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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城南有片荒地,土质偏硬,难以种植谷物,故房屋稀少,方圆十里内渺无人烟,西北角有处水域,水域北边立着高逾两丈的灰砖院墙,院内杵着密密麻麻高耸入云的烟囱,终年飘着黑灰色的烟。
      南侧正门悬着黑漆木牌,上头有三个朱红大字。
      孟阿沅站在木牌下,抬头念道:“都作院。”

      听得“吱呀”一声,紧闭的高门忽地打开,带起的风卷着院墙内的铁屑味扑鼻而来,门后站着一位身着玄色短打的男子。
      “听雷?”孟阿沅轻声唤道。

      来人正是听雷,今早韩亦行安排他掐着时辰来门口接孟阿沅,他估摸得倒挺准,前后相差不过片刻。他颔首拱手道:“孟姑娘,公子在里头等着您呢。”
      孟阿沅跟着听雷跨进都作院,院内工坊鳞次栉比,皆是些青瓦覆顶的矮房,越往里走,铁屑味越浓,青砖地被炭灰染得发黑,时不时扑来一股打铁的热浪与酸涩味。

      听雷走在前头,不忘回头叮嘱:“孟姑娘小心脚下,今早才泼了水,地面有些滑。”
      孟阿沅瞥了眼湿润地面,轻声道:“多谢提醒。”

      穿过工坊地段,前头忽然少了铸铁轰鸣声,只见不远处浓荫之下静静立着一座青砖瓦房,这屋子檐角齐整,门窗木格整洁,门边摆着两盆兰花,比都作院其它区域都要规整。
      待走到跟前,听雷停下脚步,抬手朝门内指了指:“孟姑娘,公子在里头等着你。”

      风从屋侧吹过,将门窗前的竹帘掀起,恰好露出屋内一道挺拔身姿。
      孟阿沅颔首:“多谢带路。”
      她推门踏进屋内,先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又见迎面的桌上摆着各式蜜饯果子、酥皮点心,旁边高脚炉上还温着陶壶。目光转到一侧,又见墙边架子上满满当当堆着解闷小玩意儿,看样子应当是他从西市搜罗来的,很齐全。

      见她来了,韩亦行放下手里书卷,缓步走来,他摊开手,问:“如何?”
      孟阿沅拢了拢衣袖,抬手指着一应物什,问道:“这些东西......?”
      韩亦行道:“自然是为你准备的。”
      “啊?”她左手叉腰,抬起右手拍了拍脑门,“那也用不着这么夸张吧。”
      “诶,此言差矣。”韩亦行随手端起一碟蜜饯递到她跟前,“本就是专程请你来帮忙的,自然要好吃好喝伺候着,况且,都作院偏院,方圆十里内连个人烟都没有,你若是饿了渴了乏了闷了,上哪去找这些。”

      孟阿沅看他一眼,捏起一颗蜜饯塞进嘴里,嘟囔道:“你真是愈来愈贴心了。”
      她来时只喝了碗粥,此刻确实饿得有些头晕,蜜饯的香甜味顿时在舌尖蔓延,“这蜜饯吃着不错,在哪买的?”
      韩亦行也捏起一颗尝了尝,同样夸赞道:“嗯,确实不错,这蜜饯是今早出门时在金万山府里顺来的。”随即又感叹道:“唉,真想知道这金万山都过些什么好日子。”
      孟阿沅抬眼睨他一眼,没好气道:“得了吧您,我看你过得也不差啊,这都住到人家家里去了。”
      韩亦行无奈笑着,声音温软地辩解道:“事出有因,事出有因。”
      孟阿沅顺着桌边坐下,她今日来是要办正事,所以不多耽搁,只捡了几样合口的浅尝辄止,很快便起身看向韩亦行,头往门外一歪:“走。”

      孟阿沅跟着韩亦行出了门,顺着东侧的小路往前走,走过一处被铁栅栏围着的矿坑后,走了约摸半盏茶的功夫,拐进一座二层小楼。
      韩亦行掀开楼外挂着的布帘,侧身让她先进:“这里便是存放都作院账目的地方,先进去吧。”

