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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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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祐凛心里有一种预感,果真应验,顾客上门来访了。
来者是一位女士,自称姓苏,待她坐下后没有任何闲话直接切入正题:“我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平日里工作繁忙没时间陪孩子,但我最近发现孩子与我越来越不亲近,还说不认我这个妈妈了,我捕捉到了她话里的关键信息——‘她对我更好,还给我买吃的,陪我一起出去玩……’”
苏女士继续说道:“我丈夫年轻时比较放浪,我看得出来直到现在他的心也收不回来。前些日子他失业呆在家,虽然口头上说是回来陪孩子,但我有点怀疑他这些天的行踪,我没有时间也没有证据去调查,我只想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也许是在外面有人,也许……是在干着什么违法的勾当。”
苏女士抬眼看向对面的两人,一个中年人和一个青年人——中年男人名为周宏,戴着一顶英伦风的帽子,棕色夹克上落了些烟灰,面容成熟和蔼;青年戴着黑色鸭舌帽,帽檐微微遮住了鬓角的栗棕色碎发,他正是这条小巷尽头的私家侦探事务所的老板金祐凛。
苏女士思考了片刻,把目光投向周宏:“……所以,我想请你们帮我暗地里调查我丈夫。”
周宏看了一眼金祐凛,后者正在百无聊赖地玩桌上的笔,他咳了一声,回应道:“是这样的,女士,我们很能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您也看到了门牌上的标识,我们这个事务所因为种种原因即将面临停业服务,所以恐怕……帮不了您。”
“你们不是还没关门吗?至少现在没有吧。方圆几十里我找到的能帮我私人调查的只有你们这一家,别的远地方我也不想去,没时间没精力。”苏女士皱眉说道,“而且我也没办法因为这些私事报警,能帮我的只有你们。”
周宏又看了一眼金祐凛,后者没什么反应。
“这样吧。”苏女士从皮包里拿出一沓钞票放在桌上,“我开高价,只要你们肯帮我,事成之后还会给你们一部分。”
周宏还想婉拒:“但……”
“好,成交。”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金祐凛见状立即同意。他单手懒懒地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转着笔,笑说,“这位女士您可算是找对地方找对人了,我们私家侦探就是干这一行的,哪怕在失业的前一秒也要尽职尽责,无论您丈夫是有婚外情人还是另有隐情,我们都会帮您调查清楚。如果方便,还请您留下联系方式。”
周宏:“……”
苏女士接过金祐凛的笔,在纸上写下一串信息,边写边说道:“我有一个外甥在京江大学工作,离这里很近,接下来的事我不方便出面,就由他来代我。这是我和他的联系方式。”
金祐凛盯着这个名字,笑了一下:“好。”
待苏女士走后,周宏又坐回沙发上:“所以这是最后一个委托了,做完这个就把这间屋子卖了吧,到时候你就搬到你爹给你留下的房子里,把心放在学业上……我也需要去做我自己的事了。”
“不对。”金祐凛拆了根棒棒糖含在嘴里,翘着腿坐在周宏旁边,看向他,“这不是最后一个委托,反而是新的开始。周叔,你所谓的‘自己的事’是指自己一个人跑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不吃不喝孤独等死吗?我还没找到真相,不需要你来‘谢罪’……而且——我想了想,你看,我们事务所本来就要垮了,谁能想到刚才天降一位救世主,真是时来运转啊。”
金祐凛方才还淡漠的一张脸现在突然又阳光明媚了起来。
“你……”周宏一时说不出话来,叹了口气,“好吧,你这心态和你爹真是一个模子……”
金祐凛起身,将苏女士留下的纸条塞进衣袋里,准备出门。
“你要去找他?”
“谁……他?”
金祐凛回头,不解道。
周宏没说话,看了眼他的衣袋,只是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我找他干什么。不熟。”
金祐凛无奈一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待金祐凛走后,事务所座机突然作响,那通电话像是掐着点一样打来,周宏接通电话后,那边的人开口问道:“事务所生意还不错?”
