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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郴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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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执当初救下崔谙后,怜惜他的身份和遭遇,暗中给他送过吃食和衣物。她让侍女悄悄放在他的院子门前,只要他打开门就能看见。她以为自己的好意都已经被接纳,那个孩子的生活也会更好些。
直到那日,她亲眼看见放在门口的吃食被人踢翻在地,崔谙被人摁着脑袋趴在地上。
“哈哈哈,快吃啊,舔干净些!”
“像你这样的贱种,只配吃些猪食!”
崔谙半张脸贴在地上脏乱的饭菜里,身上的旧衣已经被扯坏,露出一截瘦骨嶙峋的脊背。他没有用力反抗,似乎对这种情形已经麻木,只有一双黑得吓人的眼睛,死死瞪着放声大笑的两个人,好似要将他们吞拆入腹。
“住手!”江执忍不住喊道。
正得意的两个人看见江执,认出她是大哥崔霁的未婚妻,上次还救过崔谙,立马招呼着奴仆跑走了。
江执没有去追,她看着地上狼狈的少年,伸出一只洁白干净的手想要扶他起来。
崔谙却并未递上手,而是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然后便转身想回院子里,一眼也没看江执。
就在江执以为他一句话也不会说时,他开口了:
“以后不要送东西过来了。”
江执先是一愣,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崔谙仍然背着身,答非所问:“不论你要什么,我都没有。”
江执扯住他的衣角,道:“我并非图你什么,只是看不得他们这样欺辱你。”
“多谢你的好意,可是……”崔谙转过身,看向江执,“你施舍的这些对你来说无足轻重的好意,加诸到我身上的不是解脱,而是更变本加厉的欺辱。我只能穿着破烂的衣服、吃着发霉的剩饭,这样才是他们眼里的我应该承受的。”
这一番话他说得很平静,江执却被震住。
她生活在幸福的家庭里,她所接触的世界,都是非黑即白。她遵从着自己判断好坏的一套准则,谴责坏人,歌颂好人,怜惜弱者,仰慕强者。但她从不知道自己的善意,也可能成为压垮别人的稻草。
崔谙歪着脑袋,声音沙哑:“如果你不能救人一辈子,就别选择救他。”
那日怎么回去的,江执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崔谙冷漠如刺的眼神一直刻在她脑海里。
即便后来崔谙收敛锋芒,表现得乖巧听话,她也时不时怀疑,他是真的改变了吗?
正如这时,崔谙关心她的神情不似作为,却无端让她想起,从前的他会对不甚相熟的人如此关怀备至吗?
本来有些感怀的江执瞬间抽离了出来。
她看着崔谙此刻温柔的模样,心中想着他是否怀有什么目的。
她方才会被他短暂地打动,是因为她与他曾有过四年的情谊,而他呢?
在他的视角,他们相识不过月余,共同经历的事情也谈不上深刻,不过是相互合作的关系,会有这么深厚的情谊吗?
可若是他觉得她有利可图,究竟是什么,需要他这样的人来打感情牌?
江执感觉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没来得及抓住。
崔谙见江执久久没有说话,便以为她是经历了刚刚那一遭太累了。
“我方才给你输了内力缓解,但是应该还没有完全恢复,你先休息一下,等大夫来给你开两副暖身子的药。”
这般说着,便听见脚步声,春晓带着大夫来了。
春晓见江执已经醒了,终于把悬着心放下来,又叫大夫赶快看看。
果然,大夫得出的结果和崔谙说的一样,只是体寒。
江执宽慰了春晓几句,便让人出去煎药。
看见崔谙还站在一旁,江执感觉自己心里有点乱,只能让他早点回去休息。
崔谙也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江执若有所思的样子,默默退了出去。
江执本来以为有事情没想清楚,她今晚会睡不着,没想到却很快入睡了。只是做了很多细碎的梦,早上醒来想回忆,却完全记不清了。
这是赶路的最后一日,傍晚他们就能够进入郴州。
赶路时,崔谙坐在马车外面,江执即使休息时也没有下马车,两个人一天都没有打过照面。
直到排队入郴州时,门口的侍卫在检查路引。郴州现在排查得很严,只进不出,进去的人也不多,江执和春晓下了马车方便检查。
不多时,几人顺利进城。江执看了一眼崔谙收起的路引,道了句准备得很齐全。
崔谙听见她说话,转头看去,却见她目光落在路引上,知道她是试探。
“我在蓉城的时候去找人做的假路引,正好当时你在沐浴,我就没说,回来时想和你说的,但是你又病倒了。”
昨天齐白来找他不止是和他回报刺客的事情,也是把假的路引送给他。
江执闻言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吩咐车夫把马车驾去一个地方。
春晓有些疑惑:“姑娘,我们不去客栈吗?”
