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春栀夏

1、哥哥吗

　　酒厅里，上吊的华灯下是拥杂的人群。都是商业圈里的有名气的人物。
　　二楼包间的隔音极好，将一楼酒厅的喧闹滤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
　　“小煜，就当是给妈妈一个面子，下去露个面就好，五分钟……”景芷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恳求。
　　“妈，这种场合我真的不合适，我有些累了。”简煜垂下眼。
　　景芷还想说些什么，门这时被轻轻推开了。简煜抬头，却见简景晏站在门口，手肘弯曲搁着西装外套。
　　“妈，张总有事找您。”简景晏看着简煜。
　　“找我？那……就先这样吧。”景芷只好打消劝简煜的念头，走出门。
　　简景晏看着景芷走出包间。门板合上，外界的声音再次被掩没。
　　简景晏迈步，毛绒的地毯发出细微的声响。他止步到简煜身前，低头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简煜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你还不下去吗？”
　　“我干嘛要下去？”
　　简煜摸不着头脑：“你不是要谈生意吗？”
　　他们的身高差得多，简煜只能抬头看着简景晏的脸。
　　简景晏笑了笑，摸了摸简煜的头：“谈完了。”而他看着简煜那双眼睛，心中有种莫名的感受。
　　手慢慢下滑。
　　简煜感受到痒意，缩了缩。可手依旧在下滑，他觉得暧昧不妥，开口制止：“简景晏！我……我们是兄弟！”
　　“兄弟？”简景晏俯身凑近，近距离地看着简煜。
　　“我是你哥！”简煜蹙着眉。
　　“哥哥吗？”手掌心摩挲着简煜的腰身，“我们，好像不是亲生的，哥哥！”
　　简煜一滞。
　　眼前的简景晏，以及他所喊的弟弟。
　　都不是他亲生的。
　　气息扑在简煜的脸上。简景晏站直身，转头打开门走出包间。
　　“你干嘛去？”简煜见他出去。
　　“下楼谈生意。”简景晏抽出一根烟。打火机的火光点燃了烟头，烟雾缭绕在光处糊住了简景晏的脸。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简煜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但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透过二楼的玻璃围栏，搜寻楼下人群中那个耀眼又碍眼的身影。他看到简景晏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谈笑风生，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心里莫名有些发堵。
　　酒会散场时，已是深夜。
　　简煜揉了揉眉心，从二楼的包间走出，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场合。他沿着弧形楼梯向下走，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大厅。
　　就在靠近门口的巨大罗马柱旁，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简景晏斜倚在柱子上，向来挺直的后背微微佝偻，领带被扯得歪斜，紧闭着眼，眉宇间拧着一丝不适。旁边站着他的特助，正一脸焦急地打着电话，像是在协调车辆。
　　简景晏抬眼，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很熟悉。
　　他走过去，栽在简煜的怀里：“哥……”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委屈的颤音。
　　仅仅一个字，就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简煜心底激起层层涟漪。他所有准备好的冷漠和斥责，都被这一声依赖的呼唤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怀里烂嘴的简景晏，叹了口气。对正在打电话的特助说：“我送他回去吧。”
　　“哥……我难受……”简景晏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少许的粘腻。
　　简煜揉了揉他的细柔的头发，低声说：“回家了。”
　　“嗯……”
　　到了简煜的公寓门口，他摁下密码开门进去。把简景晏放到沙发上，他看着简景晏嘴里念叨着“热……”
　　伸手把他的衬衫纽扣解下。空气里弥漫着酒气、古龙水，还有一丝危险的暧昧。简煜屏住呼吸，努力忽略腰间那只存在感极强的手，以及透过薄薄衬衫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灼热体温。纽扣一颗一颗松开，简景晏的身体一点一点裸露。
　　简煜看着大敞着的衬衫和起伏的胸膛，闭了闭眼。
　　“水……”简景晏又含糊地要求。
　　简煜只好伸手够到茶几上的水杯，小心地递到他唇边。简景晏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有水珠从嘴角滑落，沿着下颌线，滚过喉结，没入松开的领口。
　　简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那滴水珠，喉头也跟着动了动。
　　就在这时，简景晏忽然低声呢喃了一句，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哥……别对我这么好……”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醉意带来的所有勇气，才接上后半句：“我会当真的……”
　　简煜的手猛地一颤，水杯差点滑落。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精准地剖开了他一直以来用以自欺的伪装。他低头看着怀里看似昏沉的人，心中巨震——这到底是醉话，还是借着醉意吐露的真言？