“泽隽啊,你们俩怎么……”
“……”那边顿了一会儿,韩泽隽态度稍有回暖,“抱歉,周教授,刚才失礼了。”
“我也不是什么教授了,叫我周叔就好。泽隽,你和祐凛理应来说是同一战线的伙伴,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韩泽隽短促一笑,不作回答。
“也能理解,你们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难免彼此会产生摩擦,暗地里较量是正常的,但在明面上你们还是搭档——因为你们在分歧中产生的共同的方向,或许就是那一场爆炸案的真相。”
韩泽隽默然,似乎不愿提起那件往事。
“4·16”京江市特大爆炸案,犯罪组织在市区公然挑起社会动乱,此次事件共造成103人死亡,49人受伤,波及人数众多,涉及警员与普通市民,案情恶劣;这场爆炸案的发生也牵扯出了只有警方内部清楚的瓜葛——经警方破获犯罪组织机密文件,赫然在上的名字是京江市刑侦局局长林忠毅,这一线索令刑侦局内部轰动,警方选择了暂时封闭所有消息,拒绝接受媒体采访,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无数自营媒体每天蹲守公安局,只为寻求所谓的“真相”来博取网络关注。
这一未破获的案件已有三年之久,三年的摸排调查毫无其他线索,光凭一张无确切根据的名单不足以让所有人信服曾经立下赫赫战功、英勇正直的林忠毅局长是卧底,而且林忠毅也已在那场爆炸案中身亡,死无对证,案件走向扑朔迷离的局面。
三年前,在此次执行任务中,韩泽隽亦在其中。这一切的迷云都指向某个方向,而这个方向无人知晓是非对错。
云雾未散,三年后的近日,京江市内又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案,其中作案细节与当年爆炸案相关联,该案受到警方高度重视,并且立刻封闭消息,暗中调查。
京江市公安局下令对该案成立秘密专案组,至于组成人员,市公安局局长心里早已有了人选。
与此同时,京江市西苑街道的另一边,金祐凛拐入一个胡同里,突然转身,他微微侧身靠在墙壁边,抱胸看着眼前的人。
“你们警察都这么喜欢明目张胆地跟踪人吗?”金祐凛半挑着眉,目光却漫不经心地移到街道口。
眼前的人名为胡琛,是一个年纪比林祐凛还大了几岁的小伙子,外表看上去朴实无华又亲切憨厚,其实是刑侦支队新来的一个小警员。
“抱歉,金先生……但……不是所有警察都是这样的,是我没跟踪过人,我并不是想要跟踪你……”胡琛一说话又开始语无伦次,“是宋局长让我……”
“好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忙正事吧,我也忙。”
“金先生,您上次也是这么说的……这一次宋局长是要求您必须去见他,是很重要的事,如果不是与您有旧交,他说恐怕得派几位警察来把你强制带走。”
“他又开始吓唬人了?”
“您也别为难我了,我……”
金祐凛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说:“我过会儿就来,还有一件私事没有处理。”
同时,一个人影经过,他的目光忽然暗淡了一瞬间,而后恢复正常。
京江市沿江的某处废弃厂房外。
一个青年半蹲在污水横流的厂房门口,手里叼着根烟在来回张望,看见林祐凛来了以后慢悠悠地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等你很久了。”
“……”金祐凛把带来的东西往那青年身上一抛,“我刚才一直在你身后。”
“咳咳。”那青年被烟呛得咳嗽不止,缓了一会儿后才开口说,“我这几年已经没跟任何人说过话,整天都在躲……”
“你的日子很快就到头了。”
金祐凛冷不丁地冒出来了这一句。
青年抬头,满脸疑惑:“啊……?”
“咳,我是指,你很快就可以恢复自由了。”金祐凛朝青年微微一笑,语气是令人心安的慰藉那般,“在此之前,请再忍受一段时日。”
青年又低下头,喃喃自语:“……说实话,我无法理解你,自己的亲生父亲不仅牺牲还莫名背负了罪名,一般的人都会陷入痛苦的境地,可你为什么看上去如此轻松?”
金祐凛倚在厂房边,露出了一个淡然的微笑:“你也说了是‘看上去’,或许答案就是如此咯。”随即转身离开。
“下次见面,你会自由的。”
此次分别前,这是金祐凛留给他的一句话。
青年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里百感交集。
今天这一面,带来的是难以消解的沉默。躺在厂房里浸过雨的水泥板上,青年会回想起曾经在警校的日子,林忠毅对他的训诫、朋友对他的玩笑……想久了,便失神了。
京江市公安局,谈话室里,宋局长早已等候多时。
金祐凛一进门就看见老熟人的面孔以及……几位辅警,有一位还是才“尾随”过自己的小同志胡琛。
金祐凛朝宋局长点点头,拉开椅子自然地坐了下去,他从刚才进门起就快速观察了周围环境,封闭的窗户、落灰的画框、门把手上胶水粘黏的痕迹,这个房间应该很久没人使用过了。
上次使用时,这里还临时关押着一个精神病人。
“祐凛啊。”宋局长一脸慈祥,说话铿锵有力,“你最近还忙吗?”
