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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双星暗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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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叫清梦?是我的贴身婢女?”孟晚霜开口声音里带着刚醒的虚软和迷茫。
“奴婢是清梦,是自小在相府就伺候您的,后来您嫁入王府,奴婢也跟着来了。这些年,从未离开过。”清梦说道语调是压抑着的激动与心酸。
“清梦,告诉我…我究竟怎么了?那个男人…他说他是我的夫君,可他的模样,于我而言,陌生胜过路人。还有相府…我也一并忘了。”孟晚霜焦急地说道。
清梦为她披上一件外衫,声音轻柔,:“王妃,您是南国左相孟怀安大人的养女。大人为官一世,清正廉明,终身未娶,视您如珠如宝。”
“您六岁那年于战乱中失了家人,是老爷将浑身是伤、不言不语的您带回了府中,亲自教您读书明理,抚琴作画。而您天资聪颖,不过及笄之年,便已是名动南国的‘第一才女’。”
“您与王爷的缘分,始于那年皇宫春猎。林间惊马,是王爷飞身救您于危难;围场之上,您一曲《破阵乐》,更是令得胜还朝的王爷引为知音。后来王爷宫门跪请,亲自向相爷求娶,称‘非卿不娶’。陛下感其赤诚,亲自下旨赐婚。大婚之日,京城红妆十里,您与王爷并肩而立,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婚后,王爷与您更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成了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清梦的声音至此,陡然带上了哽咽:“可天有不测风云……一年前,您随王爷前往护国寺祈福,归途竟遭奸人暗算,马车坠落山崖。王爷拼死将您从残骸中救出时,您已是……气息奄奄。”
“王爷遍请天下名医,皆束手无策,言您魂魄受损,药石无灵。王爷他……几乎疯了,三日白头,抱着您不肯撒手,谁也不让靠近。”
“就在所有人都绝望之际,一位自称大祭司的神秘人,主动踏入了王府。他对王爷说……”
清梦的声音压低,“王妃您命格非凡,非凡俗之法可救。需以北海寒玉为床,镇住肉身不腐;再引九幽血池之生机,以其间蕴含的天地煞气与无尽生灵血气为引,方能重聚您离散的魂魄,为您逆天改命。”
“那血池乃南国禁地,凶险万分,王爷却毫不犹豫。他亲自守在北海岸边七日七夜,求得寒玉;又在血池边为您护法,以自身心头血为祭,方才……方才换得王妃您一线生机,悠悠转醒。”
孟晚霜怔怔地听着,清梦的话语像零散的碎片,试图拼凑出一幅她全然陌生画卷。才女、王爷、知音、佳偶……每一个词都美好得如同戏本子里的故事,却在她心底激不起半分波澜。
倒是那“坠落山崖”、“九幽血池”、“心头血为祭”……这些字眼仿佛带着冰冷的钩刺,狠狠拽扯着她的神经。
“呃……”一阵尖锐的疼痛猛地刺入脑海,孟晚霜低吟一声,脸色瞬间褪得惨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按住太阳穴,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王妃!您怎么了?”清梦见状,慌忙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是奴婢不好!奴婢说得太多了!您才刚醒,万不能如此劳神!”
她小心翼翼地将孟晚霜揽靠在自己肩上,一手轻柔地为她按揉着额角,声音放得极轻极柔:“不想了,咱们不想了。那些事,无论好的坏的,都等您身子大好了再说。王爷若是知道奴婢这般急着叨扰您,定要责罚奴婢了。”
她像哄孩子般轻轻拍着孟晚霜的背,反复低语:“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只要您还在,一切就都来得及。您闭上眼睛歇一歇,奴婢就在这儿守着,哪儿也不去。”
孟晚霜在她轻柔的安抚下,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脑中的剧痛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只留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空茫。她依偎着这唯一能抓住的、带着温度的真实依靠,缓缓阖上了沉重的眼帘。
夜已深,烛火在帐中跳跃,将靖南王江寂渊的身影拉得颀长,投在冰冷的军事舆图上,宛如一道凝固的墨痕。他背对着帐门,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紧握的拳,指节早已泛白。
江寂渊猛地转过身,眼睛死死盯着大祭司,里面全是红血丝:“她醒了,人也看着没事,可为什么把所有事都都忘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当初只说血池能救命,可没说过会让她变成这样!”
