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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秘密约定 ...

  •   牌局又进行了约莫半个时辰。

      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红罗炭无烟无味,只余融融暖意弥漫开来,将那深冬的微寒彻底隔绝在外。

      炉中最后一缕苏合香的余韵早已散尽,只余下清雅的茶香,自那越窑青瓷的壶口、杯沿袅袅升起,与暖意交织,氤氲出一室令人昏昏欲睡的安逸。

      谢令璋起初还沉浸在初次实战的兴奋与那几分侥幸连胜的喜悦之中。

      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如同染了上等的胭脂,紧紧盯着牌池与各家手牌,努力模仿着周正词那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出牌,试图在心中默算着剩余的牌张。

      他时而因算准一张牌而眼眸微亮,时而又因局势不明而轻轻蹙起小小的眉头,玩牌可不是在玩游戏,必得千万分小心。

      他不愿意输了钱让先生替他给,本来先生就输得够多的了。

      周正词面上带着稳操胜券的笑,眼神不时扫过他,带着不易察觉的喜爱。沈见泽则始终是那副平和的姿态,只在谢令璋打出精妙一手时,才会与周正词交换一个赞许的眼神。

      然而,孩童的精力终究消耗的快,加之夜渐深了,先前因兴奋而压下的疲惫,此刻被这暖阁内的安宁与茶香一熏,便如解冻的春潮,无声无息却又汹涌地漫了上来,将他那点强撑的精神力一点点吞噬。

      他先是坐姿渐渐松懈下来。那原本在谢韫文严格要求下挺得笔直的小脊背,不知不觉地慢慢弯了下来,像是被无形的重量压弯的嫩竹。

      继而,他悄悄将手肘支在冰凉的红木桌沿,用小拳头托住了那颗开始变得沉甸甸的脑袋。

      接着,那双原本因兴奋而熠熠生辉的眼眸,也蒙上了一层江南水乡的薄雾,眼皮更是如同坠了两颗小小的秤砣,不住地往下耷拉,每一次费力地抬起,都显得那般艰难。

      码牌时,那原本还算利落的手也变得迟钝、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面前那十几张骨牌,指尖仿佛都失了力气。

      终于有一次,他捏着的一张“西风”未能拿稳,小小的牌张自他指间滑落,“啪嗒”一声轻响,掉在了桌面上,打破了牌局固有的韵律。

      这声响引得周正词和沈见泽都看了过来。

      周正词最先捕捉到他的状态。只见谢令璋那颗小脑袋猛地往下一坠,像是小鸡啄米,又瞬间惊醒,浓密的长睫毛急速颤动了几下,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努力想聚焦看清眼前的牌面,却似乎只是徒劳,眸子里一片迷蒙的水色。

      周正词不由得失笑,那笑声低沉而温和,打破了片刻的寂静。“瞧瞧,我们的小阿辰这是要扛不住啦?”

      他放下手中把玩的筹码,语气里充满了怜爱,“罢了罢了,今夜就到此为止吧。月色已过中天,确实不早了。你年纪尚小,身体又不好,要是生了病,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为自然地倾身过去,将谢令璋面前那几块被他的手扒拉得有些凌乱的灵玉筹码仔细地归拢、叠好。

      接着,又伸手帮他面前那些散乱的牌张,一一收起,动作熟练而体贴,仿佛做惯了此事。

      谢韫文其实也早已察觉了他的困倦,只是见孩子兴致正浓,先前未曾点破。此刻见周正词开了口,他便也顺势将手中最后两张牌轻轻一合,发出清脆的“嗒”的一声,随即推开椅子起身。

      他这一动,青色的衣袂微扬,带起一丝与这暖阁氛围略异的清凉气息,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嗯,是该散局回去了。”

      谢令璋听到“散局”二字,混沌的小脑袋里残存的一丝好胜心被激起。

      他努力想表现出精神抖擞的模样,慌忙用小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强撑着坐直了身体,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抗议道:“周伯伯……先生……阿辰不困,真的,还能再玩……”

      只是这话尾音未落,一个更大、更深的哈欠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让他顿时泄了气,眼角甚至被逼出了困倦的泪花。

      周正词被他这强撑的小模样逗得心头一软,哈哈一笑,伸过手去,疼爱地揉了揉他柔软如绸缎的发丝,承诺道:“好好好,我们阿辰最精神了,是我们熬不住了,需要回去歇息了,是不是?师弟。”

