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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求至宝觅觅难寻(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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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华山脚下。但见一块大石当中矗立,石上以遒劲笔力镌刻着“华山”二字,笔画龙飞凤舞,隐隐透出一股孤高绝世的锋芒。
“今夜便在此处休整,养精蓄锐,明早天亮即行登山!”高山月仰望着在暮色中更显崔嵬险峻的山影,果断下令。
众人皆知前路艰难,并无异议。
次日,天际尚未透出一丝熹微,群山仍沉浸在浓重的墨蓝之中。高山月已整顿完毕,一马当先,走在了队伍的最前列。
甫一上山,众人便真切领略到何为“天下第一险”!山脊薄如刀锋,许多地方的岩石台阶经千年风霜侵蚀,狭窄处竟仅能容下半个脚掌。一行人不得不紧贴冰冷湿滑的岩壁,侧身挪移,时而需手足并用,指尖死死抠住岩缝,方能稳住身形。每一步都需万分谨慎,稍有不慎,便要坠入那不见底的深渊里去。
抬头望,两侧斧劈刀削般的绝壁几乎合拢,只窥得一丝天光,巨大的压迫感仿佛要将人吞噬。偶有碎石滚落,在谷底荡出回音,半晌不息。
尽管此行众人皆非常人,或身负武艺,或别有依仗,但在这纯粹的自然天险面前,也不得不收起所有轻慢,全神贯注。足足耗费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成功登临华山之巅。
群峰之巅,天光乍破。一股自九天之上垂落的罡风,劈面而来,带着不容置喙的清冽,瞬间将众人浑身因攀登而蒸腾的黏腻汗气刮得干干净净,一丝不留。这股风透着股清冽劲儿,钻进肺里,竟让人觉得五脏六腑都涤荡了一遍。
“快哉!”牛壮忍不住张开双臂,酣畅淋漓地呼道,声震层云。
转眼看去,高山月等人虽勉力支撑,此刻亦是鬓发散乱,满脸细密汗珠,气息尚未完全平复。唯独阿离与商玦二人,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面不改色,气息匀长,仿佛方才那险峻异常的攀登,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信步闲庭。
众人见此情状,沉了沉眼,没有说话。
云海自脚下铺展,周边云雾缭绕。倏忽间,初升的朝阳跃出云层,泼洒下万道金光,那原本素白缥缈的云海霎时间被染作万顷熔金,炽烈地翻滚、流淌,几座墨绿色的山尖如同岛屿,在这片金色的汪洋中载沉载浮,气象恢宏磅礴。
“此景……倒是极美!”阿离凝望着这天地伟力造就的奇观,忍不住轻声赞叹,眸光清亮,投向那无垠的远方。偶有飞鸟掠过天边,羽翼裁开朝霞,留下一串清啼。
一人独立一山巅!她独自立于山巅之缘的身影,仿佛与这天地融为了一体。
“不知那传说中的宝藏,究竟会藏在何处?”阿离忽地转过身来。初升的日光毫无保留地涌向了她,勾勒着她乌黑的发、织锦的衣。流风回雪般的风姿之中,竟有点点暗金随之浮动,光华内蕴,不可逼视。
刹那间,众人竟一时看得痴了,心神摇曳。一时间,竟分不清是这晨曦云海之景更美,还是这独立山巅、沐光而立之人……更夺天地之造化。
高山月率先从那惊心动魄的美丽中挣脱出来,定了定神,回答道:“不瞒诸位,其实我也不知宝藏确切在何处。只是……只是数次探访华山,心头总萦绕着一种古怪之感,挥之不去。”
“怎么个古怪法?”阿离追问道,眸中带着纯然的好奇。
“很难言说……”高山月纤细的眉尖蹙得更紧,似乎在努力捕捉那种虚无缥缈的直觉,“并非妖邪之气,也非阵法波动,更像是一种……沉寂的、被刻意掩盖的‘存在感’,与这华山本身的雄浑险峻格格不入。”
“一路行来,神识所及,并无异常之处。”商玦淡淡开口,抬了抬眉,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小姐……”一旁的高墨闻言,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结,忍不住压低声音唤道,语气中充满了不赞同与忧虑。
“墨叔不要心急!此事我心中有数!”高山月看了眼身后的墨叔,转身面向阿离,“我查阅前朝史料,尤其是关于元帝时期的记载,发现了一个极不寻常的现象——元帝在位期间,对华山的态度十分暧昧难明!”
