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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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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脚步声,敖棠看向门口,只见柯镜宇一手掀起挡帘,一手拎着防潮箱。
火锅店的光线昏蒙,但他的脸露出来的刹那,有种登台亮相的感觉,周围的像素都被调高了几分。
大约是嫌这儿环境嘈杂,却又懒得发作,只透出几分藏不住的不耐,眉眼里的疏冷感很重,让人产生他随时会转身就走的错觉。
经过几天的偶遇和相处,敖棠渐渐觉得,柯镜宇的性格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冷。
有几次她话说得挺弯酸的,他也没真的动气,要么置若罔闻,要么连一丝情绪都懒得给,自带一种“懒得装”的拽劲。
这不,在张润泽热情的招呼中,表情也颇为冷淡。
他的目光在三人脸上逐一扫过,在敖棠脸上多逗留了几秒,不过很快就移开了。
将箱子放到旁边空置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对张润泽点了点头。
“怎么样,地道吧?”张润泽指了指周围。
柯镜宇掀起眼皮嗯了声。
敖棠作为东道主,没有参与对话,而是很尽责地下菜起锅,先素后肉,先硬质后软嫩,条理清晰井然有序。
最后,她指指桌上几样只需烫几秒的菜品,轻声提醒:“夹着在沸腾的格子里七上八下,就能吃了。”
“辛苦啦,敖小姐,”张润泽嘴贫地接过话,“看到你发消息时我还激动了一下,结果居然是约我们吃火锅——说失望吧,又不完全失望。”他说着,顺手拿起桌上的豆奶瓶。
敖棠微微一笑,举起饮料和他轻轻碰过。
张润泽随即指向身旁的柯镜宇,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的副导演——柯镜宇,商城那天你们应该见过。”
敖棠反手从货箱里拿起瓶豆奶,又拿出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开瓶器,脆生生地撬开瓶盖,递给柯镜宇:“柯副导。”
她特意咬重了“副导”两个字,听起来似褒非贬地。
柯镜宇掀睫看过来,脸上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接过瓶子说了句:“敖小姐。”
至此,这一桌四个人,总算“互相认识”了。
锅底煮得很旺,三拖一的盘子小分量少,所以敖棠把各样菜色都点了一遍。
张润泽和林子对卤菜很感兴趣,一连吃了几盘。
柯镜宇不偏不倚,吃得慢条斯理。
饭局到了尾声。
张润泽遥遥指着助理对敖棠说:“舞台的事,你找她,她全权负责。”
如此一说,就算给了她角逐项目的机会,敖棠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资料,把物料清单和报价打开,端给林子看。
林子看一个价格抱怨一句。
弄得张润泽都放下话头,将目光投了过来。
“张导,那几个供应商报价太坑了,就这个曲面屏,租金整整高了一半。”林子年纪轻,还有着义愤填膺的火气在,仿佛坑的是她的钱。
敖棠瞅准机会说道:“本地的供应商做的都是本地生意,像外来的剧组,报的都是外地价。”
“外地价?”林子不解地问。
“就是去外地做活动报的价。”敖棠解释说。
“可我们的演出是在本地呀!”林子说。
“但你们是外地人。”敖棠挑明道。
“心真黑!”林子啐道。
目的达成,她便不再多话,只剩林子将鼠标按得震天响。
敖棠这边安静了,柯镜宇那边就热络起来。
张润泽指着凳子上的防潮箱,问他:“又出去拍外景?”
“去了几条老街。”柯镜宇端着瓶子,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拍到什么好素材没有,可以放到你新电影里的?”张润泽说。
柯镜宇摇了摇头,“还没思绪。”
张润泽意外地哟了声,他奇怪地看向柯镜宇:“我以为你是有了粗纲,才来的榆阳,这么说来,并不是。”
柯镜宇语气还是淡淡地:“我老家就是榆阳的,一直想来看看。”
“这样啊,理解。”张润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人嘛,都会有点故土情节,榆阳又是这么鲜活的地方。
突然,林子将表格往后拉,看到了最后一栏的价格,奇怪地问起来,“敖姐,这个价格是?”
