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暮》言春山

7、送你一程

　　她微微抬头，咬牙道：“你害我？！”

　　沈怀川轻轻眨了下眼睛：“放心，奶奶肯定不会信的，要是奶奶揍你，我家门二十四小时对你开放，随时收留你。”

　　“……”
　　姚想念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头嘀咕道：“谁要你收留啊……”

　　吃饭的时候，姚想念眼睁睁看着沈怀川碗里堆成小山。
　　沈怀川几句话就能将老人逗开怀。

　　看吧，谁人见他都会喜欢的。

　　饭后姚想念坐在院子里，逗着那只小白狗。

　　沈怀川蹲在她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挠了挠狗狗的脸：“它叫什么？”

　　“奶奶说，它叫小狗。”

　　沈怀川笑了一声：“小狗？”

　　“嗯，它是小狗，所以叫小狗。”

　　“挺好。”
　　他觉得挺有意思。
　　尤其是看见姚想念认真的神色的时候，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白净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扇形阴影，看起来格外乖巧。
　　从他的角度看去，似乎还能看见她额前的细小绒毛，在阳光下呈金黄色。

　　他忽然觉得，眼下这个距离有点太近了，立刻撇开视线，不动声色地站起身，转开话题：“前两天跟你一起去店里的，是你朋友吗？”

　　姚想念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不算吧，就是一块工作的同事。”

　　“奶茶店？”

　　她摇摇头：“辅导机构。”

　　沈怀川顿了下：“你这是打多少工？”

　　“只有这两个啊，再多我也忙不过来了。”

　　行吧。
　　沈怀川垂眸看了她一会，刚想开口说起她的事情，奶奶突然叫他：“小川，你来一下。”

　　两人齐齐回头看了一眼，姚想念疑惑地看着沈怀川进了屋子，嘀咕：“怎么不叫我，到底谁是亲生的？”

　　奶奶叫他捞柜子上方的一个盒子，沈怀川拿下来，老人笑眯眯地道谢：“麻烦你了啊。”

　　沈怀川把盒子递给老人：“这么点事情谈什么麻烦不麻烦。”

　　手里的铁盒子已经发旧，两侧铁皮都掉了漆。

　　奶奶走到一旁的沙发上，满是皱纹的手慢慢打开来，从中摸出一张全家福，目露怀念，指着照片中央的小女孩，笑着说：“这个是廿廿，认得出来吗？”

　　沈怀川看了一眼，小姑娘扎着乱糟糟的马尾辫，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五官和现在几乎没什么太大差别，不禁笑了：“这不和现在一模一样。”

　　“她啊，小时候闹腾得很，也不认人，谁来就笑嘻嘻地牵谁手……后来去城里上学，长成大姑娘，也不爱笑了。”

　　沈怀川想了想，好像见她笑得时候确实不太多，解释道：“城里学习压力大。”

　　奶奶摇头：“这孩子有事情都憋心里，多难受啊。”

　　“小孩长大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等以后就好了，我看她懂事儿得很，看着多放心。”

　　“就是太放心，才更叫我不放心。她爸妈……”
　　老人说到一半不再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她爸妈对不住她，我也是……”

　　沈怀川理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识趣不多问，只默默陪着老人。

　　奶奶把相册合上，放回去，笑着说：“小川，谢谢你对廿廿的照顾，你是个好孩子，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你以后有空就来我家吃饭，就几步路，添双筷子的事情，别嫌麻烦。”

　　沈怀川点头，开玩笑道：“奶奶，我其实就是冲着你的手艺来的。”

　　奶奶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

　　姚想念听见屋内传来的笑声，心里好奇得紧，放下手里的狗，悄悄跑到门边偷听。
　　她几乎立刻听出来，两人聊得是她。

　　“她考到哪去了？”

　　“云大。”

　　沈怀川顿了下，回，“那儿挺好的。”

　　姚想念正准备听听他说怎么个好法，结果几个月大的小狗跑到她脚边，呜咽着喊了一嗓子。

　　她竖在唇边的手指无语地蜷了蜷，眼睛转了转，索性直接进去，顶着两人的视线，故作自然地说：“我拿个苹果，你们继续。”

　　姚想念感受到头顶炽热的目光，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冲他晃了晃手：“你要吗？”

　　沈怀川似笑非笑地接过来，嘴上倒是客气地道谢。

　　“没事。”
　　姚想念捏着苹果：“那我出去？”

　　奶奶笑着说：“行啦，也拉着你说了这么多，别耽误你事。”

　　沈怀川很快接茬：“不会，我也没什么正经事。”

　　姚想念适时开口：“你下午还去店里吗？”

　　“去。”

　　“几点钟？”

　　沈怀川：“怎么了？”

　　“我也要去镇上，要是你我时间差不多，想麻烦你顺路捎我一程。”

　　“你走的时候喊我吧，我几点都行。”

　　“哦。”
　　当老板的时间就是弹性啊。

　　奶奶笑着说：“那你们晚上回来，我给你们下面吃！”