她的声音带着史家探究真相时的笃定:“可惜,现存所有官方典籍对此都语焉不详,甚至多有矛盾之处。我是翻遍了野史杂谈,比对无数孤本残卷,才隐隐拼凑出一个结论:元帝在其统治中后期,曾多次秘密探访华山!而当时的史官,似乎对此事集体保持了沉默,或刻意轻描淡写,笔法避讳至极。”
“元帝?”阿离轻声重复,似是对这个称谓感到些许陌生,又似是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牵引。
“身为夏帝与宁后唯一的孩子,大夏王朝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元帝绝不可能对夏帝可能遗留的宝藏一无所知!”高山月断定道,转而目光灼灼地看向商玦,“这也是为什么,我坚信华山必有蹊跷,非得请商仙人以仙家手段,亲自探访一遍不可!”
“夏帝与宁后……唯一的孩子?”阿离听罢此言,心头微微一颤,一股莫名的酸楚与悸动的情绪蔓延开来,让她置于身侧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轻轻一颤。
“高小姐接下来作何打算?”商玦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
高山月目光扫过四周雄奇险绝的峰峦,神色倒是一片坦然:“此次登顶,我们选的是最为险峻的西峰之路。既然商仙人感知此处并无异常,那便暂且作罢。接下来,我们绕过北峰下山,途中想劳烦仙人仔细探看一下百丈峡、千尺幢以及苍龙岭这几处地方。”
她顿了顿,脸上浮现一抹洒脱的笑意:“若是这几处依旧找寻不到任何线索,那便证明我确实与这宝藏无缘,命该如此,我也认了!”
众人见她心意已决,且安排合理,自无异议。稍作休整,饮了些清水,一行人便调转方向,朝着北峰下行,首要目标便是那以险著称的苍龙岭。
及至近前,方知“苍龙”之名绝非虚传。一道灰白色的山脊瘦骨嶙峋地横亘在天地之间,蜿蜒盘绕,远远望去,竟像一条陨落的巨龙,龙鳞剥落,龙骨嶙峋,在岁月的风霜中凝固成这般悲壮的姿态。
岭脊最宽处不过二尺,狭窄处仅容一人侧身贴壁缓行。两侧皆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万丈绝渊,目光下探,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冲天灵盖。脚下花岗岩铺就的“龙脊”,不知被多少朝多少代的登山者手足磨蹭,表面已是光亮如镜,指尖触碰,能清晰地感受到石面上那被风霜与无数惊惧脚步共同打磨出的细密纹路——那是岁月与恐惧共同镌刻下的无声碑文。
行走其上,人体重心的些微偏移都足以让人心惊肉跳。此刻方知,人行龙脊上,不过天地一微尘。
众人屏息凝神,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走完了苍龙岭全程。期间,商玦依旧沉默不语,并未有任何表示。
待到踏上相对安稳的地面,高山月才轻声询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商仙人,这一路行来,经过这苍龙险脊,不知……可曾感到任何异处?”
“并无。”商玦的回答依旧简洁冰冷,毫无转圜。
高山月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失落,但很快便被更坚定的神色取代,她深吸一口山间清冽的空气,朗声道:“无妨!我们继续去百丈峡处看看!”
一行人沿着湿滑的石阶继续下行,终至百丈岭。
百丈岭的石阶总在浓淡不定的山雾里若隐若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刻意遮掩着。石缝间爬满了厚密的青苔,踩上去有种绵软湿滑的触感,分明是游人常经之地,却透着一股千百年来无人踏足的荒寂。然而,两侧石壁上那些开凿的痕迹,又偏偏新得发亮,闪烁着金属般冷硬的光泽。
阿离倒是看得新奇。感叹人力的伟大!
