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在明月楼（暂定）》小石榴

2、楔子 无情有思（1）

　　长河渐落晓星沈。

　　八月的天，亮的总是比其他时候要早些。卯时一刻刚过，天光就已然微亮。

　　天上没有一丝浮云，举目皆是一片湛蓝，只有数颗残留的星子稀疏点缀，依稀发出几点浅白色光斑，飘渺隐约，让人看不真切，似乎下一秒就会湮没在那一片微凉的湛蓝中。

　　皇宫，金殿。

　　殿门未阖，晨光越过檐角、窗棂洒落在殿内，投下一片略带微薄暖意的光亮。殿中台阶两侧各置一鎏金纹龙铜鼎，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气从中嫋嫋上升，袅娜氤氲，仿佛一层薄幔渐次铺展开来，随风漾开一片旖华。

　　昭帝墨洄棠斜坐在龙椅上，一身黑色绣金龙袍，衬得他面如冠玉，狭长的凤目微阖，敛去眼底不时浮现的冷光，墨发用镶金缎带随意束起。他一手轻抚额角，另一手搭在扶手上，透着几分倦意。修长雪白的手指，仿若不经意般，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扶手上的白玉片，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几缕发丝散落下来，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半遮半掩间，让人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殿下群臣，两边分列排开，垂手肃立。

　　殿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知道皇帝在想些什么，无一人敢开口，只能静默的等待。

　　时间仍然在流逝，缓慢沉凝，殿中的文臣武将们几乎都要认为，仿佛下一刻，时间就会停滞，每一刹都可能是结局。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群臣快要窒息的时候，殿上那人仿佛终于从思绪中清醒了过来，抬手撩开鬓边微垂的发丝，却未抬头，若隐若现的嘴角微勾，带着一丝慵懒：“萧丞相方才说什么了？朕没听清呢。”

　　清冷的男声，如一块碎石砸了冰封的湖面，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可闻。淡漠到不见喜怒的语气里，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和肃杀。

　　闻言，群臣皆是一骇，纷纷低下头去，冷汗直滴，头垂的更低。明明是七月的天气，众人却仿佛被阴风吹过，脸色微白，双腿似站不稳般的直打颤，但仍然勉力维持着镇定。

　　所有人都知道这时候当众失仪是什么后果，更没有人自以为命大到能承受皇帝的怒气。

　　全因事涉皇帝口中的那位萧丞相。

　　丞相萧焱，字君渝，是凤翎萧氏嫡子。当今圣上之母，先朝深得烈帝宠爱的王夫人，其母出身萧氏，正是萧焱祖父的嫡亲妹妹。

　　皇上和萧丞相，是君臣，是朋友，亦是血缘上的表兄弟。两人自幼相识，为总角之交。

　　世人皆知，先太子无德，烈帝在世时，属意的是第七子——时为东海王的昭帝，因而屡有废立之意。
　　然诏令未下，烈帝突然驾崩，未有遗诏，先太子按例监国，伺机把持朝政，清除异己，重臣皇族不服者甚众，番邦趁势屡犯。是以一时间，天下风云突起，内有藩王之乱，外有夷狄入侵。
　　战乱之际，年仅十余岁的萧焱保护东海王一路南下，逃离遍地烽火的北方，避难于江左，觅得休养生息的契机。
　　两年后，东海王墨洄棠认为时机已到，自江左揭竿而起，意以光复墨氏江山。时天下久乱，北地夷狄横行，民不聊生。群雄不堪其苦，云集响应。东海王对萧焱言听计从，信任非常，不久后，更拜其为军师，统领军中一切要务，便宜行事。

　　登基大殿后，翌日萧焱就被拜为丞相。自此，萧焱位极人臣，成为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彼时，萧焱年仅二十岁。

　　自古英雄出少年，萧焱之智，之勇，之忠，早已名扬天下，无人不服。

　　之后不久，萧焱却一改昔日战场之能，锋芒尽敛，整日里闭门不出，甚至早朝都连连称病，能不去就不去。

　　近几个月来更是变本加厉，每月出现的次数不超过四次。方开始，群臣以为君臣之间生了嫌隙，毕竟萧焱位高权重，在军中民间声望极高，皇帝心生猜忌也在情理之中。
　　但后来，众人却慢慢察觉出，事情似乎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皇上对萧焱依然信任有加。甚至在得知萧焱“抱病”不能上朝的时候，素来不露喜愠之色的帝王，眼里竟然有一丝微微的慌乱和担心。
　　之后不久，连他们这些局外人都看出丞相明显的推脱之意，更不用说是和丞相一起长大，患难与共的皇帝。
　　第一个月，皇帝比从前易怒，量刑也严厉的多。交代下去的事情，若出了丝毫岔子，动辄就是一顿责骂，言辞犀利毫不留情，偏偏又字字在理，让人毫无反驳的余地。
　　再后来，随着丞相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皇帝也逐渐平静下来，比前时更为内敛。但眼底的冰寒，却越来越让人不寒而栗。
　　久而久之，朝臣达成了一个共识。只有当萧丞相出现的时候，皇帝眸子里的冷意才会稍稍褪去。

　　这两个身居高位的人，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

　　人莫能知。

　　也无人敢去议论。

　　他们中间，从来就没有别人插足的余地。

　　凡是丞相和皇帝发生了争执，最后胜出的一方永远都是丞相，皇帝虽然暴怒，却不会把气出在丞相身上，倒霉的，只有这些可怜的朝臣。

　　所以整个大殿里更静了，静的只能听见彼此的内敛急促的呼吸声。

　　但尽管如此，丝丝压力仍然不收控制的在空气中缓缓蔓延开来，沉而缓慢，仿佛一块巨石，缓缓压上众人的心口。

　　空气逐渐稀薄，呼吸越发显得困难。

　　众人惶惶不安，除了两人。

　　一人姓张名久，新上任没多久的太仆寺少卿，入朝刚满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