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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咽下委屈,去成长 ...

  •   凌晨三点,值班室的日光灯管散发着苍白的光芒,将空气里漂浮的细小尘埃照得无处遁形。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只有路灯在百米外投下一圈圈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街道空旷的轮廓。风偶尔穿过走廊,带来一丝室外的寒意和远处模糊的车流声。
      念念趴在值班桌上,面前摊着一本《刑诉法》。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转着一支黑色水笔,目光落在对面墙上那面"人民公安为人民"的锦旗上,锦旗的金线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警服外套搭在椅背上,肩章的棱角被灯光切割得有些锐利。空气里混杂着烟草、纸张和淡淡的栀子花气味,这是值班室常年不散的味道。

      突然,桌上的电台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紧接着是急促的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念念几乎是立刻直起身,动作熟练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她拿起听筒,声音带着熬夜特有的镇定,却依旧平稳:"你好,鱼头庄派出所。"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压抑着怒气和无奈的声音,背景里隐约有模糊的争吵和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腐气息:"喂,你们快来吧!我这车上吐得到处都是!这人喝醉了,耍赖不肯下车,也不肯赔钱!"
      念念皱了皱眉,指尖在键盘上敲下地址,目光扫过窗外更深沉的夜色。“具体位置?几个人?"她一边问,一边伸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多功能大衣,手指触到袖口,布料上还残留着白日阳光晒过的余温。左手穿过袖子时,肩线随着手臂的伸展微微绷紧,她的目光落在墙面上的电子钟——凌晨三点十七分,秒针正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轻响。

      指尖顺着大衣内侧的按扣滑到底,她忽然停顿了半秒,像是在感受什么。随后才缓缓将右侧肩膀送进衣筒,动作不疾不徐,当最后一颗按扣在胸前扣合时,她抬手将滑落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异常清亮的眼睛,那目光最终落在对讲。

      她的手指握住对讲机边缘,指节自然地贴合着塑料外壳的弧度。按下通话键的瞬间,她微微侧过头,看向窗外沉得化不开的夜色。玻璃映出她的侧脸,下颌线绷得很直,却不显凌厉,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平静。

      “平哥,"她的声音比平时略低些,却异常清晰,"青柳路方向,出警。"

      尾音消散在空气里时,她没有立刻松开按键,而是等了两秒。窗外的风掠过梧桐树枝,混进听筒里细微的电流音,直到对讲机里传来平哥沉稳的回应,她才轻轻放下手,拿起桌上的警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神情,只露出紧抿的唇线,像一道蓄势待发的弦。

      深冬的凌晨,青灰色的天光还未漫过楼顶,寒气像细密的针,扎在人的额角和后颈。念念和平哥刚走到路口,就被一股混杂着酒精与酸腐的气味攫住了呼吸。网约车斜停在路边,右后车门半敞着,像一张无力张开的嘴。

      念念先一步上前,大衣的领口立着,遮住了半张脸。司机蹲在车外的花坛沿上,米白色的外套沾着几点暗黄污渍,双手插进袖口。他的脸颊冻得通红,眼神空茫地落在自己那双沾满泥点的运动鞋上。

      “师傅,还好吗?”念念的声音有些闷,却像一块暖石落进寒潭。

      司机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回应,尾音被风扯散了。

      念念绕到副驾驶那边,车窗降下了一条缝,更浓烈的气味涌出来,带着发酵后的酸臭。后座的景象让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深褐色的呕吐物溅在米色座椅上,像一幅抽象而肮脏的画,有些已经半凝固,边缘结着浅黄的冰晶。醉酒的男人蜷缩在后座,头歪在车门上,口水顺着嘴角流下,在衣领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他似乎完全没被外界的动静吵醒,呼吸粗重,带着酒气的鼾声断断续续。

      念念从口袋里掏出一次性手套,指尖因为寒冷有些僵硬,撕开包装时发出细微的声响。“先把人弄下来吧,”她说,目光扫过醉酒男人露在外面的脚踝,那里冻得通红,“平哥,先联系家属和亲戚朋友。”

      司机站在一侧,眼眶是红的,“我……我实在拉不动他,车里吐得到处都是,我怕弄脏了坐垫套,保险公司不给赔……我让他付洗车的300块钱,他不给就给200!这不还睡着了……”话说到一半,他突然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起来,不知是冷的,还是别的什么。

      念念从侧袋里拿出纸巾,递给司机,又看了一眼车里。醉酒男人的手机掉在脚垫上,屏幕还亮着,是一张全家福的壁纸,照片上的女人抱着孩子,笑得眉眼弯弯。而此刻,这个在照片里或许是丈夫、是父亲的男人,却像一摊烂泥,将另一个人的生计与尊严,吐得狼藉不堪。

      风又起了,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撞在车门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平哥联系完家属,也已经戴上手套,伸手去拉后座的车门,金属把手在低温下泛着冷光。念念拢了拢大衣领子,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平哥弯下的背影,看着蹲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司机,看着那个在污秽中沉睡的男人。深冬的凌晨,一切都像被冻住了,只有那股酸腐的气味,在寂静的空气里,固执地弥漫着。

      平哥在前头使力,念念弯腰托着那男人的腋下,两人像拖一头搁浅的鲸,好不容易才把他从车后座弄出来。男人的头歪在一边,酒气混着烟味,熏得念念忍不住偏了偏头。她刚想腾出一只手去扶他晃荡的脑袋,免得撞在路边的花坛沿上,那男人却猛地睁开了眼。

