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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霉素(一) ...

  •   “……姑小姐?”
      “……姑母您怎么样了?!”
      急切的呼喊声如同淅淅沥沥的秋雨,包裹着浓的发稠的悲伤与焦急,一下下撞击着她的耳朵,迷迷糊糊间又慢慢地落在她的脑海中。
      刘微独自躺在小榻上,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睛,步入眼帘的场景先是一阵模糊,她闭上眼皮安静了一会儿,等脑子慢慢清醒过来,她又睁开眼睛,视线慢慢地开始对焦。烛火噼里啪啦地跳跃着,照的出一张稚嫩却布满泪痕的小脸昏黄,只见眼前的人梳着双丫髻,穿着细稠的衣服,正跪在榻前,两只小手紧紧攥着她被子的一角。
      “姑母……您总算醒了,刚刚您猛地昏倒在地上,吓死我了!”那小人儿见她醒来,哭声一顿,睁大眼睛,双眼带着不可置信的惊喜。
      刘微喉咙干得发疼,像是有一张纸在里面不断折叠摩擦。她没回应小男孩,迷惑的目光越过他,缓缓扫视周围的环境。土坯的墙壁,木质的屋顶,糊窗的绢帛泛着旧黄,屋内的陈设十分简陋,一张红色的漆木案几有些掉漆,一扇竹制的屏风横摆在屋子中间,屋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投射到屏风上面,光线与旁边婢女手中执有的豆灯交汇,显得十分昏昧,将她投在墙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这里不是她的实验室,也不是她所居住的公寓,这里是哪里?
      大量的记忆像是被粉碎机粉碎,而后如同涨潮的海水,凶猛地挤压着她胀痛的太阳穴,让她感到熟悉又陌生。刘氏,刘备的……一个妹妹?在史书上未曾留下名字,只在刘备早年织布贩履的时候便早早病逝。如今,她成为了她了。这里是哪里来着?对,新野。她的兄长刘备在此地屯兵,而她自己,据记忆所示,她小小年纪便抑郁成疾,似乎也缠绵病榻有些时日了,她忽然倒地不起,正是有这个缘故。
      “阿……阿斗?”她试探着张嘴说话,声音嘶哑微弱,像阵细细的风。眼前紧紧攥着她的被角的小哭包,应该就是那三国时期蜀汉末代皇帝,汉昭烈帝刘备之子未来的后主刘禅,他的小名叫阿斗。
      “是我是我!姑母,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刚才怎么了?”刘微轻声细语地问道。
      “您刚才突然倒地不起,我、我这就去叫父亲,叫医师!”阿斗胡乱用双手抹了把脸,立马爬起来就要往屋外跑。
      “等等……阿斗”刘微赶紧叫住他,强撑着病体想要坐起说话,身上却虚软得如同棉花一样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旁边的婢女见状,连忙扶起她,并在她身后放置了一个靠枕。她深深吸进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些,“外面……何事如此喧哗?”
      纵然她醒转不久,却也能听见院落外隐隐传来的纷沓脚步声,压抑的人语声,其间似乎还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哭泣声?
      阿斗刚要止住的眼泪如同河水一样又涌了出来,他扁着一张嘴,带着细细密密的哭腔:“外面是是、是诸葛先生……他、他快不行了……”
      诸葛先生?
      诸葛孔明?
      诸葛亮?!
      刘微像是被重锤砸中,心头猛地一沉。诸葛孔明要不行了?开什么国际玩笑!现在可是刘备称帝前的准备阶段,这时间点不对啊!她急切起来,眼前一阵发黑,她按捺住这种剧烈的眩晕感,连声追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快点说清楚!”
      “前几日先生巡查防务归来的路上淋了一场春雨,这段日子倒春寒,天气本就不是很好,回来当天先生就发了高热,背上还生了恶疮……父亲赶紧请来医师为先生治疗,医师们这边用了些药,但这些天却、却一直不见好,反而更严重了……今日已是水米不进,昏迷不醒……父亲和关、张两位将军他们都在那边看守着……呜呜,明面上医师说一切顺利,主要看天意,可私底下大家都说先生……先生怕是熬不过今夜了……”阿斗一边说,一边抽噎,小身子一抖一抖的。
      背疽!感染!高烧昏迷!在这个缺医少药甚至封建迷信格外严重的时代,这对于诸葛孔明简直就是一张张死刑判决书。
      刘微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窜头顶。诸葛亮如果在这个时候就死了,那还有什么隆中对,什么三分天下?刘备的崛起之路恐怕就此早早断绝,那她这个万事依附于刘备的“妹妹”,在这乱世之中,又能有什么好下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作为22世纪的新人类社会的一员,她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她一定可以想到最优的方案!
