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TM]轻声细语》3067684

2、其二 那一年的钢琴

　　手冢伸了个懒腰，取下眼镜，慢慢揉着酸涩的眼睛。墙上的挂钟敲过十点，提醒着他时间不早了。
　　将桌上的试卷一一收起放进抽屉里，他整理好自己的东西，起身走出办公室，拿着钥匙锁掉门。
　　时值初夏，但将近半夜的空气还是透着凉意。
　　近一个月的时间，由于答应了替骨折在家休养的任课老师批改全班同学的试卷、作业等，手冢几乎每天都这么晚回去。
　　走廊外一片黑暗，手冢闭起眼睛好一会儿，再睁开时终于习惯了黑暗中视物。连续几天留在教室办公室批改作业和试卷直到深夜，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已经取得学校保送名额，平时并不用来上课。
　　小心地走在三楼楼梯上，空旷的教学楼中只有他的脚步声一下下响起。手冢一边注意脚下，一边在书包中摸索着手机，却无果——也许是忘在办公桌上了。
　　手冢停下脚步，略有些犹豫要不要返回去拿回来。
　　想想也不过两层楼而已，终究认真的性格还是战胜了回家的心情，手冢转身踏上楼梯。
　　再次走下楼梯时，由于有了手机屏幕的光作照明工具，手冢登时走快的许多。
　　很快来到底楼，他正要离开，眼角余光扫到对面综合楼，底楼的某间教室还亮着照明灯。
　　刚才，那里似乎还是一片黑暗的。
　　手冢想了想，脚步便不作迟疑地走向综合楼。
　　当走近那间教室时，耳边隐约传来了断断续续的钢琴声。
　　这么晚了，谁还会留在学校练琴？
　　越是走近，耳边的琴声越清晰，优美温柔的音符在深夜的学校中显得如此突兀而不切实际。手冢走到那间教室门前，昏暗的灯光从门缝里面漏出，门上挂着一张牌子，隐约可见第二音乐室五个字。
　　手冢迟疑着，还是伸手轻推开了门。
　　黑色的钢琴前，空无一人。
　　手冢看向地上，放着一台收音机，那断断续续的琴声正是从这里传出的。
　　是谁离开前忘记了拔掉收音机电源插头，还忘了关灯吗？
　　手冢走进去，正要关掉收音机，突然动作猛地顿住，他感觉到身后有人。
　　“你是谁？”手冢转过身问道。
　　一个学生模样的人站在他背后，秀气的脸庞，栗色的头发，海蓝色的眼睛。看他的制服，似乎不是本校的学生。
　　“抱歉，吓到你了。”对方后退了一步，双眼弯弯地笑了一下，似乎有些歉意。
　　“我叫不二周助，二年级。”
　　他的样子彬彬有礼，不像在说谎，但这种时候出现在学校的音乐室，实在有些可疑。
　　“我是三年级的手冢国光。”
　　“手冢君，你好。”
　　对方自如地伸出手，率先打招呼。
　　手冢伸出手和他交握了一下，冰冷的温度使他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
　　“手冢君，这么晚了还来音乐室有什么事吗？”
　　看来不二周助挺擅长抢别人的台词。
　　“我在批改试卷……正想回去，看到这里灯亮着。”勉强回答后，手冢随即问道，“你呢？”
　　“我啊，”不二周助笑咪了眼，“我在等一个人。”
　　难道他和别人约好了三更半夜在音乐室见面？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不二答道：
　　“我喜欢的人，在全国级的钢琴比赛中得了优胜，今天又是他的生日，我想为他庆祝一下。”
　　真是特别的庆祝方式……
　　“手冢君，没别的事，我就继续练习了。”
　　不二周助说完，关掉收音机，坐在钢琴前自顾自地开始弹琴。弹的似乎和收音机中放的是同一首曲子。
　　手冢见他不愿再多说的样子，转过身走向门口，关上门的前一刻，他补充了一句。
　　“多穿一点衣服，你的手太冷了。”
　　回应他的，则是流畅的旋律。