      一进门,一股带着潮气的霉味扑面而来,简直比她以前做试验时的那些瓶瓶罐罐还要刺鼻,她下意识蹙眉,憋着气艰难道:“这里多久没来人了?”
      韩亦行抬步上了楼梯,边走边说:“我先前来过一回,这里头的账目混乱,也没个专人整理,估计就每年该上报账册时才会有人来吧。”
      孟阿沅跟着他上了二楼,眉梢微蹙:“我家那么大点儿的铺子,平时账本都要一月一更,这么大个都作院,对待账本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会如此随意?万一哪日要查,岂不会乱作一团?”
      “都是随意糊弄的。”他负手而立,眼中尽是讥讽,“一年到头才拢一次账,每次也不过敷衍半个时辰就能造出个数目来,你说这活儿轻松不轻松。”
      孟阿沅瞠目结舌,诧异道:“那,领导......那卢大人什么的不会哪天到这来查账吗?”
      韩亦行耸耸肩,“正是因为没人看,所以才没人整理,他们唯一要应付的就只有一年一度的岁计。”
      “这么说,都作院上回整理账目是十个月之前。”孟阿沅粗略一算,环顾一圈杂乱账房,拧着眉道:“怪不得这账房跟废弃了一样。”

      韩亦行绕到对面的架子上,抽出一卷破烂泛黄的账本,翻了几下后在某段记录前顿住,随即念道:“宣和四年冬,为灵州城防演练,依牒申领腰刀二百柄、长枪三百杆、神臂弓五十张、破甲箭三百支,拨付神虎营使用。演练事毕,验得刀一百二十八柄刃卷、枪一百六十四杆柄折、损耗箭二百七十一支,具状申报兵马都监,按《军器库令》造册报废,核准报废销账。”
      他放下账本,从孟阿沅这个角度看去,他的神情极度阴沉,只听他闷声道:“类似于这样的记录还有很多,为了核验,我找到了《军器库令》一一核对,发现并没有与之对应的报废记录。”

      孟阿沅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也就是说,这些兵器根本没有报废,或者说,压根没有‘城防演练’这一说,只不过是某些人想要私吞军械而找的由头罢了。”
      “嗯。”韩亦行低声道,他又转身往最里头的架子走去,“跟我来。”
      “这里存放着灵州历年军械制造与玄铁消耗记录账册。”韩亦行目光在架子上梭巡,指尖落在“军械司·丁酉年”账册上,他将册子抽出递给孟阿沅,道:“你来看看,这上面的数目有没有问题。”

      账册在她手中随意一掀,目光落在字迹上,轻声念道:“宣和三年春,领十八斤沉锋铁造箭头,损耗九斤。”念罢,她倏然顿住,思忖半晌后转头看向韩亦行,神色凝重道:“我虽未接触过沉锋铁,也没有锻造过箭头,但铺子经常制作铁齿杷,所以只能大概类比一番,若用最普通的铁矿制作铁齿杷,大约是每斤铁矿损耗三两左右,而都作院有更加先进的锻造技术和炉子,哪能损耗这么多呢?”

      韩亦行倒没多大反应,又抬手随意抽出两卷近几年的账目递给她,“你再看看这些。”
      孟阿沅拧眉仔细翻阅,随着她眉间沟壑渐深,指尖翻阅纸张的速度愈发快了,纸张摩擦的“哗啦”声回荡在账房中,“全是假的,损耗量压根对不上!”她语气急促,末了猛地停手,将账册“啪”地合上,垂首急促喘气。
      账册已合上,但那些假到不能再假的数目像无数根细针一般扎进脑子里,搅得她太阳穴直突突。

      韩亦行抽回她手中的账本放回架子上,此刻他心已了然——
      这些年,都作院不仅私藏沉锋铁,就连库房里囤房的品质上乘的军械都不放过,而且,这些军械和沉锋铁最终流入何处,也暂无从得知。

      半晌,孟阿沅理好情绪,问:“你有头绪吗?”
      “五年前,灵州四大世家严氏一族惨遭灭门,满门上下三十余口人一夜之间全部殒命,彼时震惊朝野,当时的灵州知州和通判因被卷入此案而惨遭罢免,到现在还被关在牢里。”他停顿一下,又补充道:“好在人还活着,虽然看上去状况不太好。”

      按说照大雍律法,犯下如此命案,早该被斩首示众,可这两位大人只是被关进牢里,而性命无虞。
      看出孟阿沅的疑惑,他又解释道:“因为找不出关键证据,又查不出其余相关人员,所以此案一直搁置,但是,这案子总得有人顶着,这两位嘛,自然而然就成了替罪羊。”
      韩亦行说的是“替罪羊”,而不是什么“嫌犯”,似乎在暗示先知州和通判是蒙冤入狱。

      孟阿沅倚着架子看他,眼神带着几分好奇:“所以韩大人认为他们两个是无辜的?”
      韩亦行瞟她一眼,悠悠道:“他们二位品行如何,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我才来多。”

      说实在的,她确实不太清楚,五年前,恰巧是林知蕴穿来的时候。她来到大雍时,灵州通判就已经是卢惇言了,只是从孟玄德和街坊口中听到过那两位大人有多么亲民,以及对他们入狱一事的质疑和唏嘘。
      她摸了摸鼻尖,轻咳一声,言辞闪烁:“二位大人……为灵州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可惜……真是可惜。”
      为转移话题,也为避免惹他生疑,她问道:“韩大人可是有怀疑对象了?”