      不行!绝对不行!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劈入她的脑海。她记得,为了研究古代微生物感染进行的手术,她曾好奇过汉代的酿造技术,并在此基础上尝试研究,提纯过……青霉素!她意识空间里的应急医疗包里,应该还有几支实验室样品级别的无菌粉末!
      刘微安静了一瞬,意识竟然如过往那个世界一样链接到了脑海中的医疗空间。
      还好,还好她保留了穿越前的意识空间功能。
      “阿斗,”见到东西后,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力量,“快,快扶我起来!”
      “姑小姐,您病着呢……”旁边的婢女小满见状细声劝道。
      “快点扶我起来!”刘微的眼神格外锐利,仿佛新开刃的刀锋出鞘一般。往日姑母一向温柔体贴,这样的锋芒毕露,是阿斗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神情,他顿时吓得忘记了哭,下意识地越过小满伸手搀扶。
      刘微借着他的力气,咬紧牙关翻身下榻,一落地,双腿一软,像是被抽掉了筋骨,几乎栽倒,她左手死死地抓住床沿,稳住来回摆动的身形,右手则将大部分身体倚在了阿斗和小满身上。她环顾了一遍周围,目光直接锁定在屋内案几上的角落,没错,那里有一个毫不起眼的属于“她”自己的随身包裹。正是“她”回刘家时带来的,或许里面有她需要的东西,至少,能给她打个掩护取出医疗空间的青霉素。
      “拿上那个包裹,随我去见诸葛先生!”她用食指指着木匣,斩钉截铁道。
      阿斗被她前所未有的气势所慑,懵懵懂懂地抱起那个沉甸甸的包裹。刘微不再过多言语,而是一边扶着土质墙壁,一边十分艰难地在阿斗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挪向门口。每走上一步,双脚就像陷入了海绵垫一样,软绵绵的,身体上的虚汗逐渐浸湿了单薄的寝衣,但她眼神里越来越亮,光芒四射,内心也越来越坚定。
      旁边的小满轻轻地推开半掩着的房门,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刘微精神稍振,只见灯火通明的院子里,仆人们个个面带戚容,垂首严肃地站着。刘微身上气场强大,眼神中所迸发的光芒,使得没有人敢拦这位抱病起身而来的小姐。
      不远处右拐的另一院落就是诸葛孔明所在的位置。刘微越是靠近,越是能够感觉到那股压抑着的浓重的悲怆气氛。
      诸葛先生的房门大敞开着,里面挤满了人。一眼望去,刘备佝偻着背,身后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动,正呆呆地坐在榻前的胡床上流泪。关羽和张飞一前一后地站在他身旁,关羽面沉如墨,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一双丹凤眼闭的死紧;张飞则是虎目含泪,两个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胸膛因悲伤和愤怒剧烈起伏。几名须发斑白的老医师通通跪伏在地上,皆以头触地,身体却颤抖得像风中枝头吹起的落叶。
      “……备飘零半生,方得孔明,我二人恰似如鱼得水……苍天究竟为何忍心,今日竟然要夺他而去啊!”刘备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满是绝望与不甘。
      “大哥!”张飞哑着声音,低声吼道,“您别伤心,俺这就去喊来全城所有的医师!”
      “三弟!休得胡闹!”关羽猛地睁开眼,眼中却是布满鲜红的血丝,“事已至此,徒呼奈何……”
      就在这时,刘备立刻察觉到了卧室门口的动静,他急忙回过头。
      昏黄的烛光下,他看到了被阿斗搀扶着的刘微,只见她面色苍白如纸,斜倚在门框上,眼睛很有精神显得十分明亮。
      “小妹?”刘备一愣神后,慌忙地站起身子,大胯几步抢上前去,脸上又是惊讶又是担忧,“小妹,你快回去歇着,病体未愈,怎么可以站到此处风口,小心身体难过!”
      “兄长……”刘微停下脚步,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她的目光却越过刘备关切的身影,直直地望向那张卧榻,只见眼前的人脸色苍白无力,双目紧闭,气息奄奄,人命危浅。不错,这正是年轻时期的诸葛亮。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口齿清晰地说道:“兄长,我能救他。”
      一石激起千层浪。
      满屋霎时一片死寂。各种各样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她的身上,怀疑的,惊奇的,甚至是多少带点喜悦或是看有几丝疯癫意味的。
      “小妹,你怎么了?……”刘备紧紧地皱着眉头,伸出手来探寻她的额头是否发烫,“莫不是你病糊涂了?医师们早已是束手无策,无法医治…”
      “我没糊涂。”刘微微微错开他的手,没有丝毫闪躲的眼神直直对上刘备忧虑又略显困惑的目光,“兄长,且信我一次。诸葛先生乃是兄长股肱之臣,社稷栋梁,我们岂能坐视他就此撒手人寰?我有家传秘药,或许可以试一试!”