闻言,旁边的谈话终止,柯镜宇和张润泽纷纷转脸过来。
敖棠手肘指在桌上,伸出两根手指,一一掰着说:“第一个短期合作价,第二个长期合作价,如果剧团后续返场继续签给我,就是骨折价。”
张润泽虽然不管财务,但毕竟是出资人,也伸头去看,心疼地嘶了声。
——真骨折价。
柯镜宇离得近,眼睛往电脑屏幕上喵了眼,表格最后有排加粗加红的数字,后面还显示了折扣率。
看到那个惊人的百分比,他抬起眼看向敖棠。
“敖小姐这算是赔本赚吆喝吗?”这是今晚柯镜宇第一次主动开口。
敖棠撑着脸看他:“现在市场不好,我赚的就是个糊口钱。”
小林颇有些古道热肠,关心地问:“敖姐,你报这个价,同行知道了会不会不好?”
敖棠拨了拨头发:“知道就知道吧,哪儿管得了他们的想法,自己活下来才最要紧。”
一时间,众人无话。
见情状,敖棠找机会出去把账结了。
回来的时候,她听见张润泽问柯镜宇:“柯一啊,既然新电影都还思路,不如就先来剧团看看,反正你副导的职位,我都官宣了。”
“再说吧。”柯镜宇拎起箱子,掀开挡帘,迎面就遇到走廊里站着的敖棠。
两人视线交汇,又各自移开,仿佛无事发生。
散场后,张润泽颇有风度地问敖棠怎么回去。
“我开车。”敖棠报出街道名,随后偏过头,目光轻轻落在柯镜宇身上,像是也在等他的回答。
柯镜宇瞥她一眼,神色平静地说出自己住的小区。张润泽对榆阳不太熟,正要低头查路线,却听见敖棠轻飘飘地开口:“我送柯副导吧。”
“顺路吗?”张润泽问。
敖棠弯起眉眼,笑得格外明艳:“顺路,很近的。”说着,她眼波一转,望向柯镜宇:“是不是呀,柯副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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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棠的车就停在社区后面的露天停车场,她先去开车,让柯镜宇在路口等着。
不多时,一辆剁椒鱼头停在他面前,敖棠摇下车窗,对他招手说:“上来吧,大导演。”
柯镜宇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的称呼,一会儿是柯先生,一会儿是大导演,一会儿又是柯副导。
而且语气还都不一样。
柯镜宇轻轻叹了口气,绕到一边,拉开副驾坐了上去。
系安全带的时候,敖棠撑在车窗上,忽然问了句:“手臂怎么样了?”
柯镜宇抬眼,说:“还行。”
敖棠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距离不远,敖棠选了条靠江的路。
天气还不算太冷,可能为了散味,驾驶座那边漏了条窗缝,夜风吹进来,卷起一阵香味。
这个味道柯镜宇很熟悉,先是面馆,后来又是门口。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对这种味道的入侵有些烦躁。
敖棠捏着方向盘,余光瞥见他的反应,很自然地说:“闻到火锅味了吧?老火锅都这样,回去洗一洗,换一身衣服。”
柯镜宇忽然想起她的“底层人民”理论,难得地开口发问:“这家店就是你说的底层人民吃的店?”