      其实他说得很明显了,与都作院管事的相熟,又有权力包庇他们的,除了通判卢惇言还能有谁?
      韩亦行勾唇一笑,慢悠悠道:“你觉得我怀疑谁?”
      孟阿沅也早已猜出,几乎脱口而出:“卢大人?”
      “聪明。”韩亦行望着她抚掌而笑。

      其实卢惇言在灵州的名声不差,百姓们对他的印象更多是古板执拗、太过刚正,说任何事都得在前头加上“我朝律法”,少了些人情味。就像先前审问孟阿沅时,他虽没有无底线偏袒沈言洲,但也险些因他而扣上私铸兵器的罪名。
      她拧起眉头,略有怀疑:“但是,此人虽过于古板,但百姓们对他的评价还挺好的,而且他有时还会到城里布施粥食,怎么看也不像——。”

      “有时不能只看表面。”韩亦行抬手虚空一点,“要从事情的内在分析,若我是个寻常灵州百姓,也不会轻易怀疑他,但事实摆在眼前,除了他,我想不出第二个。”
      他说的很有道理,卢惇言确实嫌疑最大,孟阿沅面色凝重:“那他还挺会伪装的。”
      虽查出了账目问题,确认灵州确实有官员倒卖沉锋铁,但韩亦行仍面露忧色,“唉,只是不知该从何处查起,才能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若是孟阿沅再与他相处一段时日,便必定能辨别出他在装,但眼下她是看不出来的。
      于是她也随之皱眉深思,不由自主地踱步徘徊,半晌,她忽然灵光一闪,“对了!我突然想起,苍云村那几个土匪那晚说了句什么‘才收了老子的货’,‘他们反水了’之类的话。”

      韩亦行面上显出不知何意的笑,微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他们手里拿的刀出自都作院,八成是跟都作院甚至官府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说不定那些不知踪影的军械,其中一部分就流入了土匪窝子,至于他们之间做的什么勾当,还暂时不可知。”
      她说罢又陷入沉思,难不成是替官府杀人越货?也不至于吧。那会是什么呢?

      韩亦行突然开口:“你可知那土匪寨子大概在哪个位置?”
      孟阿沅想了想,“之前听王姐她们说过,好像是在北边山脚。”

      “哦。”他像是恍然大悟了,只是又恢复沉默不再言语。
      “啊!是铁!”孟阿沅倏然激动道,“那边有铁脉,不过那里的铁质量太差了,我们铁铺都不乐意用,难不成,他们在向都作院提供劣质铁矿?!”

      若真是如此,那都作院真是黑心透了,怪不得那些土匪如此猖狂,原是有官府为其撑腰。想到这,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真不敢想前线将士们用的兵器到底有多烂,拿着这样的兵器怎么打赢仗呢。

      她又说:“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在都作院仔细搜查一番,他们若从别处以低价购得劣质铁矿,那工坊各处定会留有痕迹吧!”
      韩亦行摇摇头,“这点他们倒是做的很干净,我推测,应当是提前约定好需要的铁矿数目,淬炼军械时一次性用光。”
      她愤然道:“看来,咱们得找出土匪和都作院暗中交易的证据!”她看向韩亦行:“这账房里可有交易明细?”
      韩亦行无奈摊手:“他们连正经账目都是胡编的,你觉得这种交易会留下明细吗?”
      “也是,”她抓了抓后颈,继而眼神一亮,“那土匪都是些亡命之徒,他们定不会完全信任官府,说不定会留个证据以备不时之需。”
      韩亦行点点头:“嗯,你说的很有道理。”

      豁然开朗后,她的语气都轻快了几分:“既然如此,你快派个信得过的潜入土匪窝子收集证据吧。”
      “唉,派谁去呢,好难选啊!”他说完这话后直勾勾盯着孟阿沅,眼神里带着狡黠,似是在等她表态。
      “啊!你看我干吗?”她忽然嗅到一丝危险气息,猛地往后缩了缩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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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每周更五,无特殊情况的话周一至周五更新,周六日休息~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