　　回到家，刚进卧室，随即被一只迎面而来且蓄势已久的枕头砸到脑袋。
　　“初。”
　　“你这个笨蛋，每天晚上都这么晚！”沙发上黑发黑眸的少年一脸不满。
　　手冢只能严肃地答道，“对不起。”
　　“你啊你……”原本精致美好的脸庞此刻因为不知该说什么好而呈现狰狞的模样。
　　“你这个愣头青！”观月骂了一句，一下从沙发上蹦起，扑跳到手冢身上，一边以手中的枕头用力拍打他。
　　“对不起，初。”手冢不做挣扎，还是一脸无辜和认真。
　　观月听了，无力地丢下枕头，郁闷地走回沙发上躺着。
　　“笨蛋，笨蛋……哼。”
　　“怎么了，初？”手冢感到不解，今天观月是吃了炸药了吗？脾气特别大。
　　观月起身，蹲坐在沙发上，转过头幽怨地瞄他一眼，随即又别过头，赌气地不说话。
　　手冢后知后觉地看到书桌上的一只小蛋糕盒，猛然想起了今天观月如此反常的原因。
　　早上出门前，观月曾这么说道：
　　“国光，今天是我成精十年纪念日哦～下课你早点回来，我们吃蛋糕。”
　　——没错，观月（自称）是只猫精。
　　手冢年幼时住在京都的老宅里，观月是年年守在那里等桃子吃的猫精。由于观月那时能力微弱，两人一直只能在手冢梦中玩耍，勉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自己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难怪观月这么生气。
　　手冢想了想，从包中拿出一支录音笔，递给观月。
　　“什么东西？”观月问道。这么不起眼又笨重的一支笔，他看不起自己是只猫不懂人类的价值观么？
　　“录音笔。”手冢说道，旋开了开关，微型的放声器里悠悠传出典雅而充满遐想的旋律。
　　“这算什么？我的生日礼物吗？”观月依旧气嘟嘟。
　　“是别人送给我的谢礼。我把这首曲子当作谢罪的礼物啦。”手冢摸摸观月一头柔软的头发，像哄小孩子。
　　就在手冢关上门离开音乐室时，不二周助叫住了他，把这个塞到了他手里。说是表达谢意，为了感谢他的关心。
　　手冢推辞不成，不二周助把录音笔往他包里一扔，立马关上了门。
　　原来里面的录的就是刚才收音机一直放的曲子，很好听，给人以平静而安逸的感觉，不过手冢不知道它的名字。
　　“降E大调夜曲，九之二。”观月却马上说了出来，“是肖邦最优美的一首夜曲。”
　　见手冢以不能理解的眼神看着他，观月立即又被惹毛了。
　　“看什么看啦！你别看我是只猫，我的音乐修养可比你好多了。”
　　手冢见他的样子，跟小时候真是差太多了，真是越长大越像小孩。不禁笑了出来。
　　“不许笑。”观月以眼杀人，手冢却越发笑得过分。
　　“哼，笨蛋！”

　　第二天手冢依旧去学校，替代老师收作业，发试卷，讲解疑难点，俨然习惯代理身份了。
　　午休时，他忽然想到昨晚的第二音乐室。不知那里怎么样，昨天的那个不二周助……他说是二年级的，走前有关好门窗吗？
　　手冢走到第二音乐室窗口，向里面看了看，似乎不二周助走前整理过了，椅子和钢琴都好好的，收音机大概也已经收进柜子里了。
　　一群学生叽叽喳喳地路续走过来，似乎是下午在这里上课的样子。
　　他们进了门，纷纷找位子坐好，其中看上去是班长的女生走上前，从钢琴旁的柜子里拿出了CD机，唱片和一对小音箱，放在地板上，插上电源，音乐就从里面流淌出来。
　　手冢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来。
　　不管怎么说，CD比起录音带效果好得多不是吗？不二周助他……

