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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周泽楷乙女】一吻定终生(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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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飞船空间不大,两张不比椅子宽多少的单人床,可以收起的操作桌,厕所,没了。就内部空间而言,比前几百年的房车还要小不少。
江波涛给的程序很管用,半分钟不到就入侵了飞船系统的后台,又是解除限速,又是更改目的地,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
周泽楷很安静地坐在位置上。我百无聊赖地把离线星网里的虚拟现实恋爱小游戏翻来覆去地玩,玩到三周目终于受不了,抓着帅哥人偶的手臂,问他:“哥,周哥,你是不喜欢说话吗?”
他点了点头。
星际隐藏法则第二条,切记及时行乐。
当然、当然,我知道暴露个人信息很危险,但是要十几个小时不说话发呆是真的能把我憋死的。
我又憋了两个小时三十七分钟二十八秒,数清楚了操作台上到底有几条传输数据流的光纤纹路,然后扯着周泽楷的袖子,把他扒拉过来一点。
“想不想了解我悲惨的原生家庭、已经放弃的梦想和令人崩溃的过去?”
周泽楷诚实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他其实不是拒绝的意思——管他呢!太无聊了我就要讲!
我负责的第一位哨兵,名字我已经记不清了。那时候政策没变,哨兵与向导之间不能交往过密,除去抚慰,不得私下接触。但倘若对彼此什么也不了解,工作也无从谈起。
那个哨兵被困住手脚、五花大绑到脸就漏了个鼻孔丢到治疗室的时候,房间就我一个实习生。我都不知道要怎么下手,只能先把这位持续低喘、一看状态就不咋地的病人吭哧吭哧搬到诊疗椅上,细声细语,好声安慰。他受伤严重,从左肩到右腰被人砍了豁大的口子,我甚至能看到变异的肌肉组织在跳动。
哨兵的愈合能力很强,加上我的救护课成绩是全科最低,我只能给他的后背撒上药粉,再用绷带厚厚缠起。
剩下的就是抚慰。
进行抚慰行为时,向导并不安全。陷入惊恐状态的哨兵不可能对陌生人放开身心。如果不能放开身心,抚慰就无从谈起。僵持不是办法,我从背后轻轻拥抱他,主动牵起他的手,回忆起上课时老师交给我们的万能起始句:哨兵、哨兵,你已经安全了。
事实证明,学校里教的东西果然屁用没有。他还是紧绷着肌肉,被特殊金属罩起的嘴里仍然能听到威胁的低吼。
好吧、好吧,放松一点。如果连你都不能保持平常心,又怎么能说服他呢?
他戴着眼罩。我隔着眼罩捂住他的眼睛。柔软的布料往内轻轻陷落,我附在他耳边,慢慢将他滚烫的手握紧。我感受到他的手微微颤抖。我叹息着开口:
哨兵,哨兵。你可以哭泣。
他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那被刻意压制、躲藏的精神体也难免露出破绽。我闭上眼,在他变化的呼吸中找寻本应存在的脆弱停顿。一种很温暖的气息隐藏在如岩浆般滚烫的鼻息之中,几乎要消失殆尽。我伸出手想要触碰,它下意识躲闪,想要用炽热的东西将我灼烧。
火焰即将燃烧我的灵魂的时候,它停下了。
象征恐惧、破坏的火焰微弱起来,流淌的东西慢慢凝结,很细小地去破碎、直到破碎出漏洞。最后,它和我只相隔一粒烛火。眼睛燃烧着红花,无色的水液将它包裹。我也用我的眼睛触碰那沉得要落下的泪滴。在那漫长的守望与注视中,它妥协了。环境明明没有任何变化,但周围似乎的确全都变了。
我知道,我成功进入了他的“蓝海”。
精神体构成的海洋是十分脆弱的东西,而那时如此脆弱的东西却燃起熊熊大火。无处不在的血腥要将一切点燃。
我跨过人类和怪物的尸体,跨过残破不堪的残肢,跨过他未曾讲述却向我坦诚的一切。在尸山血海的尽头,他将自己绑起,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却知晓他的身份。
哨兵,哨兵。
他抬起头。
不要慌,这里很安全。战场已经离你很远了。快安定下来吧。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请相信我。
火焰将我们阻隔,将平静的海面烧成扭曲的蒸汽。它向我袭来,我却不能退后,只是执拗地站在原地。精神体已经受损,但他还没有平静下来。所以,治疗没有结束。
现在的我已经记不清之后发生了什么。等我醒来,那名哨兵已经失去行踪,而管理处的其他向导都对此三缄其口,只说我出现幻觉了。他们从未离开、这里也从来没有像我所说的精神体损伤如此严重的哨兵来过。
我把自己的经历润色过,告诉周泽楷,讲得我口干舌燥;他却还是一句话没说过,似乎是要坐实“哑巴”的称呼。
“叮咚!小飞提醒您,前方即将到站登革热星,请向导与哨兵做好战斗准备。”
我于是撇下哑巴同伴,趴在厚厚的隔离窗上往外看。
层层叠叠流浪的星际垃圾后,一颗黯淡的行星正按照自己的步调缓慢自转着——我当然看不出来星球的自转,但书上都这么说,复述一遍,显得我比较有文化。
那就是我们暂时的停靠站,登革热星。
6.
