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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银枪与牡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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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最红的角儿苏砚秋卸下妆面那一刻,连后台铜镜都要黯然失色。
班主捧着今夜的打赏银两,眉开眼笑:“砚秋啊砚秋,你这《贵妃醉酒》唱得,连房梁上的燕子都要跌下来了。”
苏砚秋不语,只微微一笑,纤长手指轻抚过戏服上金线绣成的牡丹。门外传来女眷们的喧哗,她们捧着鲜花珠宝,只为见他一面。他从不露面,只从后台小门悄然离去。
“听说今日台下坐着那位刚回朝的镇北将军。”班主压低声音,“圣上面前的大红人,手握三十万大军。”
苏砚秋解开发髻,如墨长发披散肩头:“将军也听戏?”
“何止听戏,点名要见你呢。我帮你推了,说砚秋从不私下见客。”
他点头称谢,眼神却飘向窗外。京城三月,柳絮纷飞如雪。
翌日,将军府送来请帖,邀苏砚秋过府唱堂会。班主惶恐不安,谁不知镇北将军萧远山脾气火爆,战场上杀人如麻。
“我去便是。”苏砚秋轻声道。
将军府气派非凡,苏砚秋被引至后院亭台。萧远山独自坐着,一身常服也掩不住军人气概。
“都说苏大家一曲千金,今日特来请教。”将军声音沉厚如钟。
苏砚秋施礼后开腔,唱的却是《霸王别姬》。唱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他看见将军眼中闪过一道光。
曲终,将军屏退左右。
“你唱出了楚霸王的魂。”萧远山走近,“可你知我为何请你来?”
苏砚秋垂目:“草民不知。”
将军突然伸手,指尖掠过他喉结:“男子能唱出这般声音,实属罕见。但你腰间佩玉的绳结,是北疆军中特有的系法。”
苏砚秋终于抬眼,与将军对视:“将军好眼力。”
“三年前北疆之战,有一小队奇兵烧了敌军粮草,为决战赢得先机。领队少年使一杆银枪,如入无人之境。战后却不见踪影,只留下一枚戏班玉佩。”萧远山从怀中取出半块白玉,“可与苏大家腰间的配对?”
沉默良久,苏砚秋忽然笑了,这一笑褪尽台上柔媚,竟有几分飒爽:“原来将军惦记这事三年。”
“我惦记那人三年。”萧远山纠正道。
三月后,镇北将军迎娶正妻的消息震动京城。更令人哗然的是,新娘竟是名角苏砚秋。
酒宴上,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两个男子成婚已属罕见,更何况是堂堂将军娶个戏子为正妻。
将军牵着苏砚秋的手,接受众人祝贺。几位侧夫人站在一旁,脸上挂不住笑容。她们出身名门,如今竟要称一个戏子为“正妻”。
新婚夜,苏砚秋卸下嫁衣,露出一身劲装。
“夫人这是?”萧远山挑眉。
“既已知我本事,何须再做女儿态。”苏砚秋从妆匣底层取出一卷地图,“北疆近来不安,圣上召你明日入宫,可是为此?”
将军大惊:“你如何得知?”
“唱戏只是我有点闲。”苏砚秋展开地图,指尖点在一处关隘,“这里,三日内必有事变。”
三日后,边关八百里加急,恰是苏砚秋所指之地告急。
萧远山奉命出征。临行前,他将虎符一分为二,一半自己带着,一半交给苏砚秋。
“府中诸事,交由你了。”将军当着众侧室的面道。
将军一去三月,战事胶着。忽然一日,噩耗传回——将军中伏被俘,全军覆没。
将军府顿时大乱。侧夫人们纷纷收拾细软,各自寻出路去。不过两日,偌大将军府空空如也,只剩苏砚秋一人守着正厅。
老管家劝他:“公子也走吧,那些夫人娘家势力大,自然有去处。您留下来,只怕圣上降罪。”
苏砚秋摩挲着半块虎符:“备马。”
“公子?”
“点烽火台,召旧部。”苏砚秋起身,眼中锋芒毕露,“我知道谁还肯效命。”
北疆风沙如刀,苏砚星夜兼程。三日后,他手持虎符出现在残军大营。
几位老兵认出了他:“您不是...”
“将军待我等如何?”苏砚秋问。
“恩重如山!”
“那就随我去救他。”苏砚秋展开地图,“我知道关押之地。”
是夜,苏砚秋率五十轻骑突袭敌营。他银枪如龙,竟无人能挡。终于在囚笼中找到了伤痕累累的萧远山。
“你...”将军几乎认不出眼前人。苏砚秋一身戎装,脸上沾着血污,眼神却亮得骇人。
“别说话,跟我走。”苏砚秋斩断锁链,搀起将军。
突围时,敌军援兵赶到,将他们困在山谷中。箭矢如雨,身边士兵一个个倒下。
萧远山气息微弱:“放下我,你带人突围还能...”
“闭嘴。”苏砚秋检查箭囊,只剩三支箭,“援军快到了。”
“哪来的援军?”
苏砚秋不答,只是眯眼估算风向。忽然,东面山头火把如龙,喊杀震天。敌军阵脚大乱。
“那是...”将军挣扎起身。
苏砚秋微笑:“我安排的伏兵。唱戏时学的,声东击西。”
最终,他们杀出重围。黎明时分,苏砚秋为将军包扎伤口时,萧远山终于握住他的手腕:
“你究竟是谁?”
苏砚秋望着初升的朝阳,轻声道:“家父苏定方,十年前蒙冤而死。那时我在北疆从军,得知消息已来不及回京。后来潜入京城,只为查清冤案真相。”
将军震惊:“苏老将军是忠臣!”
“是啊,终于有人说了这句话。”苏砚秋眼角有泪光闪烁,“唱戏是为接近权贵,搜集证据。没想到遇见了你。”
远处烟尘滚滚,朝廷援军终于到来。帅旗下,苏砚秋扶将军上马。
萧远山忽然问:“那如今真相可大白?”
“差不多了。”苏砚秋微笑,“只是还得请将军帮个忙。”
“什么忙?”
“活着回去,为我父亲正名。”
一年后,苏老将军冤案昭雪。镇北将军府重修完毕,比以往更加气派。
侧夫人们想回来,被将军一概拒绝。他只与苏砚秋住在府中,常并骑出入,不再在意旁人目光。
深秋之夜,苏砚秋在院中练枪。银枪舞动,落叶纷飞如蝶。
萧远山坐在廊下观看,忽然道:“再唱一曲吧。”
苏砚秋收枪而立,微微一笑。开口竟是《木兰辞》:
“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歌声清越,穿透秋风,传得很远很远。
将军听着,忽然想起战场上那个黎明,苏砚秋带着援军从天而降时的模样。那时他满身血污,却笑得明媚:
“怎么?认不出日夜宠爱的我了吗?唱戏只是我有点闲,杀敌才是我的爱好。”
如今太平盛世,再无杀敌机会。但每夜枕畔,将军仍能看见那人眼中不灭的火光。
一出戏,一杆枪,一个人,本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