刚绕过一块巨岩,视野豁然一变,一排排幽深的岩洞毫无预兆地闯入眼帘。那些洞口参差错落,大小不一,边缘粗糙嶙峋,宛如被某种庞然巨兽的利爪胡乱撕扯一般。山风穿过洞穴时,发出忽高忽低、如泣如诉的呜咽声,细细听去,那声音仿佛并非单纯的风啸,更像是某种古老而晦涩语言的低声絮语,萦绕在耳畔,令人心生寒意。
“就是这排岩洞,最为古怪!”高山月停下脚步,神色凝重地指向那片幽暗,“我们来回探查过多次,我也亲自深入过两回。不同时辰前来,洞内传出的声响竟截然不同——有时如战场擂鼓,轰鸣震耳;有时似古寺钟声,悠远空灵;更有时,像是老人幽咽的哭泣,或是孩童模糊不清的絮语,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她顿了顿,继续揭示更深的蹊跷:“我曾带人进去探查,偶然瞥见洞壁上有银光一闪,那纹路竟似层层叠叠的鳞片,但待我定睛细看时,却只剩下凹凸不平的粗糙岩面,仿佛刚才所见只是幻觉。据世代在此的挑山工说,这苍龙岭底下是空的,但我们携罗盘前来验证时,指针却如同疯魔般狂转不止,根本无法指明方向。最为奇特的是,每逢山间起浓雾,整个百丈岭,连同这些岩洞,会诡异地从视野中消失,雾气散去后,原地只突兀地剩下几株枯死的怪树,枝丫扭曲成各种难以言喻的姿态,仿佛在无声地挣扎。”
高山月一口气将所有的调查所得和盘托出,显然对此地投入了极大的心力。
高小姐为了此次探访,真是做足了万全准备!”牛壮闻言,不由得衷心感叹。
阿离眼中也流露出清晰的赞赏之色。
“既是诚心请仙人出手相助,自然要竭尽所能,做好分内之事。”高山月笑了笑,语气淡然,仿佛这背后的艰辛都不值一提。
说罢,她神色一肃,不再犹豫,率先举步,毅然决然地走向那片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幽深岩洞。
连走了好几个岩洞,直至最后一个,商玦始终缄默如初,眉宇间未见丝毫波澜。
“想来……此处也非机缘所在。”高山月见他依旧无动于衷,心下明了,面上却仍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甚至还洒脱地笑了笑。她身后的墨叔嘴唇翕动,最终却将话咽了回去,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就在众人意兴阑珊,准备转身离去之际,却见商玦并未随行,而是独自立于那最末一个岩洞口。他的目光并未探入洞内的深沉黑暗,反而落在了洞口边缘一片再寻常不过的湿滑青苔之上。那青苔与山间别处并无二致,唯独边缘处的痕迹略显凌乱,像是曾被什么沉重之物反复拖曳、摩擦过。
他倏然抬手,修长指尖并未真正触及岩壁,只在虚空中轻轻一拂。刹那间,仿佛有一颗无形的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水面,空气中荡开一圈肉眼几难察觉的微妙涟漪。原本坚实的岩壁竟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搅乱般,开始扭曲、晃动,泛起一层虚幻的光晕。不过片刻,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更为幽深的裂隙,便悄然显现出来。这裂隙并非人工开凿,更像是山体自身的一道褶皱,此刻被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掀开。
“此地!确有异常。”商玦淡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勘破虚妄的笃定。
高山月眼中精光一闪,那并非是畏惧,而是一种近乎炽热的、找到目标的兴奋。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投向那道凭空出现的幽深裂隙。一股混杂着陈腐土腥气的风从裂隙深处涌出,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却让人喉头发紧的冰冷腥甜。
阿离轻步上前,被那气味冲得微微蹙眉。
牛壮则是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看着那由虚化实的裂隙,忍不住啧啧称奇:“乖乖!这才是真神仙手段吧?可比我们村里那变戏法糊弄人的老头厉害到天上去了!”
墨叔此时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地跨前一步,声音带着微颤:“小姐,这地方……”
高山月一抬手,干净利落地止住了他的话头。她脸上非但没有流露出半分怯意,反而扬起了嘴角,那是一种近乎狩猎者发现猎物踪迹般的、带着强烈征服欲的兴奋神情:“仙人手段,果然非凡。看来我们之前探查的,都只是表象罢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从腰间革囊中取出一枚龙眼大小的夜明珠。柔和的光晕自她掌心散发开来,勉强驱散了裂隙前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却更反衬出内里的深邃莫测。没有丝毫迟疑,高山月将夜明珠举在身前,深吸一口气,率先迈步,毅然踏入了那道裂隙。她的身影瞬间被内部的黑暗吞噬,只余下脚步声在狭窄空间内带起的回响。
墨叔见状,虽面有忧色,却不敢怠慢,立刻示意另外两名护卫紧随其后。
阿离与牛壮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再犹豫,也先后步入了裂隙之中。
商玦静立原地,直至所有人的身影都没入黑暗,他才最后举步,姿态依旧从容。
眨眼间,所有人的声息都消失在了幽深的洞道之中,外界只剩下山风吹过岩隙的呜咽,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