莫名地有种长辈对晚辈特有的关照,金祐凛突然不太想跟他扯皮了,虽然平时跟他扯皮扯惯了:“嗯,其实不忙。”
“那就好。”宋局长笑说,“要我说,你那个什么私家侦探也别当了,踏踏实实上你的大学不好吗?你看你成绩这么优秀身手也不错,当初怎么不报个一流警校去读,这样以后也可以去当警察,比当什么私家侦探正派些吧。”
宋局长身边的几个辅警站在旁边也一齐点头表示赞同。
“宋局,您又来这套。”
如出一辙的劝告,金祐凛耳朵都听麻了。
“今天还真不一样。”宋局长抿了一口热茶,话锋一转,“你小子虽然走的不是正派路子,但你的能力我还是非常认可的。”
金祐凛听出了言外之意:“您又要让我去干什么?”
“京江市藏奥山旅游景区的一家民宿里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案,共计3人死亡,1人重伤,案件消息被我方严格封锁,我已成立专案组,但这一次我特许你直接参与该案的侦查,无论你是想跟专案组一起还是选择自己调查,只要最后有真实结果,结束之后我可以额外给你一些酬金周转事务所的生意。期限一周,如何?”
“所以,你接受了这个委托?”周宏听完金祐凛刚才简洁的叙述后,眉头微皱,而后说道,“你不像是会明面插手一件事的人。”
“对。”金祐凛一笑,用眼神示意‘还是你懂我’,“宋局亲自来邀我入瓮,我怎敢不入?况且,他也暗中帮助了我许多。”
“但你别忘了我们手头上还有一个委托。”
“自然不会,只是这件事麻烦了一点。”金祐凛用两根手指夹起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人像模糊,男人微胖,右手搂着一个小女孩,女孩笑得灿烂明媚。
男人左手臂有几道细长的被缝合的划伤,女孩充满笑容的脸上泛着异于常人的苍白。这两个细节引起了金祐凛的注意。
一叠照片旁边,手机还未熄屏,赫然显示着聊天页面刚才发来的消息——
「我的丈夫这几天没有在家,他手机关机,邻居说他带着女儿一起去旅游了,但我不知道他具体去了哪里。」
“旅游?”金祐凛扣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手机屏幕的光照在他暗藏情绪的眼里,“苏女士说孩子与自己不亲近了,但你看这照片,小姑娘笑得可真是一点阴霾都没有。”
周宏凑近细看,眉头皱得更紧:“你的意思是……”
“孩子的话往往最直接。‘她对我更好,还给我买吃的,陪我一起出去玩’。这个‘她’,苏女士默认是丈夫可能的外遇对象,但为什么不能是……这位父亲本人呢?”金祐凛拿起棒棒糖,慢条斯理地剥开糖纸,“一个失业在家、声称陪孩子的父亲,却能让女儿在提及‘她’时充满依赖和快乐,甚至疏远忙碌的母亲。这不矛盾吗?”
周宏若有所思道:“你是怀疑,苏女士的丈夫在用一种……异常的方式‘争取’女儿?比如,刻意离间她们母女感情?但这和他可能的违法勾当或者外遇有什么关联?”
“不知道。”金祐凛把糖塞进嘴里,声音有些含糊,“但直觉告诉我,这位父亲‘带女儿去旅游’,而且失联,绝不仅仅是散心旅游那么简单。苏女士怀疑他违法,却没有选择报警,没有让警察介入这件事。她决不只是为了名声而考虑,这位女士的动机也不简单。”
他拿起手机,快速回复苏女士:
「收到。请提供您丈夫和女儿的近照(越多越好,尤其是清晰面部和体型特征)、常用车辆信息(车牌、型号、颜色)、以及他可能常去的或者提过的任何地点。另外,您女儿平时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玩具、食物或者其它兴趣爱好吗?」
信息发出后,他看向周宏:“宋局不愧是宋局,估计也察觉到我这边有暗流在涌动,放手将藏奥山的案子交给我,这也暗示着苏女士丈夫所谓的‘旅游’目的地极可能也是藏奥山一带。”
周宏一愣:“这么巧?”
“巧吗?”金祐凛闻言一笑,但眼底却没有笑意,“周叔,我从不相信绝对的巧合。尤其是在这种节点上发生的——宋局那边刚用一个发生在藏奥山的案子把我扯进去,这边委托目标的失踪点也可能指向那里。倒也无妨,去碰碰运气吧,如果猜想没错,那就正好公事私事一起办了……没准还能碰见我们的老熟人呢。”
他唇齿间的糖屑尽化,起身看向窗外。
天色不知何时愈发暗沉,乌云积聚,预示着山雨欲来,远处隐约可见的藏奥山轮廓在雾中恍若海市蜃楼,匿于深沉雾色之中。
无论是三年前未解的爆炸悬案,还是眼前交织的失踪与谋杀,这一切相关的线索似乎都正朝着那座云雾缭绕的山林汇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