“嗯,我们都去这儿吃。”敖棠直接认领了“底层人民”这个身份。
她打着方向盘,一边把车车开进车库,一边说:“其实他家挺有名的,开了很多年了,有些人还专门开大奔去吃,可能就喜欢这种老榆阳的感觉,但常客还是我们周边的这些住户。”
柯镜宇煞有介事地点头,反问道:“所以老榆阳风格就是叙利亚风格。”
敖棠手里的动作突然顿住,转脸看着他,忍不住笑道:“大导演,其实你偶尔也挺幽默的。”
柯镜宇不置可否。
敖棠倒车入库的时候,前台的手机忽然轻轻一响。
她匆匆瞥去一眼,心里没来由地一动,手上动作也跟着急了几分。
这附近路灯早就坏了,物业迟迟没修。熄了火,车子彻底陷进黑暗里,手机屏幕也暗了下去。
敖棠解开安全带,伸手在前台窣窣摸索。也是奇怪,平时一眼望尽的地方,今晚却怎么也触不到边际。她叹了口气,抬手去找顶灯开关。
黑暗中,一只手越过她,精准地按下了按钮,“啪”一声轻响,暖黄的顶灯应声而亮。
柯镜宇放下手,见她已经找到手机,指尖轻快地滑开微信。
助理小林发来消息,让敖棠明天去剧场量舞台尺寸,是个好消息。
“谢了。”她回复完,抬头对柯镜宇说。
“不客气。”柯镜宇低头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他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方才在车上,狭小的空间将所有的感官无限放大,香味更加肆无忌惮地侵入边界,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敖棠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这种感觉,有点奇异,像有片羽毛轻轻扫过他的知觉。
坐电梯的时候,敖棠一直低头和林子沟通舞台要求,电梯到了也没察觉。
柯镜宇叹了口气,伸手拦住电梯门等她下,这栋是他住的六栋,敖棠得从一楼走回去。
“诶,到了。”敖棠后知后觉地说,走出电梯后,扭头冲柯镜宇挥了挥手,说道:“走了,大导演。”
“嗯,注意安全。”目送她离开,柯镜宇才按下关门键。
人走后,柯镜宇摇了摇头,抱手看着显示屏上跳跃的数字,心里倒数着五四三二一。
数到一的时候,电梯门开了。
微信也在这时响了起来。
柯镜宇拿出手机,看到通话界面显示着唐老师的头像,走出电梯,在楼道里接起电话。
“在外面呢?”唐老师料事如神。
“刚到家。”柯镜宇站在楼道的窗边,六栋在小区中庭,从楼道窗户看出去,能看到楼下的绿植和行人。
怎么说呢,直到住进来,他才品出这个小区独特的人群味儿,十个住户,至少有七个是老人,他们顶着花白的头发,不是在长椅上闲聊,就是在麻将馆里哗啦啦地搓着麻将。
年轻人在这里堪称罕见,所以此刻,他目光往楼下一扫,能看到的唯一同类,就只有敖棠。
她正低头看着手机,双手忙碌地敲打着屏幕,浑身散发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气场。
“又取景去了?”唐老师顺理成章地推断。
“嗯。”柯镜宇没否认,只补充说:“还去吃了顿底层人民的火锅。”
唐老师奇怪起来:“我只听说过地摊火锅,怎么榆阳也有吗?我记得不是老火锅吗?”
“社区店,很便宜,据说以前肉菜三块,素菜一块,所以叫三拖一火锅。”柯镜宇解释道。
“听起来是老榆阳的感觉,一般人找不到吧,谁带你去的?”唐老师问到了点子上。
“张润泽也在榆阳,他正在筹备舞台剧,舞台搭建的乙方请客。”柯镜宇的目光全程追随着楼下,话音未落,敖棠已穿过休息亭。
“那还挺好,总算有朋友在。”唐老师担心道:“就怕你太沉浸,不理人家。”
柯镜宇收回视线,转身靠在窗边,举着手机,说的还是上个话题的事:“……那个乙方公司,其实就两个人。”
“哟,两个人的公司,那不就是个草台班子吗?”唐老师惊奇地说。
柯镜宇能想象唐老师推着镜框皱眉思考的样子。
中午,他从幼儿园离开后,特意查过敖棠的公司,注册资金10万,参保人就两个,注册地址就在幼儿园。
这种操作不奇怪,圈内很多公司也会这么干。
在注册地址挂个牌匾应对检查,检查过后,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唐老师听他说完,感叹道:“我还以为只有皮包公司和空壳公司会这样,结果在你们圈内是普遍现象!”随即问道:“那乙方公司的人能力怎么样?”
柯镜宇想起敖棠做的报价,说:“目前看来,收费合理,人也挺用心的。”
挂断电话,他垂下脸,视线循着路灯投下的光轨望去,捕捉到敖棠扭身钻进二栋的背影。
柯镜宇很确定,这刻她是快乐的、雀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