      “家传秘药?”刘备脸上更加困惑了。他刘氏一族,织席贩履出身,哪里来的什么医道的家传秘药?
      “姑母……”阿斗站在一旁怯怯地扯了扯她的衣服,一张小脸上流露出满是惊恐的表情。
      张飞忍不住大声嚷嚷:“妹子!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岂能成为儿戏!连老先生们都……”
      “正是因为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所以我们才不能放弃任何一丝希望!”刘微平静地打断张飞,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张飞被她的话震得噎在喉咙里。刘微再次尝试说服刘备,恳求的目光如同黑夜里的火炬一样,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兄长,让我试一试吧。若是不能成功,我甘愿领受任何责罚。如果能够成功……那便是苍天佑我兄长大业!”
      刘备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那双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笃定。他缓了一口气,面部虽平静,不露分毫异色,内心却在天人交战,一方面,他理智在线,认为这种事成功的概率绝无仅有,另一方面,看着刘微眼底暗含的疯狂,他突然明白了,那不是病中的谵妄之语,而是一种超越所有人认知的冷静和自信。那双眼睛燃烧着,同时倒映出他内心深处对诸葛先生性命的极度渴望。
      沉默弥漫在空气中,犹如实质的压力,压的众人喘不过气来。
      良久,刘备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猛地一咬牙,哑着嗓子,嘶声道:“好!就依你!你还需要何物,尽管道来!”
      “热水,我需要大量烧开的沸水!还有干净的白布,越多越好!酒,我要最烈的酒!还有,一盏油灯!”刘微语速极快,一边说,一边示意身旁的阿斗将木匣放在前方的案几上。她用颤抖着的双手快速打开匣盖,木匣里面装着一些女子常用的杂物和几卷竹简。她借着身体的遮挡,迅速从意识连接的医疗空间中取出一个用塑料薄膜包裹的注射器,紧紧攥在手心。
      “快点!按姑小姐所吩咐的去办!”刘备回头厉声喝道,呆立当场的仆从们如梦初醒,慌忙应声而去。
      屋内的另一角,在刘备旁边站着的关羽关将军终于再次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大哥,此举……是否太过于冒险?”他看向了刘微虚弱的身躯和手中那不起眼的小管,眼中充满了审视与怀疑。
      刘备没有回答,他只是缓步走到榻边,深深地看了一眼卧床上昏迷不醒的诸葛先生,然后转过身,对着刘微沉声道:“小妹,现在就开始吧。”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她的身上,刘微深吸一口气,被阿斗搀扶着一步一步挪到诸葛先生的床榻处。
      小满走到案几前,将油灯拨亮。烈酒和沸水很快被仆人送来。刘微先是用沸水反复净手,然后吩咐其他仆人用烈酒浸湿干净布条,仔细擦拭诸葛孔明的额头、胳膊腋下等处,她每一个指令都极其认真有序,带着一种异样的专注与仪式感。
      她撕开注射器外边的塑料包装,取出注射器后,又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一支极细的针头。她取下针帽,把针头安装在注射器上,针头朝上,排出空气,又将事先用少量冷开水调好的少许粉末(伪装从木匣某夹层取出)倒入这支一支事先准备好的、经过烈酒消毒的注射器中。
      做完这一切,她已是满头虚汗,呼吸急促。
      她走到榻边,对扶住诸葛亮身体的小满示意:“扶稳先生。”
      她俯下身子,确定好注射点,然后用沾了烈酒的布条围绕着注射点擦拭消毒。接着,她拿起那支简易的注射器,屏住呼吸,以握笔的姿势对着消毒过的部位,果断地刺了下去,最后她匀速地推动活塞,将管内那一点点浑浊的液体入了诸葛亮的体内。
      整个过程,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静的让人感觉到寒冷和压抑,偶尔有风吹过半掩的窗户,发出呼呼声,除此之外,只剩下刘微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格外突出。
      推注完毕,刘微拔出注射器,身体晃了晃,整个过程几乎脱力,旁边的阿斗和小满见状,赶紧用力扶住她。
      她洗了洗手,目光扫向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诸葛亮,又低头看了看手心里那枚空了的注射器。
      成功了吗?
      她不知道。这样简陋的条件,这种未经严格提纯的样品,这么严重的感染……她心里只有不到三成的把握。
      她抬起头,迎上刘备紧张探询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因疲惫和紧张而沙哑:
      “接下来……就看老天的意思了,以及……靠先生自身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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