　　而他此刻，是该继续扮演一无所知的兄长，还是……面对这已然无法忽视的、破土而出的情感？
　　简景晏没有给他答案，仿佛耗尽力气般，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平稳的呼吸声显示他似乎睡着了。可那只环在简煜腰上的手，依旧牢牢地锁着，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夜色深沉，客厅里只余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简煜被困在沙发里，困在这个由谎言和真实交织的温暖囚笼中，心乱如麻，却……贪恋着这一刻诡异的安宁，无法动弹，也舍不得挣脱。
　　夜色如墨，透过客厅的落地窗，将城市遥远的霓虹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带。简煜靠在沙发里，简景晏的头枕在他的腿上，呼吸平稳悠长，似乎真的睡熟了。
　　那句“我会当真的”如同魔咒，在简煜脑海里反复回响。他低头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褪去了白日的锐利与攻击性，睡着的简景晏眉眼显得格外柔和，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高挺的鼻梁下，唇形饱满，因为醉酒而显得比平日更红润些。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照顾醉酒的简景晏。少年时期，简景晏偶尔也会因为应酬，而喝多，每次都是他这样把人拖回来，安顿好。可那时的心境与此刻截然不同。那时是纯粹的兄弟情谊，是责任；而现在……简煜清楚地感觉到，胸腔里那颗心脏的跳动，早已失了序。
　　他试图轻轻挪动一下发麻的腿，刚一动，腰上那只手臂立刻收得更紧，简景晏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像怕被抛弃的小兽，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腹部。温热的呼吸穿透衣料，熨烫着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简煜僵住，不敢再动。他抬起手，指尖悬在半空，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了简景晏柔软的黑发上，极轻地抚摸着。一下，又一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抚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简景晏……”他极轻地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缱绻。
　　身上的人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平稳的呼吸。
　　阳光穿透窗帘，在地上形成形状。
　　眼皮沉重地掀开，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他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沙发上睡了一夜。而更让他瞬间清醒的是——身边是空的。
　　简景晏不见了。
　　腰上的手臂早已松开，沙发上只剩下一个凹陷的痕迹，以及一件被随意丢在一旁的、皱巴巴的男士衬衫
　　是他昨晚帮简景晏脱下的那件。
　　他走了？
　　就这样走了？像昨晚在包间里一样，撩拨完，留下一个烂摊子，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烂摊子全留下来，让他处理！
　　凭什么！他是简景晏的助力吗？！天天帮他收拾烂摊子！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告诉自己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回到原点，继续做那对貌合神离的“兄弟”。
　　就在这时，厨房方向传来细微的响动。
　　简煜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迟疑地站起身，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向厨房。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流理台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简景晏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他上身赤裸，只穿着昨晚的西裤，宽阔的肩背线条流畅，腰身紧窄，阳光在他肌理分明的背部镀上一层浅金。他正拿着汤勺，似乎在小口尝着锅里的东西。
　　简煜愣住。
　　他没走！
　　简景晏回头，见他没穿鞋皱了皱眉：“怎么不穿鞋？”
　　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语气自然得……仿佛昨晚那个黏糊糊、撒娇般搂着他不放的人根本不是他。
　　“呃……忘了……”简煜回神，“你没走……”
　　“没那么缺德。”简景晏又转头回去，“哥，你先去坐一下吧，粥马上就好了。”
　　简煜准备走时，简景晏叫住他：“哥！我昨晚……没说什么胡话吧？”
　　简煜的背影僵住了。这个问题，像一个关键的开关。他转头笑笑：“没有，你睡得很沉。”
　　“那就好。”
　　昨晚的那一句“哥，别对我这么好……我会当真的 。”淹没在哪个夜晚，似乎谁也不会知道。
　　简景晏看着锅中的白粥，嘴角扬了扬。
　　他的哥哥，撒谎了。
　　如果不是他的装醉，他或许不知道他的哥哥竟然会在他喝醉后的第二天，隐瞒他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