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鱼神》南再瑾

8、神谕如刀

　　邪神溃散的低语仍在深海中回荡，如污浊的泡沫，玷污着祈妧渔感知中的纯净。初代逆鳞融入她的神躯，不仅带来了磅礴的力量，更带来了沉重如山的责任与冰冷刺骨的规则。它们如同无形的锁链，在她神魂中叮当作响。

　　她悬浮在沉寂的神殿中央，右眼下的胎记灼灼发亮，不再是温暖的共鸣，而是某种权柄的烙印。鲤珠留下的全部记忆与神规已与她彻底融合，她“知道”了自己必须做什么。

　　临渊城需要秩序，需要敬畏，更需要一个明确无误的信号——鱼神已然归位，不容亵渎。

　　是时候降下神谕了。

　　她闭上双眼，神念如无形的巨网撒向海面，精准地笼罩了整个临渊城。每一个生灵的心跳，每一次呼吸的颤动，都在她的感知之中纤毫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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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渊城，劫后余生。

　　码头一片狼藉，破损的船板和被邪神力量侵蚀发黑的礁石诉说着昨夜的恐怖。百姓们聚集在海岸边，脸上混杂着恐惧、庆幸与茫然。付家已然失势，付渊明一夜白头，被软禁府中，而海巫教的阴影虽暂时退去，却仍在人们心头萦绕不散。

　　宋润泽站在人群中，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片吞噬了挚爱的大海。手中的金色鳞片紧贴着掌心，传来一丝微弱的、属于祈妧渔的温暖。他心中还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或许……

　　就在这时，天空骤然变色。

　　并非狂暴，而是一种庄严肃穆的威压。明媚的阳光被一层柔和的七彩光晕所取代，海面平静如镜，倒映着奇异的天象。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连海浪都停止了喧哗。

　　一个空灵、威严，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声音，直接在每一个临渊城居民的心底响起，清晰得如同神祇在耳畔低语：

　　“吾乃临渊守护，执掌沧海之权柄。”

　　人群瞬间跪倒一片，连宋润泽也不由自主地躬下身。那是祈妧渔的声音，却又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少女。这声音里只有神性的冰冷与绝对的权威。

　　“付氏父子，亵渎神威，勾结邪佞，险些酿成大祸。即日起，剥夺其家族治理之权，永世不得踏入神庙半步。”

　　神谕如刀，斩断了付家数百年的根基。无人敢有异议，只有深深的敬畏。

　　“海巫邪教，以生魂献祭，触怒天海，其罪当诛。凡我信众，见之必究，遇之必伐。”

　　一股无形的力量扫过全城，几个隐藏在人群中海巫教的残余信徒惨叫一声，身上冒出黑烟，瘫软在地。神威如狱，不容置疑。

　　神谕的声音略微停顿，仿佛在斟酌最后的判词，那冰冷的语调里，似乎注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澜。

　　“凡人宋润泽……”

　　宋润泽猛地抬起头，心脏剧烈跳动。

　　“……于危难之际，助神破敌，有功于临渊。”

　　他屏住呼吸。

　　“特赐福泽，保其一生康健，家宅平安。”

　　冰冷的祝福，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剜在他的心上。这不是他想要的，这甚至不是对“他”这个人的承认，仅仅是对一个“有功凡人”的赏赐。

　　神谕继续，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然，神人殊途，天道昭彰。自此以后，凡俗之情，一刀两断。吾将镇守深海，护佑四方，非大祭不出，非大劫不现。”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宋润泽的耳中，也砸在深海之中，那个正在颁布神谕的神明自己的心上。她能感觉到神格正在无情地压制、剥离那份属于“祈妧渔”的情感，将之转化为纯粹守护意志的燃料。

　　“望尔等谨记神规，虔心供奉，则临渊永固，海晏河清。”

　　余音袅袅，在天海之间回荡，最终归于沉寂。七彩光晕缓缓消散，阳光重新洒落，海浪再次开始拍打岸边，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但整个临渊城，已然不同。

　　人们缓缓起身，脸上充满了对神明的敬畏，开始议论纷纷，重建家园，遵循着神谕的指引。一个新的时代，在神威之下开启了。

　　只有宋润泽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掌心的鳞片似乎也失去了温度。他看着那片浩瀚的、拒绝了他的大海，终于明白，他失去的不仅仅是那个名叫祈妧渔的少女，更是与她之间所有的可能。

　　神恩如海，神威如狱。

　　而神谕，是斩断情丝最利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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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海神殿中，祈妧渔（或许现在更应称她为鱼神）缓缓睁开双眼，金色的神瞳中再无半分波澜。颁布神谕的过程，如同一次对自身人性的献祭。她能感觉到“祈妧渔”的喜怒哀乐正在沉入神性海洋的最深处，被封印，被淡化。

　　她抬起手，指尖流淌着湛蓝的神力，那是掌控海洋、主宰风暴的力量。她一个念头，便可让临渊城风调雨顺；她一次不悦，亦可让万里海疆波涛汹涌。

　　这，就是她付出一切所换来的。

　　神殿之外，受她神力感召的海洋生物汇聚而来，环绕游弋，姿态恭敬。它们是她的子民，她的耳目，她永恒守望中的陪伴。

　　也是她无边神力之下，永恒的孤寂的见证。

　　她将长居于此，履行鲤珠的职责，守护这片海域，直到下一个轮回的开始。

　　只是，在神殿最幽暗的角落，那片曾属于凡人祈妧渔的、对自由和爱情的微弱渴望，是否真的已彻底熄灭？还是如同深海的火山，只是在沉默地酝酿，等待着一个未知的爆发之机？

　　神谕已立，心域已封。

　　但沧海之下，暗流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