　　晚上十点，手冢整理好东西，起身离开办公室。
　　对面的综合大楼底楼，第二音乐室的灯朦朦胧胧地亮了起来。
　　手冢终究没能忍耐住好奇心，再次走了过去。
　　走近时，肖邦的钢琴曲传了过来，手冢想，不二周助大概是相当地喜欢这首曲子的吧。
　　手冢敲了两下门后推开，坐在钢琴前的不二周助听到声音，转过头对着他微微一笑，继续弹着琴。
　　手冢随便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闭起眼睛，感受着钢琴曲带来的微妙气氛，一整天的疲惫似乎被这一节节典雅的断落悄悄地抹去。脑中的思绪纷纷离去，他渐渐地进入梦乡。
　　睡梦中的手冢感觉周身在摇晃，眼前一片黑暗，四处都在剧烈震动，天花板似乎砸了下来，伴随着重物互相撞击的声音，胸口的疼痛使他几乎无法呼吸，慢慢地，他感觉身体变轻，脱离了某种束缚一般——他站了起来，发现四周所见之处一片狼藉。
　　手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所措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自己踩到了某种柔软的东西，低下头一看，那是……
　　来不及惊叫出口，手冢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浑身湿透。
　　他正趴在办公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手冢试图回想梦中最后所见的画面，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擦了擦满脸的汗，收拾好作业和书包，离开了办公室，一路走向第二音乐室。
　　灯暗着，里面没有人。手冢推了一下门，门是锁着的。
　　沉思了一会儿，手冢转过身离开。
　　在他离开没几分钟之后，门锁碦哒一声被转开，音乐室的灯亮了起来，慢慢地，钢琴的声音飘出了走廊。

　　“呐，有听说吗？”
　　“什么？”
　　“第二音乐室……”
　　午休时间，班里的女生聚在一起讨论着小道消息，手冢原本只是路过，却在听到第二音乐室五个字时，停下了脚步。
　　“昨天B班的明美和莉香一起留在班里补习，大概十点多才回去，结果啊……”说话的女生一脸神秘的样子，突然压低声音，说道，“看到那间音乐室里面有‘那个’哦……”
　　闻言，女生们一下子安静了一秒钟，接下来便是更加激烈的情报交换和讨论。
　　“我也听说啦，不过我是刚入学时就听以前的学姐说的，当时也没当回事……据说啊，‘他’穿着十年前的制服，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出现哦～”
　　“哇～”
　　“我以后再也不敢留在学校复习啦，怎么办～”
　　这些面临严峻高考的女生们顿时炸开了窝。

　　手冢来到学校的档案室，不知为什么，他直觉地认为在这里可以找到答案。
　　“即使是学生会长，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也很为难啊……”管理档案室的老师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似乎寻找十年前的档案令他感觉非常不舒服。
　　“拜托了。”手冢一鞠躬，“我可以自己去找，保证不会弄乱里面的东西。”
　　“好吧，你要小心哦。”把钥匙递给手冢，五十多岁的老头马上走回办公室。
　　手冢在层层叠叠的柜子中出入，好不容易，找出印有“平成元年记事”的档案夹。
　　枯黄的纸页散发着霉气，手冢一页页地翻着，一行字迹引入眼帘。
　　“五月二十七日晚上十时左右，东京突发小范围短时的剧烈地震，震源中心为本校教学大楼。因该事件不幸故去两位深夜留校补习的学生。”
　　下行是因故去世的学生名字：
　　【不二周助】视线下移，还有一名，是……
　　【观月初】
　　档案夹猛地摔落到地上。