这个点天快要黑了,正常来说应该赶快找一家客栈歇下,没想到江执还要去其他地方。
“我们不住客栈,去的那里就是我们的住处。”
崔谙听见此话,挑了挑眉。
看来不用去齐墨定好的住处了。
春晓小声雀跃道:“姑娘你来之前就安排好了住的地方,也太厉害了。”
江执笑了笑:“是我家。”
准确来说,应该是江疏言的家。
她现在身份,是前郴州县令的女儿,只不过原本的江家小姐并不叫江执,而是叫江疏言。她曾经和崔谙说过的,江家小姐被应怜青所救的事,也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当初随父亲到郴州体察民情时,偶然看见在街边卖字画的江疏言,正被几名纨绔子弟模样的人骚扰调戏,她和父亲上去阻止救下了她。
她欣赏于江疏言的才学,想要带她回宣都,作为她的陪读。只是当时江疏言需要养病重的母亲,并未答应。
后来,她也会不时与她通信,聊读书感悟,聊诗词歌赋,聊山川人文,聊人生理想。一直到三年前江疏言的母亲去世,就再也没回过信。她本想寻个时间去郴州找她,问她愿不愿意来宣都。谁知没过多久,应家就出事了。
直到进了晋王府后,江执再托人去寻她,才听周围的街坊说,她突然间不知去向,可能早已离开了郴州。
她前两年派人找了很多次她的下落,却都没有结果。此次来郴州,也许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因着江疏言父母亡故,自己又下落不明,所以很多人嫌地方风水不好,这间小院子就一直卖不出去。
她进宫前,决定要用江疏言的身份,便让人低价买了下来。直到前几日,决定了要来郴州,才让万灵韵派人重新打扫收拾。
一路往住处驶去,江执掀帘观察外面的情况。
原本以为郴州灾荒严重,街上会有很多流民,结果却并未见到几个。
街上人们的看起来都很正常,该出摊的出摊,该吆喝的吆喝,并未有经历饥荒和暴乱的样子。
江执看着,却渐渐拧起了眉。
马车在巷尾停下,春晓打发了车夫,跟着江执一起走了进去。
转了一圈,春晓发现这院子里只有两间厢房,遂问江执该怎么住。
江执顿了顿,看向崔谙:“我来的时候以为只有我和春晓两个人,所以你可能要自己找地方住了。”
崔谙停下了打量的目光,道:“我不和你们住在一起,怎么保护你们?”
“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名头,我们不敢真的驱使锦衣卫的指挥使大人。我来郴州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大人也有案子要查。我们分开住,若是你之后有需要的话,可以来此处寻我。”
江执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崔谙也不好强求,更何况这个院子确实不够住,没必要让两个女子挤一个房间。
这般想着,崔谙低声道:“好,那我另寻住处。但是每日上值时间我会过来,郴州现在很乱,你们两个女子独住不安全。”
春晓挠了挠头,轻轻嘀咕道:“怎么感觉郴州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不一样,看起来挺安全的。”
江执没有出声。
方才一路过来,郴州人的生活看着都很正常,不像是闹过饥荒的样子,但这恰恰是最反常的地方。
前不久朝廷还得到消息,郴州的百姓因为没有得到赈灾的粮食而发生暴乱。现在的郴州却像是从未有过创伤,人们过着和发生饥荒前一样的生活,甚至街上连个乞丐都看不到。
正常得有些诡异。
江执并未反驳崔谙的话,而是轻轻点头,算是同意了。
等到崔谙离去后,江执和春晓简单用了晚膳,便开始铺床准备休息。
万灵韵之前给江执的信上说,玉印是出现在郴州的一家当铺。当时有人拿这个去典当,结果老板发现是皇家的东西不敢收。后来与人闲聊间,谈起此事,正好被当时在郴州打探消息的人听见。
江执回忆着信里的内容,准备明日去这家当铺问一问,看看能否打探到一些线索。
春晓帮江执把床铺好,走出来道:“这床有点凹凸不平的地方,奴婢给你铺了很厚一层。就怕这样,姑娘你睡了会不舒服,不然你睡奴婢的床吧?”
江执浅笑摇头:“不用麻烦,就这样就行,你快去睡吧。”
估计是木制的床板被风吹久了,才会有些凹凸,江执没有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