将飞船停靠在暗港后,我们前往集市采购物资。
由于长期的混战,当地陷入食物与日用品短缺的困境。但我们一路走来,就算是路边乞讨、苍白瘦弱的流浪者,也拥有一双明亮而非麻木的眼睛,和传闻中的羸弱几乎搭不上关系。我看得啧啧生奇,周泽楷却没什么意外,很是平静地看着摆着全息收款码的人,不知怎么想的,还真上去扫了几个。
好吧,他的钱他做主。我只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心痛。向来只有我们这种人钱难挣,从来没听说过上层人缺钱用的。这位作为我的金主和运输的货物,我绝对没有对他的行为指手画脚的权力。嗯,绝对没有。
“小伙子,我这可是神庇护的吊坠,要不要看看啊?”买卖二手物品的商贩精明地眯眼,“真的,不仅能保平安,还能续姻缘呐,可谓物超所值,错过我这家可就没下店咯!”
眼看着周泽楷走到摊位面前了,我为他那多舛的未来狠狠捏了一把汗。要知道,这群人虽然欺软怕硬,但看人下菜碟的功夫最是到家。这人确实是哨兵,但看着社会经历根本没多少,估摸走的是那种标标准准的就读顶级哨兵学校、毕业后一路高升的上层哨兵模板。他被人盯上,怕是要被骗的裤衩子都不剩。
我清嗓子:“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星际拓荒!还在说什么平安姻缘的,你这玉佩都碎了,还说是冰纹特殊样式,呸!没脸没皮!”
“你什么意思?不买就不买,砸我摊子是吧?!”他开始撸袖子,我不躲不闪,一把把周泽楷拉到身前。
他是个好人,所以,尽管不明所以,他还是默许了我的指挥,表情沉下去,看着对方。那人和我预料的一样,看到他身上若隐若现的哨兵气场,瞬间心生退意,说着“你等着我上头有人”就逃跑了。
这种表面混乱、物理为尊的地方,哨兵沿街大撒币确实没人敢惹,我跟在他后面狐假虎威,也是狠过了一把瘾。
本人对我的装腔作势反应良好。
在我的帮助下,周泽楷以超乎寻常的价格拿下了补充物资。我当年在东区,可就是靠着赚取各区的差价,才成功躲掉向导学院的追捕、上了当年失踪人口名单的。
购买告一段落,周泽楷拎着大包小包,轻松地让我有点恶心:哨兵就是不一样,身强体壮。他明明看着瘦瘦弱弱……
“接下来回去吗?”
周泽楷没有回答,他眨巴两下他的大眼睛,看向街道尽头的游行队伍。我难得好心:“你好奇呀?也是,你们上层人物很少看到这种场景吧?这是登革热星的传统,几十年前他们这里爆发了瘟疫,死了当时百分之八十左右的人,毁灭了百分之九十的土地。幸存下来的人为了纪念死者展望未来,就定了这么个节日。在每年第一个收货月,都提供三天的免费餐食,在城镇主干道游行——你看,他们还沿街撒花瓣呢。”
游行队伍的头部和两侧是年轻人,他们提着篮子,从里面抓一大把花瓣,往路人身上撒去。我知道他们的习惯,所以很有先见之明地提前往左挪了两大步。
果然,那些看脸的姑娘们看到周泽楷眼睛都发光了,恨不得把整个篮子都往他身上倒。他还很有礼貌,虽然被毫无恶意的花砸懵了,还是腼腆地朝人家微笑点头示意。一趟首发队伍下来,他脚边的花瓣几乎都能堆成小山了。
姑娘们冲他笑,笑得比花更艳、万分灿烂。我摇头叹气:年轻啊!年轻真好,像我这种逃命的,还是没福气享受这个庆典活动。
周泽楷却对我的心理活动浑然不知。他不知道从我感慨的目光中品读到什么,竟然冲我笑了一下,然后捧起别人刚刚撒到他手心的花瓣,踩着饱满粉紫、花瓣扑救的地毯,朝我挪了一步。
我警惕:“你要干嘛?”
他没有回答,手轻而缓地抬起,那些或大或小、五彩缤纷的花瓣就从他的指缝间纷然落下,翩翩地打着旋,落到我的发间、肩膀、衣摆和鞋面。风吹过,扬起满地的花瓣,吹得我迷了眼、吹得他的身影在我面前一并模糊。这几乎是在下一场花雨了。
我知道他想错了,很无奈地耸耸肩膀,随意拈了空中几片花瓣,踮起脚尖,也学着他的动作,往他头上撒。他的表情有一瞬停滞,双眼微微睁大,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样僵在那里。我拍掉身上残留的花瓣,调侃般一笑。
“开心了?”
他竟然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样,迟钝着,点了点头。
我叹了口气,望向长街。人山人海,一眼都望不尽。
“既然看了,那就看完吧。”
反正,就这个人群密度,除非他用能力,不然我俩大包小包的,怎么也走不出去。他给钱,他是老大。
星际隐藏法则第二条,切记及时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