      说着他朝谢韫文那边看了看,继续哄着孩子,“不过今日确实晚了,先回去好好睡一觉,把精神养得足足的。”

      他顿了顿,故意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在约定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秘密般,“改天!等你有空的时候,你悄悄来找我,咱们继续研究那不败秘诀,我一定会将我的毕生绝学尽数传授予你,到时候我们阿辰可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牌局圣手了。”

      这话带着明显的玩笑与宠溺。谢韫文闻言,没有说话,懒得理好友的浑话。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努力瞪大眼睛、却掩不住满身困乏的孩子身上,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许,带着一种无需商量的意味:“走了。”

      谢令璋这才乖乖地从那张对于他来说有些过高的梨花木椅子上滑下来。双脚落地时,竟觉得有些软绵绵的,如同踩在厚厚的云朵里,脚步虚浮,踉跄了一下。他几乎是本能地,迅速伸出小手,紧紧牵住了先生青色的衣袖。

      他仰起小脸,努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与礼节,对着周正词和主位上一直含笑不语的沈见泽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虽然动作因困倦而显得有些慢吞吞、晃悠悠:“周伯伯,舅公,令璋告退了。”

      沈见泽温和地点了点头:“去吧,好孩子,今夜玩得可还开心?”

      “开心!” 谢令璋立刻用力点头,仿佛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小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带着浓重困意的、却无比真诚满足的笑容,宛如夜风中微微颤动、带着露珠的铃兰,“听了先生的故事,看了先生打牌,还赢了先生和伯伯……”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成了含在嘴里模糊不清的咕哝,但那份雀跃的余韵,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周正词也笑着摆手,语气里充满了纵容:“快去睡吧,我的小牌友!不过,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啊!” 他特意又强调了“约定”二字,果然再次换来谢韫文冷冷的一瞥。

      谢韫文对二人微一颔首,算是道别,便不再多言,转身领着那个牵着自己衣袖、一步一摇晃,几乎要将全身重量都挂在自己手臂上的小身影,朝暖阁外走去。

      厚重的锦帘被侍立在旁的侍女掀起,一股微带寒意的清新夜气涌入,稍稍驱散了室内的慵倦。

      周正词望着那清冷修长的青色身影旁,依偎着一个墨色的小小的、困得东倒西歪的影子,渐渐融入廊下被如水月华笼罩的朦胧夜色中,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转回身,低声对沈见泽感慨道:“阿辰真是个招人疼的好孩子。怪不得韫文疼他。”

      沈见泽端起面前微凉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未接话,只那目光,似乎也随着那离去的二人,飘向了廊外那一片清辉之中。

      廊下,月华果然如水般静静流淌在朱漆雕栏与描金画栋之间,将青石板地面洒满一片银箔似的清辉。

      夜风带着料峭的寒意拂过廊院,吹动着谢韫文的衣袂,却似乎吹不散这院中悄然弥漫开来的、脉脉的温情。

      谢韫文刻意放缓了脚步,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迁就着身边人那如同踩在棉花上般深一脚浅一脚的步子。衣袖上传来的那份沉甸甸的依赖,让他素来清冷的眉宇间,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

      谢令璋几乎是半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如同两扇倦飞的蝶翼。

      他全靠着手中攥紧的那片微凉布料,以及鼻息间萦绕的、先生身上传来的那缕淡淡的、清冽如雪后青松的气息,本能地跟随指引着方向。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先生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确认方向,又似乎只是为了等他。

      随即,先生温暖的手轻轻覆了上来,将他那只因为用力而指节有些发白、紧紧抓着衣袖的小手,完全包裹在了掌心。

      那手掌沉稳而有力,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恰到好处地驱散了夜风带来的最后一丝微寒。

      “看路。” 先生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语调平缓,并无多少波澜。

      然而在这万籁俱寂、唯有风声与脚步声的深夜里,这简短的两个字,似乎也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寒意,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笨拙的柔和。

      “嗯……” 谢令璋含糊地应着,意识早已模糊成了一片温暖的浆糊,仿佛置身于云端。

      但那被包裹住的小手,却像是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许,又下意识地将先生的手指握得更紧了些。

      他整个人都软软地倚靠了过去,小脑袋终于彻底垂落,轻轻抵在了先生的手臂上,安心地闭上了眼睛,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柔和的阴影。

      先生就这样牵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鹭洲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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