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何归》小叉

69、所谓师兄

　　看着终于处理完毕的案卷，湛子晗拿着茶杯走到窗边。
　　凌剑峰上有师尊的剑气所以万物不生，他种在山脚下的枫树倒是长得不错。俯瞰着窗外一片烂漫的红色，湛子晗喟叹了一声。
　　群英荟筑基比赛的最终胜出者出自上清山，总算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只是他才忙完群英荟排名前后和颁奖之类的琐事，师叔伯又拉着他去了灵石矿脉分配的会议。原本他这个筑基修为的不要说其他门派了，就连宗门内部分配也不该有发言资格，奈何几位师叔伯说他平常最熟悉庶务，硬拉着他在旁从头听到尾。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居然都已经是秋末了。
　　“湛师弟。”窗下有个男人扬手。
　　他一双剑眉浓黑，宽肩蜂腰，底下长裤包裹出肌肉虬结的大腿。
　　却是太微宗战事堂的堂主，时律。
　　湛子晗循声望去，露出十分意外，“时师兄？”他一边说一边朝后退了两步。
　　“有事请教薛师叔，顺道过来看看你。”时律一跃而起，然后手一撑窗框，轻松地从窗口跳进了屋子。
　　湛子晗另拿了杯子倒上茶递过去，含笑道：“的确是好久不见师兄了。师兄最近可好？”
　　时律也不跟湛子晗客气，接过茶杯仰头一口饮尽茶水，“还是那样。隔三岔五地犯点小错，天天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他放下茶杯，“对了，上回那几个吃空饷的，你就这样放过去了？说是说小惩大诫，但是敢做第一回就敢做第二回，别以后捅出更大的娄子来。”
　　湛子晗苦笑一下，“我也是没法子。这事真要大张旗鼓地惩戒了，少不得要把事情传出去。一来对宗门声誉不好，二来弟子堂是每个练气弟子都要去的地方，若是让人失了信任，只怕是对将来有隐患。”
　　时律只瞧着他，好一会才叹口气，“你倒真是和以前一样没变，想太多。”他略顿，“对了，那个苦主你也安排好了？”
　　“阿黎她……”
　　湛子晗本想说不要紧的，可是话出口了才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是还没有好好跟韶黎解释过这件事？
　　那年他把韶黎带回太微宗后暂时安置在弟子堂。弟子堂教习单恬错会了他的意思，直接将韶黎的名字录入新进凡人弟子中，此后为了隐瞒她离开太微宗的事实，一直代为领取她的弟子分例。
　　单恬并非是单纯的偷盗记名弟子分例，更多的是想要巴结他这个内门筑基大师兄，而玩忽职守之后又没有承认的胆量罢了。
　　他按弟子分例的总额罚了她双倍灵石，然后捋掉弟子堂教习的职务，最后把她塞进去灵石矿脉的挖矿队伍三年。三年期满后，还有一份资质低下年纪老大的离宗归家令等着她。
　　他也真是忙糊涂了，竟然忘了把这件事的结果告诉韶黎。
　　算了，阿黎一向不在意这种事……
　　“阿黎？”门外突然有人接话，“你们在说谁，韶黎吗？”
　　湛子晗和时律两人同时抬头看过去，却见魏明站在门外。他朝两人点点头算见了个礼，然后径直走了进来。
　　这家伙……
　　把衣服在腰间多折了一道，以至于下摆短了一截，露出一双崭新的黑靴。
　　湛子晗瞟了一眼那双新靴，眉头一皱，突然有点想赶他出去。
　　时律显然也是看出来了，极其善解人意地笑问，“新靴子？”
　　“有个贴心的师妹就是好啊。”果不其然，魏明开始嘚瑟起来， “说我跑得不快，就特意去做了双新靴子给我呢。”他一边说一边还抬起脚展示靴跟和靴底的几处符文。
　　“太微宗内门灵玉道君唯一的弟子，就这么稀罕一双靴子？”时律说，“这么双靴子能值多少灵石，四十？六十？”
　　“那怎么能按灵石来算，”魏明说，“我韶师妹特意为我定做的。”
　　“韶”师妹？
　　湛子晗眉头一蹙，再抬眼时却正好对上魏明的眼睛。
　　魏明的眼睛里闪着再明显不过的兴味，仿佛就等着他的反应似的。
　　湛子晗顿时就脸色一沉。
　　而魏明显然也明白湛子晗已经看懂了他的用意，却极其挑衅地朝他挑了下眉。
　　“特意定做？”时律看了看魏明，又看了看湛子晗，只能仿若不知似的，“听说最近外门开始流行起一种什么符阵？就是她做的吗，她叫什么？”
　　“韶黎。”魏明是念完这个名字才转头看向时律，“而且那不是符阵。韶师妹说，她想研制出更方便携带的阵法，所以在用符来试验。”
