定要将自己的开心告诉哥哥，让哥哥和他一样开心。

　　穿过几重月洞门，绕过结着薄冰的小池，宁思居雅致的门楣便映入眼帘。片

　　此处环境更为清幽，梅树枝头缀满鼓胀的花苞，蓄势待放，仿佛随时都会在冬日的暖阳下绽开第一抹娇艳。

　　谢令璋在院门前驻足，整了整因跑跳微乱的衣襟，深吸一口气，努力端出稳重模样，这才抬手轻叩院门。门内立刻传来周正词那带着笑意的朗润嗓音：“可是我们令璋来了？快进来，门没有关。”

　　谢令璋应声推开虚掩的院门。只见周正词身披一件苍色锦袍，闲坐在梅树下的石桌旁。

　　桌上摆着成套白瓷茶具，茶烟袅袅，另有一碟刚送来、犹冒热气的桂花糖年糕，甜香混着茶韵，在清冽晨空气中格外诱人。

　　周正词手捧小巧暖炉，见他进来，脸上绽开舒畅笑意。他将谢令璋上下打量一番，打趣道：“我们阿辰总算来了，我都等了你许久。瞧这精神抖擞的模样，昨夜睡得可好？”

　　谢令璋被他打趣得耳根微热，但见到周伯伯的欢喜更甚。他快步走到石桌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周伯伯晨安。”礼毕，目光便忍不住飘向那碟晶莹诱人的糖年糕。

　　周正词见他这般馋嘴又强守礼数的模样，不由笑逐颜开，将碟子推到他面前，“刚到的，还热着，快尝尝。特意嘱咐多撒了层桂花糖，知你以前住在金陵，最是嗜甜。”

　　谢令璋顿时眉开眼笑，道谢后拈起一块年糕小心咬下。软糯香甜在舌尖化开，桂花的芬芳萦绕齿间，他满足地眯起眼睛，像只偷了腥的猫儿。

　　“慢些吃，仔细噎着。”周正词为他斟了杯温茶，茶汤澄澈，映着晨光，“你先生心情怎么样，他许你到我这来了？昨夜他可恨不得让我赶紧离开方定呢？”

　　“先生疼我，当然准我来了！”谢令璋咽下年糕，迫不及待分享喜讯，“他说，只要我晌午回去用膳，早些回房等我的阿檀哥哥便好！”

　　“哦？”周正词眉梢微挑，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笑意，“看来韫文兄今日心情甚佳啊。那你来我这儿，是想继续钻研昨夜那不败秘诀？”

　　“嗯！”谢令璋用力点头，容光焕发，“周伯伯，您昨日说的察言观色，我细想了想，是不是就像先生见我打哈欠，便知我困了，我见先生皱眉头就知道他不开心了一般？”

　　周正词闻言抚掌大笑，笑声惊起了梅枝上停歇的雀鸟：“妙！妙极！我们阿辰果然天资聪颖，举一反三！正是此理！不光看人倦否，博弈时更要观其眼神流转，指节动静，是紧绷还是松弛……这其中学问深着呢！”

　　他说得兴起，索性将暖炉搁在一旁，从袖中取出那副昨夜用过的玲珑骨牌。“来，趁你先生不在，伯伯再授你几招实用的......”

　　日光柔柔撒在二人肩头，将石桌照得暖融融的。院落之中，一个教得兴致勃勃，一个学得全神贯注。

　　周正词将牌张在石桌上排开，耐心讲解着如何从对手摸牌的习惯判断其手牌优劣，又如何通过出牌的速度窥探其心态变化。

　　谢令璋听得目不转睛，时而恍然大悟地轻呼，时而蹙眉思索。他天资聪颖，一点就通，偶尔提出的疑问连周正词都要怔上一怔，方才抚须大笑，连声称赞。

　　这般教学相长，不知不觉日头又升高了些。周正词见他额角渗出细汗，便停了讲解，将茶盏推到他面前，忽然问道：“阿辰，你想不想穆羽啊？”

　　谢令璋正捧着茶盏小口啜饮，闻言立刻点头，眼中闪着真挚的光彩：“想啊，阿檀是我的哥哥，我当然想他了。”

　　他说着，声音不自觉地柔软下来，带着孩童特有的依恋，“我最喜欢他了，哥哥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总盼着他回来。”

　　周正词凝视着孩子纯真的面庞，目光温和似水：“也是，雨声也想穆羽得很。”

　　他顿了顿，伸手替谢令璋理了理鬓边微乱的发丝，语气愈发慈爱，“阿辰你下午可得穿得漂漂亮亮的，为你哥哥接风洗尘啊。穆羽看到你来接他，定会很高兴的。”

　　“真的吗？”谢令璋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道，“可是我该穿什么好呢？我的衣服太多了。”

　　周正词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头：“这有何难！待会儿让你的丫鬟给你好好研究研究。我们阿辰生的好看，打扮一下就更好看了。穆羽见了，肯定欢喜。”

　　谢令璋被他说得心花怒放，连方才学的牌艺都暂时抛到了脑后，满心期待着下午与哥哥的重逢。

　　他想象着阿檀哥哥风尘仆仆地从马上跳下来，见到他漂漂亮亮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甜甜的笑意。

　　周正词见他这般模样，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既欣慰又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怅惘。

　　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盏，望着远处被阳光镀金的云层，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周伯伯，”谢令璋忽然想起什么，扯了扯他的衣袖，“您说，阿檀哥哥这次回来，会给我带礼物吗？”其实阿檀哥哥只要平平安安地回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自然会带。”周正词收回思绪，含笑看着他期待的小脸，“你阿檀哥哥最是疼你，走到哪儿都惦记着你。不过啊”他故意拖长了语调，见谢令璋紧张地屏住呼吸，才慢悠悠道，“比起礼物，他更想看到的，肯定还是你。”

　　谢令璋用力点头，正要说什么，就注意到一旁安静站着的春华一直在对他使眼色

　　周正词也站起身，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不过你也别太着急，这才刚过巳时，离穆羽到的时候还早着呢。”

　　他望着孩子雀跃的背影，唇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走吧，先回去用午膳吧。迟了，你先生就要着急了。养足精神，才好等你你心心念念的阿檀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