　　沈怀川在姚想念家多待了一会，顶着大太阳帮老人把院子里的杂草清了，然后回家洗澡去了。

　　姚想念托奶奶要求，当跑腿的给他送去冰镇西瓜。

　　沈怀川看着她额头上的薄汗，请她进屋里坐：“给我打个电话，我自己去拿好了，外边这么热，你还要来回跑。”

　　姚想念跑得心甘情愿，但这话是不能说的，况且：“我没有电话。”

　　沈怀川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缘由，只勉强猜是跟她父母有关，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奶递给她：“降降温吧。”

　　姚想念有些意外：“你现在改喝奶了？”

　　“……”
　　“你说是就是吧。”

　　姚想念也没多想，眼睛瞥到他家旁边的书架：“不如你借我两本书看，权当答谢？”

　　沈怀川扬眉点头：“你挑。”

　　她看着满满当当半面墙的书，有些好奇地问：“这些你都看过吗？”

　　沈怀川安静一秒，姚想念转头对上他噙着笑的眼睛，回答得模棱两可：“你看呢？”

　　她看着沙发上端坐的人，五官扎眼，一点也不像读书样，她想象不出来他戴着黑框眼镜，坐在图书馆里抱着书啃的样子，但直觉又在说，其实这样的场景也不算很违和……
　　她微微皱起眉，有些苦恼地摇头：“我不知道……”

　　沈怀川冲她眨眨眼：“部分吧，其中多数是买来装模作样的。”

　　姚想念心漏了一拍。
　　真是犯规……
　　最后她随手捞了两本不厚不薄的书，宝贝似的抱回家，趴在床上翻看。

　　看了几页，发现其中一行被划了线，旁边的字迹并不端正，轻微连笔，自带笔锋，有种很随性的锐气，写的是很官方的一句点评。

　　她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带着轻轻的痒，往后依次翻了翻，发现每隔几页几乎都有划线和或长或短的点评感想。

　　另一本书也是这样。

　　她随手翻的两本书是这样，到底是他们的书单太过重合，还是沈怀川在骗她，其实书架上的每一本书都被看过呢？
　　她带着少女的喜悦重读那本晦涩的书，指尖轻轻划过他落笔的那行字，期间爬起来试着描摹，发现他这个字看似随性，却很难模仿。

　　没等她好好学习学习，上班的闹铃响了，这是她放假以来第一次很不想去上班。
　　但今晚店里人手不够，她还是要去帮忙。

　　想到能见到沈怀川。
　　她立刻跳下床，在衣柜里翻来倒去，终于看见一件还算看得过去的裙子，刚准备拿出来穿，忽然想起店里不允许穿浅色服装。
　　不由得蹙眉，有些烦恼地将衣摆往里推了推，老老实实换上短袖和深色长裤。

　　跑到沈怀川家，按响门铃后，沈怀川很快走出来，“现在走？”

　　姚想念点头：“会早吗？不然我骑车去也行。”

　　沈怀川摇头：“没事，早晚都要去，你等我拿个钥匙。”

　　她没进去，站在门口等。
　　他很快走出来，她跟着他上车，坐在副驾驶，拉上安全带，安安静静地坐着。

　　沈怀川先开口问：“你每周都要这个点过去么？”

　　“看他们安排吧，人手够了我就不去，不够我就去。”

　　“你没手机，他们怎么联系你？”

　　“打我奶奶电话。”

　　沈怀川想到什么，问：“要是奶奶忘了跟你说怎么办？”

　　“那就不去。”

　　沈怀川笑了：“行。”

　　“怎么了？”

　　他摇摇头：“随口问问。”
　　“你跟他们相处还好么？”

　　“一般吧，不好不坏。”

　　“听奶奶说，你考云大了？”

　　“嗯。”

　　“学校挺好的，你……”
　　他停顿了下，继续说：“你上了大学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

　　沈怀川看了她一眼，提议道：“不然，从好好学习开始？”

　　“沈怀川。”

　　听见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他心尖一颤，有种莫名的紧张感，尤其是对上她那双平静的眼眸，“怎么？”

　　姚想念毫不客气道：“你现在很像我妈。”

　　他愣了一瞬，随即笑了：“啊？有这么夸张？”

　　“是我奶奶跟你说什么了？”

　　他轻轻轻笑了下，话里含了一丝抱歉：“这倒没有，是我这人多嘴，就随口一说，你别放心上。”
　　他是真随口一说，尤其是想起前两天跟她一桌的那男生的眼神，怎么看也不干净，但那人在他这儿，怎么看怎么一般，也不知道小姑娘怎么看上他的。
　　尤其是今天老人拉着他讲了那么一通，他比她大一点，一不小心说多了。
　　但怎么说，也不至于辈分跨这么大吧……
　　想到这儿，怎么觉得有点别扭。

　　这话一出，倒叫姚想念无话可说，他将一切把握得都刚刚好，不近不远，一丝遐想都不给她留，好像就只是作为一个年长者的经验之谈，没那么正式，也没那么随意。

　　她看着他的侧脸，心口莫名有些酸胀，也只能闷声回一句：“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