　　这天本来没有作业批改，手冢还是留到了深夜。
　　课间时，他有意无意地向教龄较高的教师们打听过十年前的事，但也只得知了“那之后教学楼就翻新重建，成了现在的综合大楼”“十年前的校服？不记得什么款式啦”之类的回答。
　　脑中有许多的问题想要问个清楚，尤其是关于观月的事情。但能给他解答的，只有当事人了。
　　——不二周助用的收音机，而并非昨天那个女生用的CD机设备和迷你音箱，是因为那个时候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十年前，他还是个小孩，住在外婆家，每晚和观月玩耍。
　　手冢站在音乐室门前，喃喃地道，“初……”
　　门突然打开，不二周助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你刚才叫初的名字？”
　　手冢张了张嘴，面对一个不知是亡魂还是某种执念的东西，他一时还没想好要怎么应对。
　　“初在哪里？”不二柔声问道。
　　“不二周助，你应该去你该去的地方。”手冢说完，有些懊恼自己说出的并非自己真正想说的。
　　“这不关你的事。我该去哪里？初在哪里，我就去哪里！”不二周助激动地嚷道。
　　手冢一时无语，就在这时，原本无声的音乐室里响起敲击钢琴键盘的声音。
　　那是肖邦的夜曲。
　　“初最喜欢的曲子……”不二怔怔地说了一句，“是初在里面吗？”
　　脚步却纹丝不动。
　　不二垂下头，双手捧住脸，慢慢蹲在地上。仿佛这样轻柔的曲调，却换来沉重无比的背负。
　　手冢不知怎么安慰他，毕竟他对他们之间几乎一无所知。
　　心底涌出不知名的失落，手冢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好。
　　曲调不轻不重地进行着，这首曲子就像幼年的记忆中，梦境一般美好的回忆。
　　不二轻轻地抽泣起来，口中模糊不清地说道，“初，对不起……”
　　“如果不是我叫你来这里，就不会……那天明明是你的生日啊……”
　　手冢忍不住拉起了不二，走进音乐室里面。
　　坐在钢琴前的纤细背影，正是观月。
　　曲子进入了高潮部分，白皙的手指在琴键上游走，观月身上穿的，是和不二一模一样的制服。
　　“不二。”他叫了一声不二的名字，依旧弹着琴。
　　不二慢慢走向前。
　　“我们不是说好，为了庆祝我得优胜，一起弹一首曲子的吗？”观月说道。
　　不二周助擦掉眼泪，在观月身边坐了下来。
　　曲子进入尾声，两双手在键盘上合作无间。
　　曲子结束，观月合起琴盖，说道，“不二，你该走了。你应该没有执念了。”
　　“我陪你，我们一起走。”他拉着不二周助的手，吻了吻他的额头，两人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
　　“初……”手冢失措地开口，想挽留他。
　　“这段时间谢谢你的关照，国光。”观月说完，又看了手冢一眼，终于消失不见。
　　手冢苍白着脸，心底空荡荡的。

　　回到家，躺在床上，手冢却毫无睡意，一闭起双眼，就看到年幼时的情景。
　　观月难道不是猫吗？
　　为什么……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国光，国光……醒了吗？”
　　手冢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明亮，不知不觉他睡着了，而现在已经天亮了。
　　观月正躺在沙发上，把玩着手里的录音笔。
　　手冢一下子坐了起来，看着他，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嘻嘻，我回来了。”观月笑着说道。
　　“初……”
　　“嗯？”
　　“不，没什么。”
　　手冢想，回来了就好。不管你是只猫，还是别的什么。
　　一个个音符从录音笔中跃出，观月还是那么惬意地躺着。
　　“我啊，自从看到这支笔，就怀疑你碰到谁了。”观月懒洋洋地道。
　　“那个傻瓜，我游荡了十年，他却等了我十年。”语气中有着难以察觉的淡淡哀伤。
　　“初，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在你身边的。”手冢正对着他，认真地说道。
　　“是吗？”观月换了个角度躺着，懒懒地开口：
　　“既然这样，去给我买一个蛋糕回来，我要补过生日。”
　　“没问题。”
　　手冢起床，拉开窗帘。
　　窗外阳光明媚，又是一个晴天。

　　那一年的钢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