      不是清明的亮,是蒙着水雾的、凶狠的亮。“谁他妈拉我?”他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皮里挤出来,带着一股子没来由的火气。念念还没来得及开口,手腕就被他攥住了,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我还能喝!”他眼睛瞪得溜圆,一只手胡乱挥舞着,胳膊肘往外猛地一拐,带着股蛮劲撞过来。
      "啪"的一声脆响,念念整个人都僵住了。右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飞。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半眯着眼,眼神浑浊,嘴角还挂着一丝涎水,仿佛刚才那一巴掌只是无意识的挥手。男人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念念,猛地一推,念念踉跄着往后倒,后腰撞在车门框上,“砰”的一声闷响,她的尾椎骨狠狠磕在冰凉坚硬的水泥地上,疼得她瞬间皱紧眉头,眼前发黑,蜷在地上半天没动。

      “操!”平哥低骂一声,松开男人的胳膊,转身就想去扶念念。那醉酒男人却还不依不饶,试图去揪念念的衣领。平哥反手一格,将醉汉的胳膊打开,顺势往前一步,挡在了念念身前。

      念念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那阵钻心的疼。她看着平哥宽厚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个还在兀自叫嚷、眼神涣散的男人,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无力。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也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她慢慢撑着地面站起来,没说话,眼泪被她使劲儿地瞪了回去,醉酒男人此时躺在花坛边上,念念轻轻地脱下来大衣搭在了醉酒男人的身上……

      夜风裹着酒气在网约车旁撞了个满怀,一个穿深灰夹克的男人走来,皮鞋敲在地面发出笃笃的闷响。他先看了眼蜷缩在一旁的醉酒男人,喉结无声地滑动了一下,然后转向司机递过三张纸币,指尖在钞票边缘捻了捻,像是在确认数额是否妥当。“实在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稳重。

      司机接过钱的瞬间,他已转向站在一旁的念念和平哥。路灯在他侧脸切割出分明的轮廓,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反着光。“您好”他微微颔首,右手自然地插进裤袋,“刚从城西赶过来,来的慢了点。”这句解释说得不疾不徐,像是在解释为何迟来,又像是在平复对方可能有的不悦。

      “我没看好他”夹克男的目光扫过车窗上模糊的手印,“最近项目压得紧,他心里头闷。”语气里没有辩解,只有淡淡的无奈。“你们费心了,我先把他送回去。”

      念念轻轻摇头,声音比夜风更柔些:“他人没事。”她瞥见男人外套袖口磨出的毛边,想起方才醉酒男人含糊的酒话,话锋便拐了个弯,“回去让他喝点蜂蜜水,解解酒。”这句叮嘱飘过去时,夹克男已经弯腰将醉汉半扶半架地拖起来。夜风掀起男人的衣角,露出后腰别着的工牌,照片上的人眼神清亮,与此刻判若两人。

      醉酒男人的胳膊搭在他肩上,发出含混的嘟囔,他只是侧头听着,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在包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扶着人往路边的SUV走,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步履沉稳得像脚下生了根,任凭那男人如何晃悠,都稳稳地托着那半拉重量。

      司机数了数钱,塞进仪表盘储物格,发动车子时忽然开口:“那300块,我请你们吃碗面吧。”后视镜里,念念和平哥的身影正慢慢融进路灯光影里,像一滴墨晕在宣纸上,渐渐淡了。

      念念扶着桌沿慢慢转了个身,后腰传来一阵钝痛,像有根生锈的铁丝在肉里拧着。她从宿舍抽屉里摸出一贴膏药,包装纸撕开时发出刺啦轻响,清凉的薄荷味混着草药气息漫开来。

      右手绕到背后不太方便,她侧身对着墙上模糊的玻璃反光,左手费劲地将膏药往疼痛最明显的地方按。指尖触到腰肌僵硬得像块石板,刚贴上边缘就疼得她倒抽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膏药的胶面带着冰凉的黏性,她得用掌心反复碾过无纺布表面,确保每一寸都贴牢,连带着牵动肩上的肌肉,又扯得脸颊火辣辣地疼。

      念念指尖用力把膏药往下方扯了扯,后腰总算传来点被固定住的安稳感。她拧开杯盖喝了口温水,才敢抬手碰自己的脸——右颊已经肿得老高,指腹轻轻一碰就疼得她龇牙,掌印的轮廓在苍白皮肤下青红交错,像幅丑陋的地图。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敲在玻璃上,她望着自己映在瓶身上的模糊影子,突然用力抿紧了嘴唇。膏药的清凉感正慢慢渗进皮肤,可心里那股又酸又涩的滋味,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眼泪终究没掉下来,窗外远处便利店的暖光像个温柔的拥抱。她知道,那又酸又涩的滋味像那窗外的黑夜,无边无际,让人感到窒息。但她也明白,这黑夜中总会有一丝曙光,就像便利店的暖光,给人以希望。生活把每个人都按在地上摩擦,再逼着你从泥土里长出新的骨血。咽下去的砂砾,疼,但也能磨出珍珠的光。

      成长原是这般模样——不是突然的醍醐灌顶,而是在日复一日的琐碎里,某个瞬间心头的茧轻轻裂开,露出底下柔软的肌理。

      就像此刻,她知道前路依然有迷雾,有岔口,有未卜的阴晴。但掌心的纹路早已悄悄改变,那些深的浅的沟壑里,藏着见过的山,趟过的河,遇过的人。或许这就是生命的常态:都是赶路的人,在经历中丰盈,在失去中懂得,在不完美里,慢慢拼凑出完整的自己。

      后来她真的走了许多路。有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看尽长安花;有时是雨打芭蕉夜未眠,听残荷泣露。她曾在清晨五点出警的菜市场看小贩们掀开蒸腾的蒸笼,也在深夜的急诊室外看着攥着冰冷化验单的嫌疑人家属。那些哭过笑过的瞬间,像一颗颗散落的珠子,被岁月的线悄悄串起。
      每一次不期而遇的悲欢,都在教会她,如何温柔地拥抱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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