　　韶黎……在学阵法？
　　湛子晗回想起来，却只有一片茫然。
　　他从来没有从韶黎那里听说过她想学阵法。
　　“韶黎……”时律略一寻思，恍然大悟，“怪不得耳熟，就是接了后山村任务，然后杀了獦狚的其中一名弟子是吧？”
　　“阿黎她……是接下后山村任务的三名弟子之一？”湛子晗不由惊讶，他看向时律，“但后山村的獦狚不是与魔修有关……”
　　“就是那个后山村。”一直在外面嘻嘻哈哈的魏明难得地沉下脸，“你不知道？不知道就别阿黎长阿黎短，好像你们有多熟一样。”
　　魏明几次三番地，饶是湛子晗也恼了，“魏明，你什么意思？”
　　“韶师妹推荐了一个练气弟子於菟给鲜于淳，鲜于淳说於菟资质虽差，做事却认真细心，很是得用。从那以后她一直在花心思搜罗各种适合做绣纹的符文，还拿着妖族的皮料给鲜于淳用。我认识他那么多年，劝过他多少次都不听，现在却跟我说他想要好好修炼，修为不够就不能研究更多的绣纹。”
　　湛子晗莫名，不明白魏明在说什么。
　　“弟子堂膳堂的周大娘，韶师妹每旬至少会去陪她说话。韶师妹说，因为周大娘以前对她多有照拂。”
　　“听上去还真是个好孩子。”时律从旁插了一句话。
　　“她是双灵根，她入道之后三年内筑基，说她一声天资卓绝不过分吧。”魏明瞪着湛子晗，“偏偏咱们太微宗不当回事，人在宗门时分例被抢走，人走了没人知道，人回来了连声交代都没有。湛子晗，你不稀罕她，天底下有的是人稀罕她。”
　　“阿黎她……”
　　她不会在意这些事。
　　湛子晗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阿黎什么？阿黎不在意吗？”魏明翻了个白眼，“她不在意，你就可以不当回事？”
　　湛子晗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韶师妹的面相是双亲断绝，一生颠沛流离，命中还有两次死劫。我不认识她就罢了，既然听她叫我一声师兄，我总要想办法护她一护。”魏明难得地认真道，“你不稀罕她，就带着你那个千娇百宠的师妹离她远点。不然，别怪我不念师兄弟的情分。”
　　湛子晗心里咯噔一下，“苏师妹又做了什么了？”
　　魏明犹豫了一瞬，张了张嘴却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冷嗤了一声，“多新鲜啊？你这个凌剑峰被苏笙收拾得连只母蚊子都飞不进来。凭韶师妹那张脸，你但凡只要在她旁边站一站，你那个好师妹就能闹翻天了。”
　　时律一挑眉，看了看魏明，又看了看湛子晗，“好了好了，自家师兄弟，有些话说开了就好。”时律有意缓和气氛，转向魏明道：“魏师弟，倒要劳烦你替我引见一下这位韶师妹。”
　　魏明一愣，“见韶师妹？”
　　“师父说如今宗门里缺修习阵法的，嘱咐我留意有没有好苗子。”
　　“韶师妹前几天接了个新任务，应该还没回来……”
　　两人的声音渐渐失去了意义。
　　湛子晗站在原地，只是觉得一片茫然。
　　韶黎，那个他从无尽林带回来的孩子……
　　喜爱阵法，关心体贴身边的人，还卷入了与魔修相关的事件中。
　　一桩桩一件件，都如此的陌生。
　　听上去就好像一个完全与他无关的人。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对韶黎寄予厚望，他想要陪伴在她身边，护着她成长。
　　但现在……
　　是什么错了？从哪里开始不对了？
　　湛子晗回头。不知何时，魏明和时律都已经离开，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
　　他上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群英荟的擂台之后……
　　湛子晗越想就越是心慌。
　　不，他只是太忙了。
　　蓦然，一道冰冷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耳边，“你真的忙吗？”
　　他当然是很……
　　“你不过是在炫耀薛明道君关门弟子的身份。区区一个筑基，哪里就有那么重要？”那道冰冷的声音轻易撕碎了掩盖于事实之上的美好，露出底下冰冷又丑陋的真实，“弟子堂的单恬是在巴结你，还是在巴结薛明道君？”
　　他……
　　湛子晗原地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他抬起冰冷的手掩住额头，“不……”