大祭司的脸藏在阴影里,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字字砸在人心上:“王爷,王妃那不是普通的‘忘了’。她的魂魄当时都快散干净了,血池的力量是硬生生把它们重新拽回来、捏在一起的。这个过程太霸道,就像把一面摔得粉碎的镜子再粘起来,镜子还是那面镜子,但裂痕还在,照出来的影儿难免会花、会乱。”
他顿了顿,看着江寂渊紧握的拳头,继续道:“她能再次醒来,已经是老天爷开眼,说明她本身意志够强。但那些最牵扯心神、刻骨铭心的记忆,往往伤得最深,也丢得最彻底。”
“那就没有办法让她想起来吗?”江寂渊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用药?用针?还是再……”
“万万不可!”大祭司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王爷,强求不得!她现在就像刚结好的嫩痂,您硬要去揭,只会再次弄得血肉模糊,到时候怕是连人都要搭进去!她现在能好好活着,坐在您面前,这已经是逆天改命换来的最好结果了。”
他往前凑近半步,压低了声音,话里有话:“忘了,未必是坏事。有些事,记得太清楚,反而是穿肠毒药。现在这样干干净净的,对她,对您,说不定……才是福气。”
“福气?”江寂渊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桌案边。
大祭司这话,像根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怕她永远想不起来。
帐内一时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噼啪声。这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男人,此刻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笼罩全身,让他喘不过气。
江寂渊掀帘走入营帐时,动作是刻意放轻的。帐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羊角灯,柔和的光线勾勒出孟晚霜安静的睡颜。清梦正为她掖好被角,闻声回头,立刻屈膝行礼,压低声音道:
“王爷,王妃或许是心神耗损太大,用了些清粥便又睡下了。”
“好,你先下去吧。”江寂渊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清梦应声退下,帐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江寂渊缓步走到床边,像是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悄然在床沿坐下。
跳动的灯火下,孟晚霜的呼吸清浅而均匀,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柔弱的阴影,平日里那份因失忆而萦绕不散的疏离与茫然,在此刻被睡意抚平,显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纯净。
江寂渊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脸上,仿佛要将这片刻的宁静刻入骨髓。他看着她,却又像是透过她,看着那个曾与他纵马南国、笑论山河的明媚女子;看着那个在洞房花烛夜,眉眼含羞却依旧落落大方地与他对饮合卺酒的新娘。
无数画面在他脑中翻涌——围猎场她惊马时紧抓住他衣襟的手,书房内她为他研墨铺纸时低垂的脖颈,月光下她抚琴时优美的侧影……那些鲜活的、温暖的过往,如今只剩下他一人独守。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噬咬着,又酸又痛。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指尖却在即将触及她肌肤的前一刻,猛地顿住,蜷缩着收了回来。
他怕。
怕这细微的动作会惊醒她,更怕她醒来后,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再次映出看他如看陌生人的疏冷。
他最终只是俯下身,极轻、极缓地,将一个克制到近乎颤抖的吻,落在她散落在枕边的青丝上。发间熟悉的、淡淡的冷香萦绕鼻尖,那是独属于她的气息,是他沉沦黑暗时唯一能抓住的光亮。
“霜儿……”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唤,含混着无尽的爱恋、悔恨与祈求,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
“没关系。”他望着她,用目光细细描摹她的轮廓,像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你忘了,我便陪你重新开始。一次也好,百次也罢,只要你在,怎样都好。”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如同一尊守护着稀世珍宝的雕塑,任由帐外月色西沉,将他的身影与这片属于她的安宁,融为一体。
夜色如墨,寒星寥落。
军营的灯火在脚下连绵成一片沉寂的星海,而远处那座属于靖南王的主帐,在其中显得格外醒目。
山崖之巅,两道身影迎风而立,衣袂翻飞,仿佛超脱于凡尘之外。
清梦——或者说,此刻她眼中流转的已不再是那个小丫鬟的怯懦,而是属于碧落元君的清冷神光——望着那顶主帐,轻声开口,声音空灵得不似凡人:
“云恒仙君,今日我将华曦仙女在南国的凡尘‘话本’,讲与了她听。她神识虽被封,但灵台深处仍有感应,反应……颇为强烈。”
她身侧,被称为云恒仙君的大祭司缓缓摘下了遮掩容貌的兜帽。月光下,他的面容俊美得不似真人,眼底是沉淀了万载的淡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凝视着远方,“碧落,你我都知,此法凶险。强行将慕容晴的仙魂与孟晚霜的仙魂融于一体,本就是逆天而行。如今双魂相斥,反噬已现,她今日的剧烈头痛与记忆空白,便是代价。”
夜风卷起他的袍角,带着山间的寒意。
“我们身在凡界,天命规则压制,不可妄动仙元催动融合。如今……”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天命难违的凝重,“唯有倚仗——时间。让她们在日升月落、爱恨交织中,如水滴石穿,自行磨合,直至圆满交融。”
碧落元君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若非当年华曦仙女进入凡尘“话本”要渡劫成神,惊动雷劫,仙魂一分为二,‘情魄’堕入南国成了孟晚霜,‘恨魄’落入北国成了慕容晴,她成神之路,又何须如此艰难曲折。”
云恒仙君沉默片刻,终是轻叹一声,那叹息融入风中,飘散无踪。
“这条成神之路,我会一直陪着华曦的。”
山风更疾,吹动着两人的衣发,他们如同两尊沉默的神祇,在冰冷的月华下,静静注视着那场由他们亲手布下、却已脱离掌控的凡间悲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